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貌女才





  包括唐韵在内的几家公司,显然与乐正氏并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问题是,乐正氏一向以金融为主业,怎么突然对实业表现出了如此兴趣呢?就像食量惊人的大象,突然对一颗小小的核桃表现出了兴致,实在令人费解。
  赫连九洲皱起了眉。如今资本市场出现下滑的端倪,业界风传乐正氏控股的“长乐银行”出现股东撤资的情况,但并未得到证实。现今,乐正氏为一个小小的文物展承办权兴师动众,若非是要开疆辟土,大举进军相关产业,就是集团内部出现了严重危机——
  这个可能性……赫连九州揉了揉额头,恐怕是自己多虑了。
  合上资料,赫连九洲立刻开始策划唐韵的竞标方案。无论如何,竞争的本质还是对自身实力的挑战,了解对手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主宰自己。
  冬天渐渐近了。清晨湿润,树木将枯枝上举,如同抽向天空的鞭痕,凄然壮美。
  赫连九洲深深呼吸一口校园的湿润空气,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
  一阵柔软轻轻蹭着她的脚背,赫连九洲低头看去,高傲的神情瞬间化为温柔:“又是你呀。”白猫的身上粘了一片枯叶,嘴角还有一点湿湿的鱼汤残迹,看到老朋友,欢喜的“喵呜”一声,就地打了一个滚。
  赫连九洲蹲下来,语气松懈出一丝孩子气的天真:“还是校园里好,这个周末累死我了。”
  白猫本来舒服的舔着她的手背,很乖的歪起头听她说话,却突然“喵呜”一声,直起背来。
  不知何时,一双干干净净的球鞋站在一人一猫面前。
  “你对动物似乎比对人温柔。”声音低磁柔倦。
  赫连九洲仰脸看来人,白衣写意,眉目如画,也许是这个角度看人的错觉,那人卓然玉立,被风撩起的衣摆竟有种淡看河山的清凛之气,令她心口微微一动。
  “……早上好。”九洲立刻站起来与来者平视,稍稍抹去了刚才荒唐的感觉。又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只好装作看表,离上课还有一刻钟。“有事吗?……”赫连九洲头脑中都是文物展竞标方案,以及与乐正氏抗衡的应对之策,因而格外敏感。
  “你觉得,有什么事?”乐正云轻声反问,同时移步向前。校园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此刻画中多出一位谪仙,清旷出尘,令九洲脑中世俗名利之音被无声无息涤荡,她不禁为自己的反应而脸热。
  “前面是山路了。”赫连九洲转移了话题,提醒道。
  “走山路小道去教室,会快一些。”
  “你似乎对学校很熟悉?”
  “来过几次。我大学在境外就读,离开校园已经三年了。”
  赫连九洲狐疑的打量着那雪白的背影,那人的年龄应该与自己相仿,离开校园已经三年?莫非十四岁就入大学?……诧异倒吸一口气,正待开口,却见那人脚下一块嶙峋大石,不禁呼道:“小心!”
  乐正云只觉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两人之间还有三步的距离,赫连九洲要出手已不及,情急之下向前扑倒——
  “……”痛得牙缝里抽出一丝冷气,赫连九洲才发现:这清瘦佳人竟还有几分重量!两人背靠背叠在一起,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乐正云从肉垫上挣扎而起,疾声问:“没事吧?”
  “你……这么重啊。”九洲咬牙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青苔和树叶。
  对方不由分说抬起她的胳膊,检查有无擦伤,关切焦急之情从那洗月的眸子里流露无余,一池春水涟漪层层。
  “咳。”九洲不自然的缩回胳膊:“我学过武功,不怕的。”
  对方眼帘微合,鼻尖渗出一滴晶莹的汗水,仿佛百合花上的晨露,轻轻滑过冰肌玉骨。
  “山上的石头多青苔,走路很滑,要当心才行。”
  “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会注意的。”乐正云侧过身去,话中不知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空旷,只有山风与松树的和鸣。
  赫连九洲“咳”的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很喜欢登山。越险峻的山,越登山考验人的体力和毅力。”
  乐正云拾步向下:“霜降那天,我们去东郊登望山,好吗?”
  赫连九洲的第一反应是推托,但“东郊望山”几个字刺激了她的神经。望山……不正是李杜易和乐正云偶遇的地方吗?
  “好吗?”乐正又问了一次,素来淡如水的语气中有一丝期待。
  不知为何,赫连九洲心中微一牵疼,开口就答:“好。”
  教室窗户蒙上了一层白雾水,滴滴煎熬。狮子座的女人,天生就适合用拳头而不是大脑思考问题!曾经一个空手道的学姐这样讲过。赫连九洲本来十分自信自己是众生中的特例。但,自从遇到乐正云,她的表现大失水准。
  ……难怪那么多昏君误国,忠臣篡逆,只为红颜一抹,就兵戈相见,拂乱所为。
  霜降那天,是文物展竞标争夺的决战之日!她怎么可能去登山呢?
  叫李杜易去?如果真的这样做,罪恶感拂之不去……
  “东郊望山。”李杜易激动的双手合十跳起来:“真是缘分福地~”
  “我想对乐正云说实话。”赫连九洲眸子里情绪复杂,阴晴难定,并没有一丝喜悦。
  “什么?”李杜易以为自己听错了。
  “告诉乐正云真相:我是女人。”九洲一字一字地说。
  “是李恒远那老狐狸……”
  “不是。”九洲截断他的疑问:“与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觉得,我们的计划为了成全你的相思,步步为营,好戏连台,却忽略了乐正云的感受。就算你真的赢得乐正家人的认可,赢了这场游戏。对于乐正云,却是最大的失败。”
  见李杜易愕然愣住,赫连九洲继续说:“与其说你爱她,不如说你迷恋她。因为爱一个人,不会为了自己的得失而欺骗对方,不会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设计对方……”
  “不!”李杜易的娃娃脸涨红了,大眼睛里闪烁着激动:“我决不愿乐正云受哪怕一点伤害。只要她快乐,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现在她快乐吗?告诉她实情,她会快乐吗?”
  不,她不快乐。那绝美的容颜总有一层倦色,如笼在山峦上的雾气,化不开的忧伤。
  “不管怎样,她应该知道实情。否则,我怕——”九洲握紧了拳:“她会爱上‘我’。”
  大厅里一时死静。
  “你们两个怎么了?”赫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闻声出来,见两个孩子一个冷寒如铁,一个愕然如雕,不明就里。
  晚饭时间。
  “怎么了?”李爸爸奇怪的问。桌上的气氛有几分古怪。平时话多一箩筐的李杜易也闷声不响。赫连九洲则抿紧了薄唇,低眸的眼神十分危险。
  两位可爱的家长都是十分开通的人物,从不强迫知道儿女心中的想法。李爸爸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啊。
  从前,鸭子和螃蟹赛跑。结果,两个同时到达终点,他们谁也不服谁,于是请来了乌龟做裁判。乌龟说:那你们玩剪子包布捶吧,谁赢了谁就是冠军。鸭子哭了:这不是黑哨吗?”
  笑话讲完了,除了李爸爸一人哈哈大笑,没有人笑。
  一顿饭就在有史以来最沉闷的气氛中度过了,赫妈妈去收拾碗筷,李爸爸打开电视看足球,赫连九洲正准备回房,突然,一声大喝让三人都吓了一跳。“啪” !李爸爸的遥控器也掉了。
  “我决定了!”李杜易气吞山河的一脚踩上板凳:“我要去——向——乐——正——云——告——白!”
  噼里啪啦!这一次,十来个瓷碗集体退役。


  五、冬至归晚

  青山隐隐水迢迢,远方眉黛青峰脱去了三季的繁华,现出稚真坦白的壮美。青石台阶曲折幽远,直通天边。湖水冷秀的镜面映出冬木傲然,将这个刚柔并济的初冬,渲染得淋漓尽致。
  “乐正小姐!”李杜易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已经理了一千遍的头发不幸被山风吹得滑稽,当然,他自己浑然不觉。热血沸腾的少年实在是太紧张、太紧张了。
  乐正云雪白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光彩,就像日出的第一抹霞光,让整个世界都生动起来、温暖起来。
  李杜易被这种美完全击倒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舌头在关键时刻怎能不听使唤?
  来到目前的竟不是等待中的人,乐正云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只是细微一动,粗心的少年自然没有发现。
  “九洲没出什么事吧?”问道这句时,那柔倦的声音才能听出一痕关切,一丝波动。
  “没有。她今天有重要的谈判,所以让我——”
  李杜易没有说下去,因为对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分。
  “她答应来登山。”乐正云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不曾想过有比登山更重要的事。山峦映出素艳如雪,美到极致的优雅中一痕伤,更多坚定。这坚定似一只大力的手,把人心都揉碎了,也把少年积攒的勇气拧成一团,膨胀至胸口无法再承担!
  “我爱你。”紧张但毫不迟疑的几个字终于脱口而出。
  北川商厦二十九层。
  黑色的谈判桌冷肃无情,大落地玻璃窗下川流着商业的快节奏。谈判桌前的人一律裹在深色的职业装下,手指果断,眼神犀利。
  “我说过了,唐韵的硬软件实力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赫连九洲结束了她的方案介绍,信心十足地向东道方示意。
  的确,她苦熬半个月设计出的整套展出方案,推陈出新,在业界都是一个振奋人心的突破。加上方才一番渲染力极强的解说,征服了一双双挑剔的眼睛。
  “唐韵的资金优势并不明显,出价也明显过低。”一身黑衣的闵敏站了起来,保养极好的脸有种戾气。
  “文物展不同于珠宝展,钱不是投得越多越好,而是要用到关键上。请问各位,如果我们用最少的钱,办最高的品质,最佳的创意,何乐而不为?在这个项目上,公司对文化展览的运作驾驭能力,远重于财力。”
  东道方几位人士赞许的点头。
  闵敏忍住没有发作,但脸上的浮躁一览无余。
  竞标现场的形势已见分晓,中场休息之后,就是最后的投票。
  “赫连先生。”
  在走廊里端起一杯咖啡,还未放到嘴边,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并不友好。
  “你好。”赫连九洲点头。
  “你好。”闵敏居高临下的神气伸出右手。
  赫连九洲不亢不卑的握了一下。对方如同一只遇到狮子的孔雀,又一次被比了下去。比傲气,她的段位的确还差得远。
  “你怎么能这样看一位女士?”闵敏怒喝。
  “失敬失敬。”赫连九洲微笑。原来,身高差异使得两人无法平视对话。但,只有外表骄傲实则自卑的人,才会如此敏感。
  “今天的竞标,乐正氏志在必得。”
  “很荣幸,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唐韵,也志在必得。”
  对方气得脸色铁青。
  “你应该了解,你若想真正成为乐正家族的女婿,就要我点头。”对方极力压下怒火,沉声道。
  “很幸运的是,我是要娶乐正小姐,而不是嫁给她。”赫连九洲这才发现,男人的身份是有好处的,比如此刻。
  “你……”闵敏气得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转身并撂下一句威胁:“你今天如果坚持破坏乐正氏的计划,他日一定会后悔。”
  对这那气极败坏的背影,赫连九洲潇洒的摊摊手,爱莫能助。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山风吹过,吹凉了李杜易身上的汗,也吹凉了他一腔热情的胸口。
  “我不会灰心的。”少年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虽然明知十之九败,但人总难免幻想。
  乐正云轻叹了一声:“不可能的。”
  “是因为……”李杜易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说不出来。对方一双清旷的眸子直视着他,那里面如同秋霜浸过的红叶潇潇、凄美、宁静。
  赫连九洲呢?这家伙不是说好竞标完马上赶到的吗?此刻这样尴尬的情形,要他如何应对?
  天已近黄昏。
  混帐!打了不下三十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李杜易几乎一怒之下将手机砸到山下。那人,已经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对方的单薄令人心忧。
  “我们约好了登山。”乐正云脸上并不见喜怒,脚步也没有一丝要移动的意思。
  李杜易还要说话,却发现那淡如风、深如潭的眸子已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等待的姿势,平静中拒人千里。
  冬寒逼人,树木低声呜咽。
  “我去叫她来!”李杜易突然大声道:“只要四十分钟!我现在就下山去找她,你……你在这里等我。”
  他拔足向山下狂奔而去,山脚就有车,从郊区赶到商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