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貌女才





  赫连九洲微微一怔,却见他抬了抬眼皮:“坐。”
  清烛长夜,美酒夜光杯。
  “你是说,你骗了‘她’,所以心存愧疚?”安式危被几杯烈酒醺得双唇殷红,更添俊美:“那你的身份呢,他是否知道?”
  “这件事除了我的家人,只有你知道。”赫连九洲瞪了他一眼。
  安式危细长的眼中浮起难以觉察的笑意,唇齿微张,正待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夜的宁静,下属冲进正殿来:“老大!人逃走了!”


  七、玉山醉倾

  “什么?”安式危霍然起身。
  青都十五重门内外高手严阵以待,就算有神人之力、绝世身手,也定会有去无回。更何况,乐正云手无缚鸡之力。
  赫连九洲突然回想起,她进暗道时,见四周草地上有新近的脚印,但当时并未多想。
  青都暗道有机关一百三十九处,障眼法二十五道,死阵九处,是古代布阵法与尖端电子监控的完美结合。只要稍有不慎,即会粉身碎骨、尸骨不辨。即使手握暗道图,也需要绝对的冷静和耐心,步步为营,方能全身进退。
  这世上决没有人,能盲闯青都暗道。
  但,乐正云的确是逃走了,没有经过正门,就只有暗道。
  除非——
  安式危快步走向监控中心。大门敞开,一台巨大的服务器前面,绷紧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首席技师脸色惨白灰青,冷汗浸湿了额头:“老大,所有电子设备、红外监控系统全线瘫痪。”
  一旁的几个门主,都死死闭紧了嘴。
  谁都可以看到,安式危眼中浓郁的杀机。
  只有赫连九洲不禁轻叹出声。此时此刻,她实在诧异:乐正云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她有没有平安脱险?这些疑问把她的世界搅沸了,让她一刻也无法停留。
  直到那火红的身影飞出门去,安式危狠狠将双手握在一起:“系统维护不力,杀。”
  “乐正云!乐正云!”
  呼喊声在旷野里、在山石间荡出千百回声。但,回应的,只有树木黝黑的夜影,寒月孤冷的辉光。
  乱石遍地、枯草丛生,几只黑鸦怪异的叫声间或传来。这样的情形,连自己都会有一丝害怕,更何况那清不胜衣的玉人?赫连九洲拼命喊着,心中也在呼喊:不要有事,请不要有事。否则,我会自责……!
  “乐正云!乐正云!乐正云——!”
  ……山下。
  疲惫前行的身影仿佛有些疑惑的抬头回望了一眼,直到凄冷夜风刮痛他的耳膜,才回过身,一步步走向公路。
  一辆夜行的货车呼啸而至,车灯雪白的光在深夜尤为醒目。
  “嘎——”刺耳的刹车声中,司机恼怒的探出头来:“深更半夜的,不长——”他的骂声突然停住了,昏暗的光线下,一张苍白瘦削却让月光也失色的素颜,让他的大脑顿时短路。只见那琥珀清秀的眸子说:能载我一程吗?
  天终是大亮了。
  赫连九洲跌坐在一块山石上,任金色朝阳把她的失望映照得醒目。身上几点血迹被灼出辣辣痛楚,倒似在减轻内心的负疚。
  手机这时狂乱的响起来,她有气无力的按下接听键:“喂。”
  “姐!乐正云回来了!”
  世界突然在眼睛里亮了,朝阳明艳映入眸,赫连九洲这才发现自己一日打斗,一夜找寻,实在狼狈脏乱;才发现日出如火壮丽,青峰如玉挺拔,冬鸟在薄雾中呼朋引伴,天真欢悦。
  北川校园大道上。
  一袭红衣正发足狂奔,离上课只有十分钟了!老爸定的规矩是:架可以打,课不能逃。
  终于,在打铃前三十秒赶到课堂。
  一进教室,就觉得气氛诡异。大家都盯着她瞧,眼神复杂,几个女生还悄悄接耳。虽说向来备受瞩目,但今天的关注有一点奇怪。赫连九洲斜眼瞟了瞟自己身上的血迹,立刻了然。
  拍拍衣襟的灰尘,她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座位上。
  人追捧或迷恋所谓的“偶像”时,总会在想像中将这个偶像加工,削足适履至完全符合自己的胃口,哪怕原型与个人臆想中的幻影已是南辕北辙。有意或无意的,又会要求偶像永远完美,不食人间烟火。
  赫连九洲冷冷微笑。她不会因为旁人喜欢她,而要求自己衣不沾尘、高雅从容,却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离经叛道。光阴弹指过,哪怕她分分秒秒都率性的生存、快意的爱恨,时光尚且不够,哪里有闲情迎合他人?
  教授走了进来。这次,连教授也用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课上到一半时,一张报纸从窗户里偷偷塞了进来,玻璃下露出半张娃娃脸。九洲悄悄接过,展开一看:赫连九洲女扮男装十九年,追求乐正氏千金同性恋!
  赫然是今天的头条。
  报上不仅有详细的资料介绍和三岁时的照片,还有对小时候邻居的采访词,一切铁证如山、丝丝入扣。
  下课铃急促的响起。
  赫连九洲刚迈出教室,大群学生立刻围了上来,男男女女用猎奇的眼神将空气挤压得几乎沸腾。
  “你真的是女人吗?”
  “报上都有邻居为证了……”
  “赫连师哥,告诉我,这时假的!”有小女生哭泣。
  “你喜欢女人吗?”不知是谁问。
  赫连九洲朝说最后一句话的方向冷睨一眼,一个平头男生立刻露出惊惶神色,矮下头去。
  深吸一口气,九洲清清楚楚的说:“我女扮男装,一点也没错,但这与你们无关。”
  人群中发出轻微的“呀”声,不敢再骚动。因为那一双冷傲的眼睛实在比将军更有威摄力。不过,人可以管住自己的嘴巴,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神。一道道猎奇的眼神:新奇的、惊讶的、幸灾乐祸的、失望的……都交织在一起,化为天网恢恢。
  “你就是这样欺骗大家的,可耻!”一个细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个大胆的女生,正是被赫连九洲拒绝过的宁晓芸。天之娇女的自尊屡屡受损,终有一日还矢彼身。
  “我明白了。”赫连九洲俯视她娇小的脸上与之不相称的阴影:“宁氏保险公司客源遍布街头巷尾,找到几个赫连九洲当年的老邻居,实在不是难事。”
  宁晓芸原本底气十足的脸涨红了,她既无头脑,又无定力,一句话就让她满脸通红。本该是个娇憨无邪的小女孩,却因为恨意……变得如此粗糙。
  九洲在心底惋惜了一声,不再怪她。
  人群既不敢妄动,又不愿离去,就这样将赫连九洲围在中央。人言可畏,如何不是呢?真正杀人的不是刀枪,而是流言。九洲虽不在乎任何人的说法,却无法忍受自己的私事在万人眼里曝晒。
  是放倒几个,突围出去,还是——九洲掂量着身上剩余的力气。若不是昨日整夜打斗奔波,今天又怎会被困于此?这一生,最窝囊的时刻……
  突然,一声冷喝在人群头上炸开:“让开!”
  一身暗红的男子,深刻眉目似混血般邪魅俊美,那冷酷之气却如君王。他大步穿过畏畏缩缩的人墙,走到九洲面前,搂住她,向来强硬的手臂意似缱绻:“这是我的女朋友。我给你们十秒钟离开,否则——”说话间,他的右手握住了一把漆黑手枪。
  “呀——!”人群尖叫着……
  只剩下两人了。
  冬意渐浓,几个残留的红果从树枝上掉下来,滚了两下,被饿鸟啄走。
  “好了。没事了。”安式危不自在的说。他一向只用冷言冷语,甚至不知该怎样说一句安慰人的话。
  “谢谢。”赫连九洲疲惫的脸容撤去了傲然戒备,流露出一痕令人心动的脆弱来。
  “你……不要不高兴。”冷峻的人突然笨拙,从怀里掏出一小袋东西:“你喜欢吃的。”
  粒粒饱满的松子跳到九洲的手心。
  “你这家伙!”她有气无力的擂了他的肩膀一拳,心中莫名感动。
  他从未问过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为什么要叫赫连九洲而不叫李九州。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人人都会有些怪癖,只有朋友,才能容忍、欣赏,而不追问、探究。正如她也不明白安式危为什么有最混血的英俊,住最古典的宫殿,种最红的蔷薇,做最神秘的交易。她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是她的朋友。朋友可以大打出手,但危急时刻,一定会援手。
  赫连九洲轻轻咬了一颗松子,舌尖泛起涩然清香:“走吧。”
  等两人的身影行远,树后走出一袭白衣。
  沉溺人心的眼眸怅然望着远方,宽慰中含着忧郁,和几许挣扎……
  “小姐,您既然匆匆赶来,为什么不现身?”司机终于忍不住问:“是因为,有人快了一步?”
  “不。”
  那也许是一步,也许……是一生。
  无暇的玉颜低下头去,月光枯萎:“我也是麻烦的漩涡中一朵浪,只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快步离去,仿佛要让衣袂间的冷风分担他心头太重的负荷。
  乐府。
  “少爷,你快去看看……”吴嫂对刚进门的乐正宇小声道。
  乐正宇推开房门,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比雨后醉卧的海棠更慵倦的身形,白衣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支额。
  “云,你喝了多少酒?”乐正宇惊诧的大步迈进。
  那人挑起眸迷惑望着来者,酒意微醺的容颜雪映桃花,眼含氤氲,修长手指搭在案几上两个空空的红酒瓶旁,莹白指尖轻戳人心。
  “胡闹。”乐正宇拿掉他手中的水晶杯,扶起酒香暖过的肩膀:“滴酒不沾十年了,怎么突然……?”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乐正云连说了三个“错”字,突然拂开乐正宇的搀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玉山倾斜,平素柔倦的眉宇间有种疏狂,卓然临风,醉眼迷离,一手斜指着乐正宇:“既已无心,不如归去……”


  八、内忧外患

  不知从哪里传来“乐正集团财务问题”的流言。起先只是市民小报的豆腐块,很快有乐正氏的相关机构出来辟谣。但事情似乎并非谣言那么简单,对乐氏财务杠杆过长、流动资金不足的披露都有根有据,渐成燎原之势。
  在一段炙手可热的繁荣之后,如今资本市场渐渐降温,金融机构的许多问题都暴露出来。乐正集团旗下的长乐银行就处在了金融黑洞的风口浪尖上。
  财务丑闻的披露甚至并不像一起意外,因为它的相关数据报表深入乐正集团腹地,一举击中了乐正氏的要害。多米诺骨牌的倒塌之迅速,甚至让人来不及回过神来,大客户已开始匆匆逃离,原先攀附合作的几家公司也无声无息的撤资,文物展又竞标失利,使本来就窘迫的资金链更加艰难,乐正集团一时四面楚歌。而乐正云的丑闻仿佛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严峻的局势更添霜雪。不到三周时间,乐正氏控股的“长乐银行”已被逼到了挤兑的悬崖上。
  “对不起,公司正在投资临湖的房产项目,暂时没有资金相助。下次有机会合作。”
  “今年物价飞涨,公司营业亏损,实在有心无力。”
  “对不起,我们总裁不在。”
  “董事长在度假,请您留言……”
  ……
  放下电话,乐正端成脸上浮起颓败的灰色,数十个曾与乐正氏合作紧密的企业,无一援手。有些甚至在乐正氏的鼎盛时期也受过雪中送炭的帮助,此刻也形同陌路人。电话里发出“嘟——嘟——”的绝望的盲音,映着窗外瓦灰的天空,无处可逃。
  “端成,怎么样?”闵敏急匆匆闯进来,看见丈夫双手抱头,一语不发,立刻面色铁青:“没有找到愿意注资的合作人?”
  乐正端成没有回答。
  沉默,有时是比语言更有力,也更残酷的回答。
  闵敏双目睁大,瘫坐在沙发上。
  一个青年大步迈了进来,剑眉英武,到底有三分世家子弟的纨绔傲慢之气。他是乐正家最小的兄弟乐正骋。“大哥,大家都来了。”
  话音未落,一群男女涌了进来,个个神色焦急。得势扶摇直上时,人人都优雅高贵,一旦大祸临头,就显出了本性。
  “我们康儿、锦儿在英伦念书,学费不能断。实在不行,我们夫妻会出售股份。”老三乐正秉贤的夫人余素珍说。她曾是红极一时的歌星,现在却已被岁月摧了年华。风韵犹在,红颜已衰。
  “一旦长乐银行受挤兑,乐正氏其它的实业也受株连。为今之计,不如让银行宣布破产,丢卒保车。”老二乐正安建议。一旁的夫人宋伶雅倒是一言未发。她是“昭祝集团”宋氏的长女,素不多话,但显然与丈夫看法一致。
  “这般时刻,‘昭祝’也袖手旁观,实在人情凉薄。”老四的夫人,A市政要的千金阮蔚小声道。偏又让所有人都听见。
  “阮委员长袖善舞,神通天下,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