3吉娃娃(安祖缇)





  吉娃娃忍不住拿起照片,细细端详前任女友的姿容。她的五官显明,深邃的眼与高挺的鼻,像是有混血儿血统,美得教人双目刺痛;她的眉宇之间有一股贵气,笑容有些冷,感觉不易亲近,跟雷震的气质相近。
  她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分开,听说是因为个性不合。
  她自己又跟雷震的个性合吗?相片抵着下巴,吉娃娃忍不住问着自己。
  雷震给人感觉很不好亲近,但至少他们没有吵过架,两人也没有冷战过,那应该算合吧?而且他们订婚将近两年了,可是这名前任女友跟他不过一年而已,以时间来讲,她赢了。若不是因为这次父亲公司的关系,他们应该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走进结婚礼堂,过着家庭生活吧?
  发着呆冥思的她被开门声所惊醒,她慌乱的想起身离开却来不及了,雷震以她所见过最冰冷的眼神扫视过被开放的抽屉,再望向手拿照片的她。
  “对不起!”吉娃娃慌忙将照片放回原位,快而轻巧的推合起抽屉。“我等得有点无聊……所以……”
  雷震不语,走往办公桌,居高临下的睥睨心神无主的她。
  “什么事?”他冷声问。
  “我……”
  “快说,我没空陪你耗。”
  “对不起!我是有件事要跟你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家……我想跟你解除婚约。”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
  好?吉娃娃傻眼。他连原因都不问,就直接说好?“你不问我原因吗?”
  “我说好!”雷震不耐的说:“你可以走了!”
  “哦……”吉娃娃垂眉敛首,僵直着脚步离开。
  厚重的木门一合拢,雷震立刻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摔往桌面,接着凌乱的散了一地。
  解除婚约一事,在他收购了大部分吉氏食品的股票时,爷爷就跟他提过了。
  他早就知道他的婚姻不能自己作主,否则下场就会跟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雷渠一样,一辈子只能只能守着分公司,当分公司的总经理,无法掌握所有的雷氏集团。
  但他却在爷爷提起的时候婉拒了,理由是他们应该厚道的给女方一点面子,等女方主动提起再解除,否则以后女方很难立足,而且这也显得雷氏太过现实,会在业界落人口实。
  当时爷爷微笑应允,认同他的想法。
  但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却不是这样,他几乎可以猜出当他亲口提出解除婚约时,吉娃娃将会出现的绝望面容。
  也许,她对于他的未来的实际利用价值已经失去,但他却无法狠下心将她完全置之不理,彻底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因为她的柔顺、因为她与他百分百相契合的身体,要再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女人不太容易,至少目前身边的女人就没有符合这两项条件的;而且,今天的他地位已经巩固,即使没有一个财力雄厚的千金小姐作为他的筹码,他也无所惧,让他决定留下她。
  这是雷震对自己不想解除婚约所想出的理由,他也认为吉娃娃是不可能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的。
  那小女人爱他爱得要死,不是吗?
  可当吉娃娃出乎他意料之外提出时,他却感觉到愤怒。
  他明白吉娃娃是要测试他,而他生平最恨被测试,所以毫不考虑的就应允了。
  他给过她继续爱他的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就休怪他无情!

  绑得密密麻麻的粗绳出现裂缝,裂缝以蚕食鲸吞之势迅速断了其中一条绳,绳被裂缝所分开,往两头而去。
  绳子松动,再也束缚不了被紧紧禁锢在里头的真相,丑恶的现实霍地冒出头来,张牙舞爪的嘲笑她的无能。
  吉娃娃躲在雷氏大楼里某个隐密的角落,娇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两手圈围着膝盖,头埋在其间,肩膀轻颤。
  他不要她……他说好……他不要她……他说好……他不要她……他说好……她的脑子里不断的重复这两句话,眼泪不受控制的拼命狂掉,她哭泣,却仍是无声。
  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却一直没有勇气承认,所以她小心翼翼的维护两人之间,她承受他所有的不好脾气,她总在他斥责的第一时间赶忙先说抱歉,她千方百计的想得到他的注意,她天真的以为如果两人有了更进一层的亲密关系,也许他的目光就会多停留在她身上一些些……
  小小双手所堆砌出来的小小世界在他一个“好”字之下迅速摧毁,转眼化作尘烟,微风轻扬就不知所踪。
  她想到她曾经在为罗苗儿调查雷渠为何要舍她跟另一个女人订婚的原因时,颤巍巍的问过雷震——
  “如果我也没有家世背景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那你就没有用了。”他回答。
  一旦父亲的公司不再是她成为他未婚妻的筹码,她果然就没有用了。
  然而罗苗儿没有了家世背景,但雷渠因为爱她,仍义无反顾与她订婚;反观她,却是完完全全失去了所爱的人。
  他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解除婚约啊!会不会是他早就想与她分手,却碍于父母之命而不得不从?如今她主动奉上这大好机会,他当然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他不喜欢叫吉娃娃的狗,他也不喜欢叫吉娃娃的人……
  吉娃娃记不得她哭了多久,等她终于自环起来的双臂中抬起头来时,外头天色已暗,安全门外的走廊灯光也已熄灭。
  想必是到大楼的下班时间了吧?她茫然的想。
  无意识的拿起身旁手提袋,她举步缓缓走下楼梯,二十楼高的阶梯,她仿佛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走完。
  安全梯的出口是寂静的窄巷,得到正门口才拦得到计程车。她混沌的脑袋木然想着。
  颠簸的步伐朝热闹的大马路方向走去,方转了弯,她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的双眼很自然的起了反应,瞪大已经红肿的眼注视着眼前高大男子的背影。
  他的背脊依然挺直,不像她佝偻得像个小矮子;他跨步的双脚依然有力,不像她的像是与身体分开似的,不听使唤。
  雷震不只不像她受到解除婚约的影响而萎靡不振、觉得人生失去了希望,甚至迅速有了女伴——一名身材高挑、面孔美丽的女伴。
  女子挽着他的手,脸上笑容灿烂,脚上的高跟鞋有三寸高,细细的、颤巍巍的支撑着主人修长的身躯。
  她愕愣的望着回应女伴话语的雷震,感觉眼前的景色慢慢的崩裂。
  两人走往十字路口,顺利的在绿灯的指示下过了马路。
  他就要走了!一道声音在吉娃娃耳旁嘶鸣。
  他就要跟那个女人走了!
  吉娃娃迅速迈开了脚步,用仅存的力气追逐着他们的背影。
  绿灯突然闪动,很快的就转换为红色,在她即将通过马路之际。
  他们就要走了!她慌乱的注视,顺应灯号指示的车阵混乱了她的视线,切割了俪人身影。
  别丢下她!她急慌慌的想冲过斑马线,震天价响的喇叭声完全入不了她的耳。
  她要追上他,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想解除婚约,她要他!她爱他!
  猛然一股力道窜入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她仿佛成了最轻柔的羽毛缓缓上了天,紧接着却是震制心神的剧痛,将她最后仅存的力气霸道的融蚀了……
  她望着天,天也望着她……
  她追不上他了……蓝天在她眼前逐渐朦胧……
  他本来就不要她,就算追上也没用啊……
  吉娃娃心灰意冷的闭上眼。追上也没用啊……

  雷震的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给扭紧了,他愕然顿步,困惑的皱了眉。
  “怎么了?”Joyce纳闷的问突然止步的他。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雷震说,并且转过头去。
  “哦?”Joyce跟着他的方向转头,“好像发生,车祸……”
  十字路口一团乱,明明是绿灯,却有一堆车子卡在斑马线上,动弹不得。
  “会不会是撞到人了……震?”Joyce诧异的跟在往十字路口方向奔去的雷震。
  “借过!”雷震推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了中心点,发亮的意大利皮鞋一脚踩入浓稠的血水里,他愕然瞪视着躺在血泊中、双目紧闭的吉娃娃。
  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早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回去了吗?
  “你认识的人吗?”一旁有人问。
  雷震充耳不闻,缓缓蹲下身来。“娃娃?”他唤她。
  吉娃娃自意识早已远离,什么也听不到。
  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雷震的身,不顾地上的血水会沾污他的高级手工西装,他跪了下来,俯头搁在她胸前。
  “怦……怦……”好微弱、好微弱的心跳,随时有可能会停止;他手指横放她鼻尖,发现呼吸比心跳还微弱,他几乎感觉不到那如烟雾般缥缈的气息。
  “啊——”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是属于Joyce的,“她……她不是……不是那个谁吗?”
  “叫救护车!”雷震转头对Joyce吩咐。
  “我……我……”Joyce心头一片乱,不知所措。
  “打一一九!”雷震厉声咆哮。
  “好……”Joyce慌忙拿出手机,拨至救护台。
  雷震迅速脱下身上的西装,轻轻托起吉娃娃的头,将外套置于伤口之下,吸收汩汩冒出的浓稠血液。
  第一次,他恨这自己竟然不是个医生,对眼前怵目惊心的情况他根本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不受控制的流失,无能为力。
  他救得起她父亲的企业,却救不起她的人!
  他的手指按压在吉娃娃的颈子旁,随时注意她的脉搏。
  “不准死!”他的眼神不自觉流露出仓皇,口气却仍是专制的,“听到没有?!”

第六章
吉娃娃一醒来,就看到父亲担忧的脸,与母亲哭得憔悴的脸庞。
  “娃娃?!”见她清醒,吉妈妈开心的喊她的名字。
  “爸、妈?”吉娃娃微蹙秀气的眉,“你们的脸色好难看喔!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傻女孩,还问我们发生什么事!”吉妈妈止不住泪,边哭边骂女儿,“你发生车祸,被撞了。”
  “我……”吉娃娃想起身,却发现身体不能动,而且只要她想动,全身上下就发出抗议的疼痛。“好痛喔!”现在的她全身都被奇怪的东西给束缚住了般,头不能转、脚不能动。她觉得自己好像俎上肉,等着被宰割,而且还疼得她想掉泪。
  “哪里痛?”吉祥着急的问。
  “全身都好痛……”吉娃娃扁着嘴,可怜兮兮的。
  “知道痛是好事。”模样帅气的主治医生微笑着走进来。
  “知道痛怎么会是好事?”吉妈妈不满的说。
  “这表示她的神经没有问题。”帅气医生与长相温柔的护士在病床边停下,“我要帮你做一点检查喔!”
  “好。”吉娃娃乖乖的点头。
  做完检查之后,吉娃娃纳闷的问母亲,“我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啊?”
  “问我?”吉妈妈瞪她一眼,“我还要问你为什么要闯红灯!”
  “我闯红灯?”她是拿过优良奖状的乖小孩,怎么可能会闯红灯?“我想想喔……”吉娃娃皱着眉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闯红灯。
  “我想不出来。”十分钟后,她苦着脸说。
  “算了,也别想了。”吉祥说。车祸是在雷氏大楼附近发生的,发生的原因或许跟解除婚的一事有关。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让娃娃自己去谈解除婚约一事的。吉祥与太太互视,对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吉娃娃问一旁的主治医生。
  “得看你复原的情形。”主治医生头也不抬的说,“你的脊椎受伤,脚也骨折,最快也要半个月。”
  “半个月?”吉娃娃咋舌,“那么最慢呢?”
  “一个月以上!”
  吉娃娃立刻苦了脸,“那人家的暑假不就报销了?”她跟喵喵说好要去东南亚的水上乐园玩的啊!现在这模样就算可以提早出院,也没法玩水了。
  “暑假不只一次,把伤养好比较重要。”主治医生说。
  “可是这是人家高中最后一个暑假……”明年就要联考了,接下来就没得玩了。
  “大学的暑假会更有趣。”医生的笑容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把伤养好,我带你去高空弹跳。”
  吉娃娃一听,立刻露出惊惧的神色,“我不要高空弹跳!”
  “真的?”主治医生抬眉。
  “真的!”吉娃娃点头。
  “那如果你的伤没养好,我就带你去高空弹跳。”
  吉娃娃嘴张了好一会才问,“你刚刚……是在威胁我吗?”
  “没错!”主治医生笑道:“聪明的女孩。”
  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说聪明,让吉娃娃有好一会儿脸红。她一向迟钝、反应慢,刚刚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但医生却说她聪明……
  这医生人好好喔!
  “我先出去了,你乖乖休息。”医生与护士一块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