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番外合集





  程亦涵端著杯子站在窗前,见他进来便微笑:“长官。”不知道什麽时候起,程亦涵总是淡淡地叫江扬“长官”,这个名词,让人没来由地心焦。江扬开始收拾桌子上散落的几份简报,程亦涵跟他随便聊了几句,冲了一杯咖啡放下便离开了。
  一上午时间,江扬只阅读完了手头的六份简报便闲下来。程亦涵并没有送大批的文件过来──以前每一次休假过後,都有指挥官忙的,有一次,带来的只需签字的文件便让江扬足足看了整个通宵。他很想打个电话催催自己向来很勤劳的副官,却又不想在对方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打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亲自到副官办公室去比较好。
  程亦涵根本不在。秘书处的小文员对江扬的提问很不解:“文件?程中校从来不会把工作留到第二天呀!” 
  “一份都没……”江扬忽然明白了什麽,“他没有休假?” 
  “中校一直在基地办公。”
  这就是为什麽没有任何积压文件的原因。江扬长叹,在程亦涵的转椅里坐下。桌上摊著一份已经写好的行政报告,干净整齐,文法一如既往的精密顺畅,落款却是15天後的日期。江扬疑惑地翻开第一页看通知:上面说这份报告20天内上报就可以了。
  窗帘拉了一半,大面积的阳光铺展在地砖上,程亦涵最喜欢的盆栽新开了一朵紫色的绒花。江扬觉得很闷,却不知道如何消解。
  
  
幕间休息(3)
    凌寒因为行动里的错误而丢掉了所有休假,因此林砚臣也把自己的假期挪到了下半年。两人在飞豹团驻地搞特训、规整队伍、琢磨战法,虽然每天都要工作,倒也悠闲得很。程亦涵只来过一次,看望恢复训练期里的吴小京。凌寒很质疑这个理由,却不好提出什麽,只能无奈地从楼上望著程亦涵站在正在重修的官兵宿舍废墟上整整一个小时。
  因此,江扬打来电话的时候,凌寒和林砚臣都无法对程亦涵的状态提供更多的帮助。“慕昭白才是关键啊,老大,”林砚臣诚恳地建议,“下官认为,这都是误会加深的後果,他们俩都有个死结,斩断就好。”
  哪有这麽容易?江扬放下电话,准备找程亦涵谈一谈,却悲哀地发现,堂堂基地指挥官,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副官哪里去了。办公大楼的指纹验证那里,只出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说明中校程亦涵在上午11点49分离开了办公区後,并没有回来过。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跟其他官兵一道,在办公大楼的自助餐厅里吃午饭──自从苏朝宇建议後,果然实行了自助制度,中西合璧,所有人都吃得非常开心──江扬选了咖喱土豆和炖牛肉,配一小碗白米饭和橙汁,独自坐在窗边。大多数人都不敢和指挥官共用一张桌子,因此江扬很体贴地每次只占用最小号的那种,经常是飞快喂饱了自己就走,免得给人家添麻烦。
  所以,当一个盛著蔬菜沙拉、烤鸡翅、牛角面包和酸奶的托盘落在对面的时候,江扬吃惊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慕昭白。
  “老大。”他说,拉开椅子坐下,却没了下句,只顾埋头吃。
  江扬四下环顾,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问:“亦涵哪儿去了?” 
  慕昭白抬起头来,满目疑惑:“那是您的副官啊,老大。”
  “你们俩,注意点儿。”江扬话里有话。
  “老大,我想去霍姆斯小分队干两年。”
  江扬把刚要放进嘴里的土豆块拿出来戳回碗里。他家教极其严格,这样的动作会被认为是非常不雅观礼貌的,即使和苏朝宇在街头吃糖葫芦,都非常注意形象。可是现在,江扬顾不得了,气愤和冲动让他差点跳起来把盘子扣在慕昭白头上:“胡说!再敢提出来,有你好受的!”慕昭白从语调似乎镇定的老大的话里读到了“暴怒”的意味,乖乖地闭嘴了,在吃干净一块鸡翅後,甚至略带後怕地轻声说:“对不起,长官……我想我是冲动了。”
  “霍姆斯小分队?亏你想的出!全国最好的技术员在分队里没错,可是跟情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是窝在山里追踪卫星的技术部队!你去干什麽,跟老神仙套情报预测天气?”江扬分明知道他的情报科长心里想干什麽,也分明知道这就是对方一瞬间的胡思乱想,但还是忍不住为这种乌龟行径而生气,“去解决问题!不是挖个洞钻进去!” 
  慕昭白把吸管狠狠扎进酸奶瓶子里,用力吮著。|乳白色的液体水平线飞快降下去,很快,瓶子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他咬著吸管看窗外,却猛然一惊,赶紧端盘子站起来就走,匆忙扔下一句:“我收回我的话,老大,但是解决问题还得让我再想想。”江扬不方便当著餐厅诸多人的面叫住慕昭白,只能探头看窗外找原因。拎著一兜东西的程亦涵正快步穿过办公大楼前面的小广场走过来。
  “吃饭。”江扬把餐盒放在桌上。
  程亦涵从一摞报告里抬头笑:“不饿。”
  “这怎麽行,若是传言说指挥官虐待副官,很难听哪!” 
  “我有零食。”程亦涵重新回到那份错误百出的技术报告里,戳戳桌上大号的购物袋。这一点上,程亦涵像个孩子,喜欢吃怪味豆、话梅和原味薯片。江扬笑了,也不勉强,於是自己去翻口袋,饶有兴致地挑拣里面的东西。
  程亦涵渐渐停下了笔,似乎很哀伤地望著大他三岁的“扬哥哥”,试探著问:“你不是来抢小食品的吧?” 
  “当然不是。”江扬毫不客气地把一小袋咖啡口味的糖果揣进口袋里,和程亦涵略带嗔怒的眸子一碰,立刻改口,“好吧,不全是……我想说,关於慕昭白……”
  “不必说了。”程亦涵拎起购物袋塞进抽屉里,一副送客的表情,“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触动了感情的根本,好像是地基都挖开了,还指望房子好好的麽?”他摸出飞豹团驻地新宿舍的设计效果图遮挡表情,深深地嗅纸上腥腻的油墨味道。
  “其实没有那麽严重。昭白是个心思很剔透的人,他并不是要助纣为虐,只是放大了对一个同桌的感情而已。这点你无法理解,因为程家的少爷从来没有如此的经历。”
  “你也没有,江扬。这点无法说服我。”
  “朝宇有。”江扬说得很诚恳,“我问过他。另外,我并不是专程过来说服你或者怎样──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但我希望你能从阴霾里走出来。”
  “多谢。”程亦涵说得很僵硬,然後站起来苦笑,“手里的工作很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下官要去资料室查一份官方统计数据。”  
  “不要太辛苦,亦涵,工作并不是……”
  “谢谢长官。”程亦涵傲然笑笑,“我能应付。”说著便抓起三个文件夹走了出去,把江扬单独留在办公室里发呆。
  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琥珀色的短发。幸亏不是朝宇……他的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但是很快的,他就因为这个略带自私和幸灾乐祸的想法而深深内疚起来,忽然更加能体会程亦涵的处境和忧伤。他替程亦涵把电话都转成答录,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一袋咖啡糖,塞回副官的抽屉里。
  慕昭白盘腿坐在地下,从一大堆厚厚的灰尘里找到了上一任情报科科长的部分任职报告,核对其中有差异的几分材料,就地写写划划;程亦涵坐在不远处的圆桌边上端著咖啡做著类似的事情──两人隔著不到10米,遗憾的是,互相都没有瞧见。
  真的很抱歉……慕昭白累了的时候捶捶自己後背,靠在资料架上仰头望著天花板:我并不是想要欺瞒什麽,亦涵。
  偶尔,程亦涵会在锺点房里懒懒地伏在床上翻杂志,慕昭白则半梦半醒地躺在一边,伸手一节一节抚摸程亦涵的脊椎骨骼,轻轻揉捏两侧柔软的皮肤。此刻,慕昭白抱著脖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好,江扬说,这个愿望太奢侈,终究要失望的。现在证明,这个神一样的长官无比正确,我已然失望。我猜孟帆可能非常好,但是你却不好。这违背初衷。最初,我只是想要两全,既然不能,便不想伤害任何一方──可是我自己承担不起这一切,友情和爱情的选择题上,我应该得零分。这种尴尬近在咫尺、因我而起、由此循环,我却不能对你全权解释。我关注著过往的、控制不住的,却丢失了眼前的、可以把握的,凌寒说我越来越笨,我想,他也是对的。
  程亦涵喝浓咖,越南的咖啡豆,没有令人心焦的酸味,涩感也淡淡如丝,他往里面加一份朱古力,搅拌,飞快地对比手里不同年份的数据,只是看著看著就开始莫明其妙地走神。
  并不是怨恨你,昭白,程亦涵想著,笔尖顿在纸面上,瞬间洇出大片的墨迹,只是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感觉期望和现实的落差让我摔疼了。即使没有感情,孟帆於我,仍然是宿敌,有时候我理解了你的回护却不能原谅自己的立场转移──这题太难选,我肩上负担的和心里珍惜的,失掉任何一项,都只剩半片生命而已。事情已经过去,本不该计较下去,但是伤痕无可抹去,我愤恨孟帆,却因为你是身边人而迁怒,这不合理,但是昭白,你在回护他呢! 
  资料室的人渐渐离开,文员小姑娘们大气不敢出,看看缩在架子後面仿佛睡了的情报科老大,再看看一只手指勾著倾斜的咖啡杯的指挥官第一副官,谁也不敢说下班。最终,泼洒在军裤上的冷掉的咖啡打破了寂静,程亦涵轻快掩饰尴尬而去,几个活泼的文员才敢过来约她们的上司出去吃晚饭。
  慕昭白苦笑著同意请属下吃蜜汁烤翅,站起来拍打身上灰尘的时候,程亦涵的身影刚好消失在走廊尽头。
  谁也没看见谁,程亦涵和慕昭白握住拔河绳索的两端暗自用力,勒得手心生疼见血,却都倔强地不肯休息哪怕一秒。
  
  
幕间休息(4)
    江扬在咨询了江立以後,悲哀地告诉苏朝宇说:“江立说了,这叫顶牛,程亦涵不会聆听,慕昭白不会诉说,都是麻烦。”
  苏朝宇认真地卷起袖子,面无表情的医生把感冒疫苗注射进他体内,冷冰冰地叫:“下一个。”
  江扬走过来坐下,手臂平放在桌子上,却忍不住暗暗踢了苏朝宇一脚:“在听吗?”
  “在。”苏朝宇很小心地挑拣著词汇,“两个都是精灵的人,想要生造机会是很难的。”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只能点头赞同。
  小误会终究会酿成陈年的大悔悟,江扬他们非常希望在什麽方面可以帮帮程亦涵──之所以不是慕昭白,是因为这个家夥的性格要比副官好得多,按照准心理医生江立的话说,“好打理”。
  可惜程亦涵拿出了平日三五倍的勤奋,给自己找了许多工作,整天忙得不见人,偶尔抓到从身边快速走过的那个人影,也只是淡淡回一句:“忙完了这阵子吧。”谁也不知道为什麽基地突然多出了这麽多事情要忙,确切地说,程亦涵用或有或无的工作填充了他能想事情的几乎所有空间,根本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
  就在江扬焦急地希望江立能从首都飞来一趟的时候,一向以“标准健康状况”示人的指挥官副官因为高烧不退而住进了医院。江扬惊惶失措,冲过去看的时候,穆少校的病例报告上只写了“感冒发热”四个潦草的字而已。
  程亦涵安静地睡著,一剂最小号的吊针挂在床头,淡黄|色的液体顺著塑料管注入这具看起来有些憔悴的身体里。江扬坐在床边,忍了很久,还是把手搭上对方的额头。
  仍旧没有退烧,只是温度并不如程亦涵自己走来开药的时候那样吓人,甚至,有一层薄薄的虚汗。比自己小三岁的程家弟弟就在零计划上交後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里瘦了一圈,做哥哥的江扬在心里不停地说著对不起,并且开始深深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个上午格外安静,江扬关掉了所有通讯工具,坐在病房里看程亦涵睡觉。过了一阵子,门外有异响,江扬抬头的时候,慕昭白正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刚刚从会议室跑出来,有150度近视和轻微散光的慕昭白只在做报告讲演的时候为了看清屏幕而戴上那副圆角黑框的眼镜,此刻,眼镜正被主人捏在手里揉搓。
  江扬比了两个手势,慕昭白参悟般地离开了。
  睡到过了午饭的时间,程亦涵才懒懒睁开眼睛,看见江扬的表情就笑:“不要这样!我没有垂危,只是累了。”说著就搬开枕头坐起来,轻轻搓了搓面颊。江扬也笑,知道他发烧整夜後一定渴水,体贴地递了一杯过去,果然,他一气喝光,舔舔嘴唇:“你想说什麽?” 
  “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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