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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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德,沈家终于签约了。沈氏有了,漫长的十一年,你可瞑目了?荣美,我的可怜短命的女儿,沈绍扬欠你的债,我们会一一教他偿还,让你冤魂平静。沈家的每个人,我们都有不会放过。”

  雅惠早餐对丈夫及女儿的祭拜,已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没多久,她站在荣轩的身后,看他高大的身材,浓厚的发覆在领际,宽厚壮实的肩膀令她想起屈死的丈夫,她轻轻问:“要不要对你阿爸和姐姐说一些话?”

  他走进去,屋子右边是宽敞的客厅,左边是书房。书房旁是母亲的佛堂和父亲姐姐的供桌,终年香烟缭绕,清水花果不断。和室的纸门若不关上,可以看到整个房间格局,让人感觉他们的存在。

  一炷香,他静静立着,直视父亲及永远二十十岁的美丽姐姐,把青春换成永恒的死寂。

  他用母亲听得到的声音说:“凡事都有了结的时候,爸、姐姐,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求你们灵魂的安宁,你们满意吗?”

  荣轩插好香,又合十默祷,回过头,雅惠站在那儿,他深不可测的眼泪神并没有她所想的得意与快乐。她忍不住问:“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妈,您别心急。”荣轩说:“这只是开始,鱼儿方入网,等收到网的时候,才是好戏上场。”

  “我真等不及星期六了。”雅惠望着那两张黑白照说:“我要看到沈家束手无策,跪地求饶的样子,把他们加诸郑家的痛苦一并奉还,沈扬意秋再也嚣张不起来,沈绍扬再也逃不负心绝情的报应;毁了沈绍光,让沈嘉伯在坟墓进而也要跳舞。”

  “雅惠呀!”林聪江由书房走出来:“没想到你年纪愈大,性子愈烈,这样诅咒人的?

  亏你天天吃斋念佛,要修个慈眉善目,却连脾气也改不了。”

  “大哥,你明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开我玩笑。”雅惠直接说:“我一生只有这个心愿,完成不了,我死都不甘心。”

  “就这个心愿?”聪江不愿意和妹妹冲突,放松语气说:“还有另外一个吧?荣轩都快三十二岁了,也该成个家,让我们有孙辈可以抱呀!”

  “这件事,我何尝不争?”雅惠看了儿子一眼说:“我不知提了多少次,也介绍很多名门闺秀给他,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都有。他就是有那么多看不中意的理由。”

  “妈,沈家的事不解决,我没有心情。”荣轩放下酒杯说。

  “沈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聪江说:“你不急,我们急,刚才我和燕玲通电话,她也提到你的婚事。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将来把盛南传给你。虽然我和菩玲两家都有一些外甥、侄儿在公司,但都不如你聪明才干,你虽然叫我舅舅,我可是私心把你当儿子看呢!”

  燕玲是聪江的妻子,马来西亚的富商之女。聪江能顺利崛起,一半也靠岳家的提拔资助,再靠夫妻俩合作无间,才创立了矿业王国,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的独生子承平在十八岁那年车祸丧生,除了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外,同时也恐慌偌大的事业没有继承人。

  所以聪江回台湾投资,看见这个成器的外甥,就一心想栽培他。

  “舅舅,您的用心,我都了解。”荣轩说。

  “了解没有用,要行动。”聪江说。“刚才燕玲提起她大姐的女儿嘉敏,人漂亮又能干,刚从英国念书回来,还待字闺中,若你们能配成对,我就太满意了。”

  “嘉敏?”雅惠想一想:“是不是燕玲说过的新加坡娱乐业巨子梁家女儿?”

  “是呀!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家。”聪江说。

  “那太好了。”雅惠露出笑容说:“不如这次荣轩就和你回去,双方见个面,认识一下,怎么样?”

  “妈。”荣轩马上开口。“我还是先处理沈家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雅惠沉吟半晌,笑容又逐渐消失。

  “雅惠,你折腾荣轩还不够吗?”聪江摇头说:“看看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日子?没有自己的生活娱乐,没有一个知心女友,简直被复仇计划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我不放。”雅惠猛抬头。“你没看见荣美死时七孔流血的惨状,你没看见和德死时双目不肯阖上的恨意,我到现在都还梦见。而沈家人呢?他们依然过得逍遥自在,毫无忏悔之心,连一声对不起没有。你说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雅惠,你的心情,我绝对了解。”聪江耐心地说:“我也曾失去生命中最挚爱的人呀!

  承平死时,我内心也充满恨,想惩罚全世界,但有用吗?承平依旧不能活过来,而我只造成更大的痛苦而已。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要从悲剧中解脱,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宽恕两个字。”

  “宽恕?”雅惠双眼睁圆:“我何尝不懂宽恕?但对那些不认为自己做错事的人,我宽恕什么?他们只会笑我愚蠢白痴、头脑发癫。沈家全是没心没肝没良知的人!”

  “天理自有昭彰的时候。”聪江仍劝着:“依我看,沈家没有荣轩的一推,也迟早会倒。

  我们又何必去沾上刽子手的血腥味呢?”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雅惠冷笑一声:“我就是要沈家看看什么叫恶有恶报!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与天作孽无关,完完全全是自作孽的结果,明白吗?”

  荣轩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只瞪着杯子发呆。

  聪江走过去,按按他的肩膀说:“舅舅只有两句话,公私恩怨分明,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哥。”雅惠声音又扬起。

  “舅舅,你放心,我不会妨碍生意的。”荣轩转向母亲:“妈,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夜寂寂,荣轩坐在书桌前,白衬衫有些零乱。他翻着桌上的一叠文件,全是沈氏企业的历史,由沈嘉伯大陆迁移来台的纱厂起,一一陈列,再一一划掉,十足可悲的家族衰败史。如今只剩下沈氏兄弟的旅馆业及电脑业,在那儿苟延残喘,苦撑大局。沈端仪和沈端伟的公司,不过是两只可笑的小蚂蚁,还有……双月花坊。电脑字体在最后一行整齐地印出:负责人,沈月柔。

  沈月柔……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触摸那三个字,原本阴郁严肃的脸孔不自觉地眨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俊逸的五官上产生许多阴影,像地狱使者,充满着致命的危险性。连书柜角落,雅惠养的小白猫,也如梦见鬼魇般,突然惊醒。

  关上灯,荣轩将自己深深地埋在全然的黑暗中,远方有隐隐的风铃声传来,他分不清是自屋檐下或来自他内心深处的。

  月柔、明雪和小雪就住在花店的楼上。小小的公寓除了家具外,还有一些花材药具及小孩的玩具。月柔很喜欢那种家常的感觉,,明雪爽朗的笑声与小雪的童稚声,尤不可少。

  但此刻她必须努力地克制自己,以免崩溃。在站口站了一会儿她才开门进去。

  小雪已睡,室内十分安静,电视小声开着,明雪坐在沙发椅上,一边等她,一面策划明天的事。

  “支开得臬?”明雪看月柔的脸色问:“是坏消息吗?”

  比坏消息更坏,月柔心里想,但表面上仍轻描淡写:“从今天起,双月不归沈氏管,而归盛南集团。我大叔将沈氏有条件地并入盛南了。”

  “盛南?东南亚来的盛南?”明雪关上电视,一脸兴奋地说:“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月柔不解她的反应:“你难道不怕盛南强迫我们关门?把店门坡地都收回去吗?”

  “合约上有这一条吗?”明雪问。

  月柔摇摇头。

  “那就对啦!”明雪说:“一切按近合约来。只要我们做得好,他们没有权利结束双月。

  况且要关门,你堂妹堂弟的公司还要排在我们前面呢!”

  “事情没那简单。”月柔有说不出的苦处。

  “难不成有什么内幕交易?”明雪问。

  “我……”月柔内心一团混乱。“我只是担心盛南不会夏我们这种小生意。如果哪一天他们借口关掉双月,你和王教师怎么办?”

  “不会吧?!”明雪眉间只皱一下,又笑着说:“我有十足的信心,双月的前景看好,我会让他们找不到借口的。月柔,我们要由光明面来看,盛南是股市的新贵,资金多得吓人,据说他们的副总裁年轻有为,一定很好沟通,说不定还让我们扩大营业呢!”

  “你怎么知道有关盛南的事?”月柔惊讶地问。

  “多看财经新闻、人物特写的杂志就知道了呀!”

  明雪说:“嘿,别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一向比我坚强,我可是依赖你的哟!”

  回到房间,月柔方由震撼中慢慢回来,心情愈来愈寒。她呆坐着,想办法高速自己的心态。她在大学念了四年的心理系,学会种种纾解方式。但有些事,创痛太深,治疗半天,不如全盘失忆算了。

  若说刺激太大,人脑会自动选择遗忘,她的十七岁为什么无法由内心抹去呢?甚至希望跌一跤或撞到什么,若能因此得到失忆症,也算是上天的仁慈了。

  长夜漫漫,睡神不至,往事如潮水肌席卷而来。

  她九岁,和年轻美丽的母亲会在台北宿舍的屋檐下,听风铃声,共七个,叮叮当当。

  母亲说,这是碧海波涛,这是沙漠驼铃,这是空山灵雨,这是古寺梵钟,这是晚霞久照,这是晓风残月。

  她十三岁,在中东的沙漠小国,市集爆炸后,人们慌乱地哭着跑着,在一片烟硝残墟中,她看见父亲抱着母亲,母亲浑身是血,沿着白巾缓缓地滴下来。

  母亲的棺木在地下室,总有细细的脚步声在俳徊,喀喀喀喀……停住楼梯口,喀喀喀喀……又停在楼梯口,如此反覆,魂魄不舍,却无法回到人世间。

  捧着母亲的骨灰回日本,在跨出石门的那瞬间,一个女子极为凄厉的哀嚎声伟来,似痛彻心肺,父亲低愁着眉,轻抚着骨灰坛子,用日文说:“我会替你复仇的。”

  她被送回台湾,过了两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父亲在出生入死,她在沈家受尽煎熬。

  她十五岁,被安置在离赤溪不远的县城内,一个叫玉梅的山地女孩陪她住,奶奶一周来看她一次。

  完全被孤立的女孩呀!在茫茫的人海中,浑然不知命运的魔爪不舍,断她臂断她中仍不够,这一次要直插她的心口,带她往恐怖惨绝的地狱走一遍。

  地狱之站不可开。

  她硬生生地跳过了十六和十七岁。

  她十八岁,回到学校已变了一个人,不再温柔清纯,而是沉默孤僻且有点忧郁早熟,明雪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与青春连系。她很讶异,经过彻底的毁灭,她没化成碎片,还能维持形体,继续工大成人。

  她二十岁,赴美读书,异乡的生活使她更容易重建自己,整日埋首书堆,待人接物恢复正常。内心千疮百孔的小月柔,被她愈推愈远。

  她二十三岁,父亲歼灭仇家,身负重伤,与她团聚,父女两人在滨太平洋的小镇,过着一生最平静的日子。

  说到仇恨她问:“父亲,您报仇了,觉得快乐了吗?”

  “杀人哪有快乐的?”父亲望着远方说:“只是让我的恨宣泄而已。你知道吗?那恐怖份子至死都不认为滥杀无辜有错,他们称作是民族正义下的必然牺牲,就和祭祀的动物一般。和他们是廉洁通的。”

  “难道复仇是唯一的一条路吗?”她忍不住问。

  “当然不!”父亲毫不犹疑地说:“这是最蠢笨的方法,复仇中会引来更多的仇恨。中国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恶性循环不是灭绝人类最快速的方法。”

  “那您为什么靛要走上这条路呢?”她声音很低。

  “我克制不了。月柔,我也因此痛苦呀!”父亲惨然一笑;“两千年前,基督耶苏已提出一个解决仇恨的答案,就是宽恕。宽恕你的仇人,甚至爱你的仇人。但是能做到的有几个人呢?”

  “所以仇恨是很难化解开的吗?”她感觉悲哀。

  “只有爱,月柔。无止尽的爱。”父亲闭上眼。“我现在也是祈宽恕的人,但谁来宽恕我呢?!”

  她从一生出,就与仇恨为伍。民族的、家族的、上一代的、个人的、亲情的、爱情的……

  那么多受着煎熬的心灵,她以为走出来了,却桑进去了。彼此复仇,又彼此寻求宽恕,何时是了结呢?

  怎么办呢?无眠的月柔,望着窗外的一出斜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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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早上,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