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 (新版 1-24 章 完)
林寒卿应了一声,边走边打量自己那几亩地,对小安道:“我从前在京城,真不知原来一片菜叶一粒米饭竟要费这许多功夫。皇兄罚我作这事,到也没什么坏处,知道世道艰难,方晓民间疾苦。”
一面说着一面到江边洗净手脚上泥泞,林寒卿先洗过立在一边等着小安,江边石滑,小安洗过了才要上来,脚底一滑,身子晃了两晃,眼看着便跌进江中,那江水湍急,这一跌下去便是凶多吉少,林寒卿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向后一扯,两人齐齐倒在岸边草丛里,林寒卿手里死死地抱了他,惊得一张脸煞白。
小安被他死死抱住了,脸儿对着脸儿,眼睛对着眼睛,呼吸之声相闻,心下都是一动。半日林寒卿放脱了手,道:“走吧。”
两人跟着回到院里,小安手脚麻利,一会儿便煮了饭,胡乱弄了两个菜,两人对坐着吃了,却都没甚言语。
正值红日西坠,将对面山上一片野山桃花映得火焰一般血红,院里槐树正好吐露新芽,虽是山野之景,到也清新。
他二人这几个月相处,到颇为有趣,都是以礼相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客客气气,瞧着却多出几分诡异。
适才江边那一抱,此时便都觉得心里万千言语,却不知从哪一头说开,只是呆呆对坐着,小安偷眼看他,那一点富贵骄矜气早洗脱得干干净净,眉眼五官却还是那般浓丽,肤色略深,人虽瘦,却精神得多,突然间便没来由地脸上一红。
慢慢地那一点残阳如血,缓缓堕入江中去了。
小安便道:“天色不早,我回镇上去了。”
林寒卿嗯了一声。
小安便往门边走,还没走到,林寒卿手一伸,便将他揽在怀里,小安吃了一惊,才要挣扎,只听得林寒卿在他耳边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安。。。。。。”这一声叫得低徊婉转,竟是缠绵欲死,小安浑身一颤,身子竟然挣挫不得,由得他死死抱了自己,那天色已经翻着浅黑,只西边天空在残存几缕艳红,衬着暮色,越发地红得妖异。
林寒卿的脸近在咫尺,那样纤长浓黑的双眉,漆黑的眼珠儿,湿润水红的唇,给暮色点染上几分苍茫,小安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
蓦地里脑子里闪过李堤的模样,他一惊伸手便推开了林寒卿,转身便要走。
腰间一紧,却又被林寒卿死死抱住,低低声道:“小安,我不是那人。”
“我从没忘记过你,这话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白小安,我没什么好听话给你,只有这颗心给你,你若愿意就留着,你若不愿意,嫌弃它,也没什么,只要你信我。”
小安听得痴了,由他死死地抱着自己,想起了雕梁画栋的王府里,这人或轻薄或狠绝或迷恋的模样,心一点一点地软,残阳一点点的尽了,连西边天空也黑得尽了,苍茫茫的山间,便只有风吹过耳边,轻柔的,煦暖的,树木看不清颜色,四周都是一团模糊,只有眼前这人一双眼睛是亮的,灼灼地亮,直要看到人心底里去一般。
“你信不信我?”林寒卿问。
小安眼神迷茫,犹如眼前暮色,痴痴呆呆想了一阵,突然笑了,信不信有什么要紧?
他放松了身子,抬眼看他,他和他这般脸儿挨着脸儿不知有多少回,他知道这张脸艳极丽极,一对浓长的黑眉总爱高高地扬起,刀锋般的眉角,凌厉冷酷,这时候却是软软地卧着,那眉梢弯处全是温柔,原来漆黑的眼珠儿总是不怀好意地转动,戾气时隐时现,这时节安安静静地,好似清江水般明净,眉眼还是当初那艳丽之极的眉眼,却是活生生换了一付面孔,手指摩挲过自己的脸,掌心里竟然有了新茧,粗糙不平却温暖如春,手指依然纤细修长,指端却没有当初那般寒凉,轻轻抚过,指头底下的肌肤微微地颤抖,那两片曾经凉薄的唇,这时水灵灵地红着,浅淡的轻红,像清晨初出的朝阳,红里带着些许暖意,小安闭了眼,想也不想,轻轻地在那唇上一点。
林寒卿双臂一紧,死死地抱住了他,轻轻地咬了他耳垂一下,喃喃地道:“五年了,小安。。。。。我没想过还能见着你,那时候你突然不见了,我叫人去找你,我也不是要抓你回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一生没对什么人留过心,那时候只想着只要你过得好,我再不与你相见,也没什么,我。。。。我心疼你。。。。。。。。我想从前我对你太狠,我盼着能好好地待你,你却一走就不见。。。”
18(上)
他低低地说着,小安听得呆了,一句话说不出,只是死死地靠在他身上,春夜轻寒,两个身子紧紧挨着,林寒卿接着道:“我知道你伤了心,我怕你想不开,可是我又找你不到。我便去找那个人的麻烦。。。。小安,他不让你好过,我也没让他有好日子过。。。。。。。”
小安听得心里一阵阵地翻腾,手指揪紧了他衣衫,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那人。。。那人。。。。我早忘记了。”
林寒卿抬了眼看他,眼珠儿隐在浓密的睫毛后面,目光闪烁不定:“你忘了他?”
小安道:“他有他的苦处,那也是由不得他的。”
林寒卿眉毛一挑:“他害死了你娘,你也不怪他?”
这件事是小安心里最痛的,此时听到林寒卿说了出来,猛地一颤,睫毛轻闪,泪水忍也忍不住地要往下掉,好容易忍住泪,身子却抖得说不出话来。
林寒卿张臂抱住他:“不怪就不怪吧。小安,我想我这般寻你也找不到你人,你性子又那么倔,多半是死了吧?我从没这样挂念一个人,我一想到你就去寻他的晦气,他怕我怕得要死,我的幕僚们都劝我不要为难他,可是我偏偏就是要为难他,我想对你好,却找不着你,我为难他一次,就觉得对你好了一次。我本来已经绝望了,却万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你。。。。。我只当我已经病死了,魂灵到了阴间,这才能又见着你。可是这时候见着你,我又能怎么样?小安我如今只会牵累你,所以我那时候骂你,赶你走,可是你走了我又想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的人已经早就说得痴了,那听的人却也听得痴了,屋内一灯如豆,床上两人肌肤相接,紧挨在一处,一个说一个听。
只听得林寒卿接着说道:“刚才在那江边,你跌了那么一下子,小安,我吓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那时候我就想,只要你不怕我连累你,不讨厌我,我要一直这般抱着你,你肯不肯?”
小安默不作声,室内只听得风从窗棂上吹过,糊窗纸簌簌而响。
肯与不肯?一个肯字出口那便又是一场山盟海誓,小安闭了眼,他信不过,不是身边这人,而是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
他轻笑一声,伸手轻轻地搂住了他,慢慢地解林寒卿的衣服,林寒卿不明所以,小安双颊微赤,眼波流转,烛火下宛然是当年那艳色逼人的白小安,他抱紧了他道:“你是肯了?”
小安低下眉眼,脸轻挨着他胸膛,含住他胸前轻红,齿间轻咬,手指却探向林寒卿腰间,这般婉转相承,林寒卿满腹的话全被打回肚里,颤抖着手抱了他,一点点除了他的衣裳,露出一身细白的肌肤。
他们数年不见,小安独居甚久,身子不禁撩拔,片时便双颊如喷火一般,红得云蒸霞蔚,好一片春色逼人。林寒卿再不似往日那般狠暴,着意温柔,小小陋室顿时春光潋滟,这一番翻云覆雨,却是久久不能收场,颠倒来去不知多久,终于人困马乏,相抱着沉沉睡去。
次日林寒卿再醒过来,小安却早不见了踪影,披衣起身,追出屋外,院中空无一人,他茫然四顾,山间晨雾缭绕,对面山上桃花若隐若现,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他怅然半日,低着头往回去,一转眼间,却见院里小桌上,粗陶的水罐内,插了一枝野山桃花,那花红得妩媚,衬着粗陶越发地娇艳,桌上放着一个纸包,他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只白玉凤钗,看来像是女子之物,凤钗下端刻着小小一个白字。
林寒卿放声长笑,笑声在山间来回响着,惊得一群白鹭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18(下)
春分一过,天气渐次暖和了起来,小安挂念生意,这一日别了林寒卿往梅州去。林寒卿拉了他的手道:“早些回来,我是死钉在此地的人,不然就陪你走一遭。你自己却要当心。”
小安道:“我做了多少年的的生意,这路上鞋也跑烂了数双,却要你这时候来叮嘱。”林寒卿面上一红道:“我不过是不放心罢了,你现在嘴越发地不饶人了。”
小安白了他一眼道:“这些年不见,你着实地婆婆妈妈。”
林寒卿给他一阵抢白,有些儿恼怒道:“昨夜里是谁不依不饶的?到了天明叫腰痛的?”
崔平恰恰好跨进门来道:“什么人腰痛?”
小安脸上顿时一红,甩手便去了。
崔平见他走了,好奇道:“王爷,小安这急冲冲地上哪儿去?”
林寒卿瞧小安走着路,不时地在腰间揉一揉,忍了笑道:“没什么,小安今日要去梅州,我叫他慢些走,累着了腰痛。”
崔平哦了一声,突然道:“想不到这白小安倒是个赤诚人。”
林寒卿嗯了一声,崔平突然说道:“王爷,有人想要见王爷。”
江边生着大丛青竹,这时节正绿得滴翠,风吹过来,竹叶沙沙作响,竹林中一条小溪,碧玉般地绿,林寒卿走到溪边时,果然见溪边大石上坐了一人,听得脚步声转过头来,见了林寒卿便是深深一揖。
林寒卿见他抬起头来,冷冷一笑:“刘先生,这倒是稀客了。”
这人又是一揖道:“刘先伯见过颖王爷。先生什么的,王爷莫再提起,羞杀小人。”
林寒卿也不跟他客套,在石上坐了道:“你来此何干?你主子这一向可好?要瞧在下的狼狈样,他干吗自己不来?”
这人越发地恭谨道:“敝上为救王爷不得日夜忧叹,天天挂怀,小人等都是瞧在眼里的,只是身不由己,还请王爷海涵。”
林寒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有话直说吧,我不耐烦听这等啰嗦话,在下地里还有活要做呢。”
这人上下打量林寒卿几眼,见他粗衣布裳,肤色微黑,哪里还是那鲜衣怒马的颖王,上前一步道:“王爷,便甘愿在此地终身么?”
林寒卿瞧了他,似笑非笑,一张浓丽的脸突然蒸腾起几分邪气,漆黑的眼珠里多了两分戏谑:“你说呢?”
小安三日后才回来,进店下了货,与李伯会了几日的帐,又忙乱了两日,算算竟是五六日不曾到过林寒卿处,当下挟了茶店张板要的布,对李伯道:“我送这布与张大爹去,晚上不回来,你和李妈早些歇了生意,关门睡吧,不必等我。”
那李伯也知道他遇上流配在此的故人,当下点了点头。
小安出得门来,看天上日头略略偏西,便急着去了茶铺,伙计却说老板不在,因那布是张老板特地嘱咐要的,浆洗有些门道,不仔细些便会洗坏颜色,小安便在铺中等他。
伙计与他也是相熟,那时节正是吃晚饭的时节,铺子里人来人往,那伙计便请小安在楼上去,找间没人的雅阁儿坐了,笑道:“且在这里坐一坐,掌柜这就来的。楼下人多,莫冲撞着你。”
小安只得应了一声,看外面日头往西坠去,心里作慌,走到窗前面去看。
正站着出神,突然听得有人说道:“这鬼地方,走了这三五日才到,连间像样的铺子也没有。”这人嗓门甚大;那板壁又不隔音,小安听着便直如在耳边说一般,听口音像是梅州人,心想梅州比起十八里铺来,倒是繁华得多,也难怪这人抱怨。
却听得另一人道:“你休高声,人家通天的人都能到这儿来,你有何来不得的。”
小安觉得在此听人说话甚是不妥,正要推门出去,寻思就把布交与伙计,日后再来与张掌柜细说,天色着实暗了,心里倒急起来了。
猛听得隔壁有人咳嗽一声,这一声只咳得小安心中打了个寒噤,呆在当地行不得路,却听得一阵凳子响,想是先前那两人都站了起来,齐声道:“给大人请安。”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都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语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子盛气,小安听了这声音,眼前便是一黑,连忙用手撑在板壁上,这才没有倒下。
他一阵心慌意乱,咬牙克制住自己,手撑了板壁慢慢儿地往出走,这声音他此生再也不想听到,也永世不想再见此人。
出得雅阁,才走得两步,那间壁的门呀地一声推开,一簇人拥着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小安连忙回转头去,那男子却是好生眼尖,啪地一声,手里拿的一册书落在地下,失声道:“小安??”
那楼上走道狭窄,只容一人过路,又正当日暮时分,光线十分昏暗,小安死命地将头别向一边,身子巴在板壁上,只恨不能钻了进去,身后脚步声响,一步步便如鼓点一般,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