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录by屋脊上的猫
推开半掩的院门,石桥对面两抹修长的身影,正在悠然的赏梅观雪,四周没有一个护卫,静得出奇。“伍大人,怎麽有心到寡人这里啊。莫不是受了皇後之邀?”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正是不常出现在朝堂的皇上,随著他的话音,矗立的假山石向一旁移开,涌出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伍维天一行团团围住。
“伍大人,皇後娘娘养鸽子,可巧的是朕也喜好呢。”
伍维天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也不多作辩解, “哼,就凭你这几个人也想拦住我?!”只要夺得玉玺,事情还有一线转机,於是他提剑冲上来。琛,急忙相迎,把他截在桥的对岸,他不想让忆云也卷入刀光剑影下。
两人的武功高下很快泾渭分明,凭借琛的能力完全能立时取了伍维天的性命,可是,侍卫们已经收伏了伍维天的随从後,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进行。琛,或点或刺,招招见血。伍维天只有招架之功,难有还手之力,一身紫色朝服已经成为褴褛血衫。
四周的侍卫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这分明是要把伍维天凌迟处死,从未想到过一向病殃殃靠坐在龙椅上皇上会有如此阴沈如修罗一般的表情。就连远处的忆云也感到了这不寻常的戾气,不由得喊出声,“皇上!”
猛回头,恍若回了神志,看了看满脸惊疑,滩倒在地的伍维天,低声说:“璵,是我的弟弟。大哥。”随著话音,颇不甘心地一剑刺穿了伍维天的胸膛。
“万岁,”瑒分开众人走进来,“赵莺儿已经自缢身亡,臣弟遵旨封锁了消息。宰相府、巡查使府还有相关的官员已经收押殄辛司,锺先生坐镇城防。百官都在恒乾殿候旨呢。”
“好。摆驾恒乾殿。”琛环视一地的血迹,吩咐刘安,“多带些可靠的人护送褚公子到凤仪宫去,这个院费掉重建。”
闻听此言,刘安一惊,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凤仪宫──历代皇後的寝宫,自从万岁登基迁入了龙翔宫以後就没人能够踏入半步,这道命令分明就是立了忆云为凤仪宫主人。一国之君暗地里在身边收个把男宠,古已有之,人们即使知道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但是,若真抬到桌面上,恐怕……再看瑒亲王的脸色更是冷的骇人,忆云觉得仿佛又被扼住了喉咙。
琛没有给任何人质疑的时间,已经带著侍卫匆匆赶往恒乾殿了。
伍维天、赵子允相互勾结弑君谋反证据确凿,包括数年前毒杀太子的事情也公布於众,只是掩去了伍维天身为皇族的事情。前太子复活,懦弱无能的皇上原来是个圣明果敢的君主……可是,没有举国欢庆的心情,南方的赵子允已然是心腹大患。琛连日召集肱股重臣商讨迎敌的对策。瑒亲王自荐领兵出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老元帅司徒毅自从知道事情真相,又听说孙女对瑒情有独锺,於是对其顿生好感,即使盗取令牌也成了足智多谋,他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态度愿意辅佐。
琛思量再三,准了。料想瑒久居京城,虽然官拜大将军又是个亲王,但是一直没有显赫的功绩恐怕日後难以在朝中立足。选了吉日,琛领著文武百官在城门替瑒饯行。
“瑒儿。”马背上的人身披银甲威风凛凛,琛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出征,不到两年功夫,回来後竟发现陷入一阵血雨腥风,人一下子就长大了。场会不会也这样呢?久久握著他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大哥。”瑒亲王很少喊他皇上,“我一定凯旋而归。”为了你,默默加上一句。
“等你的好消息。不过自己也一定小心。多听听大家的意见。”最後为他正一正衣冠,“出发吧。”
百万大军卷起层层黄土向南挺进。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琛才吩咐大家回城。谁也不知道,此时,一匹骏马正载著一个人往大军行进的方向飞驰,马上坐的正是女扮男装的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尘。第二天,老元帅司徒毅得知此事,不怒反笑,说这才像司徒家後人。琛也只有写信让瑒多加关照了。
瑒开赴前线,琛在京城也不得一时空闲。刚刚铲除叛乱,可谓百废待兴,要筹集军粮、安抚百姓、整顿朝纲……不得已,把忆云也拉来帮忙。每天,琛下了早朝就和忆云一同到御书房审看成堆的奏折。忆云生长於平民百姓之间,比琛更了解世间疾苦和百姓的感受,因此,总能一语中的,说出更为精辟的见解。琛不再担心瑒走了以後自己一个人孤掌难鸣。即使忆云不动手,仅仅是看著他,琛也觉得那些奏章没那麽烦人了。
“忆云,幸好你在我身边。你若是跑到别的国家去,可真就成了我的心腹大患。”琛端著参茶,冲著坐在龙书案签的忆云说笑,“歇一歇,不大重要的东西晚一点看也不迟。”
忆云并没有回应,愣愣的看著手中的东西,似乎陷入了沈思。“唉。”琛长叹一声,轻轻走上去,抽出他手里的本章,抱住他。“又是那些东西麽。”
一滴、两滴……泪水滑过脸颊变得冰冷,打在琛的手上,让心头一阵刺痛。“不哭,不哭好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找不到更好的安慰。虽然,忆云帮了自己很大的忙,虽然,忆云裁断总是让众大臣心服口服,还是不愿意让他插手朝政,那些东西,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够了。可是忆云不听,知道他体恤自己辛苦,也只好作罢。
忆云入住凤仪宫的事情朝中大臣已有风闻,各种非难之声四起,奏章中有进言立後的、有要剿灭妖人的。奏章拿到御书房前都经过挑拣,然而还是有漏网之鱼,忆云帮著批阅时见了,虽然不曾抱怨,但是情绪日渐低落。琛不明白,国难当头的时候,居然有心思管起皇上的家务事来。忆云,论品行,识大体、顾大局,从不讨要封赏,不让别人为难;论才识,他的安邦定国之计人人赏识。不就是作过戏子,是个男人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居心叵测、祸乱朝纲的女人?当初立赵莺儿为後,也没听见有人反对。
埋首在自己肩头的人依旧在低声啜泣,这是他的极限。一个男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在世人眼里这是大逆不道,自己是皇上,自是没人敢多最多舌。可是对於他,就没这许多顾及了,各种各样的责难、咒骂都泼向他。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时时把他带在身边,不再有人当面羞辱,但也在背後招来更多骂名。
不会嚎啕痛哭,忆云的倔强不允许,但是,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琛觉得心痛。没有嚎啕痛哭,更不会大吵大闹,即使是被当面羞辱也只是低头忍过,若不是上次自己撞见还以为遮掩的很好,外面的流言蜚语他一点都不知道。从那逐渐消瘦和苍白的脸色,能够感受到忆云承受的压力有多重,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回彻底垮下来。
“我没事,大概是累了。”忆云平静下来,颇不好意思地望著瑒,想用微笑遮掩过去,“不要笑我。”
琛也不点破,顺著他的话,“你就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我来。”但是,心底已经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瑒亲王不负众望,频频传来捷报。眼看中秋佳节到了,琛决定好好庆祝一下,为的是除一除晦气,振奋一下大家的精神。此次庆典规模非比寻常,在京的官员一律准予参加,朝阳殿装潢一新,沿著长廊挂满了描金宫灯,丝竹悠扬,热闹非凡……
今年破了规矩,官员一概不穿官服,摆放圆桌不分主次,大家随意就座。
忆云虽然千般不愿,还是被拉了来。他穿著一身孔雀羽妆花缎窄袖长袍,外边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银色云罗,庄重华美,衬得他英气逼人,全然没有传闻中的阴柔之气,连一旁一身鹅黄|色信期绣锦的琛也比下去了。
忆云的出现出乎人们意料。人们知道有这麽一个人迷了皇上的心窍,无论是见过还是没见过的都悄悄议论,虽然,听了此人给皇上的建议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见识,然而,议论的最多的却是他的出身、他如何狐媚……
“坐下,都坐下。今天不分尊卑,不必拘礼。”琛让大家落座。他故意把忆云拽来,一是为了让他散散心,也是满朝文武有点心理准备,免得日後吓破了胆。琛坐下来,左侧紧挨著忆云、然後是穆青鹫、新任宰相梅作兴、司徒毅、锺若凡。
乐声又起,彩衣楼进献歌舞,一群二八少女,身姿曼妙、歌声圆润,然後是承恩楼的保留曲目……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被丰富多彩的节目吸引过去了,冲散了刚刚的尴尬。
不拘礼数,也就不需要像往年一样各位大臣轮番歌功颂德,琛乐得清静,知晓忆云不自在,时常低声同他说笑,讲述百官的轶事。旁人倒还尚可,老元帅司徒毅脾性刚烈,又辅佐了三代帝王,自然没有什麽顾及。
“陛下……”司徒毅放下酒杯,躬身施礼。
“坐下讲话。”目光依然没有从忆云脸上挪开。
“陛下,鸿卢司有两个台柱子往年庆典总是不分伯仲,这次承恩楼却大失水准。”
感到桌下交握的手微颤,琛脸色微沈,“朕不觉得有什麽差别。”
“陛下,不常听戏。听熟了,水平如何立见分晓。”司徒毅穷追不舍,亮开了嗓子,“这麽大的庆典,既然头牌来了没道理不上场。瑞哥儿,还不谢恩。”
老元帅的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想给忆云一个难堪,一些朝臣也借此机会响应,即使不说话的也大多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这里没有什麽瑞哥儿,更没有什麽头牌!”琛尽力压抑著火气,“这是朕……最好的朋友,虽然没有官职,也要尊称一声褚公子。”
“请陛下注重自己的身份,不是什麽人都能留在身边……作朋友。以免天下人耻笑。”司徒毅步步进逼,最後干脆跪下谏言,“他,还没脱乐籍呢,就是个贱民。”
“司徒毅!”琛拍案而起,霎时喧哗声、歌舞声、琴瑟声骤然停了下来,大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头把目光集中在琛身上,等著看他如何处置这个三朝元老。
“皇上。”忆云笑著站起来,“承蒙司徒大人抬爱,我就唱一出,助助兴又何妨。”
锺先生也悄声劝解,“皇上,大局为重。如今不可再兴波澜。”
琛,铁青著脸,沈吟半晌,“好。就有劳褚公子。既然是君臣同乐,朕也来助助兴,为忆云司一回鼓。”说著走过去,当真顶了鼓师的位子。
忆云很快勾了脸,著了戏服上台。一举手、一投足、一挑须、一抬头,无不灵动异常,应和著时急时缓的锣鼓点子,手里一条银枪仿若活了一般,大概是早年习过旦行的关系,不但吐字清晰,潇洒飘逸,唱腔上又多了那麽一分花巧细腻。著实盖过了其他人的风头,忆云已经掀帘子下了场,台下的人依然还没回过神来,但是碍於琛的一张冷脸没人敢叫好。
“很久没见老爹了,我想和他们聊聊。”忆云卸了行头,交给一旁的内侍,“你先回席,我过一会儿再过去。”
“好啊。”虽然忆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琛也知道他心里有多委屈,自然不会要他留下对著那些“品行端正”之士,再受责难,“等散了,我也想见见他们。”
“等一等,”忆云踌躇了一阵,“琛,你是皇上,不能任性而为。”
盯著那双似乎总隐藏著一丝哀愁的眼睛,琛叹了口气,“忆云,什麽都别想,什麽都阻碍不了我。”
琛回到座位上,虽然内心郁郁不乐,但是不能因为自己坏了所有人的兴致,况且更不行被人借题发挥说忆云惑主。因此不得不强颜欢笑继续欣赏歌舞,犒赏群臣。幸而司徒毅没有继续横生枝节,宴会虽不喜气盈盈,也倒勉强熬过去了。
大臣们纷纷告退,各回其府。琛吩咐传承恩楼管事,鲍老爹晋见,另有封赏。不多时,鲍老爹进了大殿,叩头行礼。琛给了每人一封纹银和一些外头不常见的小玩意儿,那些没进宫的二、三路角也赏了三个月的用度。
“瑞哥儿的卖身文书……”
鲍老爹马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回皇上,草民一直带在身边。”恭恭敬敬呈上去。
琛接过来,扫了一眼,直接递到一旁的烛火上点燃,看著它化成灰烬。“刘安,传朕口谕,让鸿卢司把瑞哥儿的名字除去。告诉忆云该回去了,别聊起来就忘了时辰。”
“皇上,”跪在地上的鲍老爹开了言,“褚公子早已回去了。”
“回去了?”忆云怎麽会不打招呼,独自回宫,“什麽时候回去的?”
“在後台卸了妆就走了。对了,差点忘了。他留了这个给皇上。”有幸一睹龙颜是莫大的荣耀,一时紧张竟把这麽大事情忘了,亏了他千叮咛万嘱咐。
接过鲍老爹递上来的纸,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汝之情真意切,吾当铭记於心。然此事违天意、逆伦常,唯有弃之,方为正途。且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为重、以民为重。在此非常时期,不能因吾一人使君臣反目,陷国家於危难。吾定当寻一清静所在,遥祝汝四海升平、福寿绵长。勿念唯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