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





  无数的落叶纷扬在风雨中,跌落到地上。
  Jarry随意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每晚枕着寥落的雨声入睡,开着窗,可以嗅到一股细细的,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一种幽森的,细致的,忧郁的气息。
  新风苑还是新风苑,新房子变成老房子,白驹过隙,记忆中粉刷得簇新的墙壁在岁月的风霜里变得斑驳无比,
  1门6号和1门7号还是连在一起,曾经在大火中被烧焦的墙壁大概经过多修饰翻新,淅沥的小雨中,根本看不出任何被火舌肆略的痕迹。
  一楼那棵老槐树大概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
  那时蔺今在电台做音乐DJ,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达明一派,还专门给自己唱《四季歌》,就坐在这棵老槐树的阴影下,阳光从树冠洒下来丝丝缕缕的金线,落在脸上轻薄而透明。
  那时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
  只可惜往事不总是那么纯净美好。
  他还清晰得记得那一晚刺目的火光,蔺今狰狞的脸,冲天的酒气,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扯破的衣衫,无休无止发泄在自己身上的欲望,他对自己咆哮,
  “我早就知道是苏倾逼死我的母亲。你也想逼死我么?”
  最后不知道到底是谁想逼死谁,当时惟一的反应是,难道我的母亲不是你母亲?
  这句话,这个梦魇般的夜晚就这样被Jarry埋藏在记忆的废墟里好多好多年。
  走访父亲任教的大学,美术学院的走廊里还挂着他的画,据说为了校庆30周年才挂上去的,同一堆知名的画家校友的作品摆在一起,却丝毫也不逊色。
  隔着十多年的时光,Jarry和那副依然鲜活的油画隔着玻璃面对面,有些狂放鲜艳的笔触,画里是一个身穿红衣裙的女人,长发,妩媚,低头浅笑的样子十分动人。凝固的画面里,她的红裙犹如火焰般在燃烧。
  这副画没有名字,但是空白处留着一行碳素墨水写下钢笔字,刚劲的字体,内容来自于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纪的人。
  致,萍
  Jarry望着女人温柔的眉眼,和母亲截然不容的眉眼。
  他想,这个叫“萍”的女人,大概就是蔺今的母亲吧,父亲真正爱过的人……
  
  广播里反复播放的登机通知打断了沉思,咖啡已经凉透了,Jarry不知道自己这次的旅程究竟有什么意义,除却唤醒了不愿记起的往事,还有无数理不清的疑惑。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些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往,连同少年时曾经在下面弄过水的桥,连同和某个人躺在上面听潺潺流水的木船,还有那些曾经采摘的莲花,在四季的消长和轮回里,仿佛搭乘一辆陈旧的公车,驶向另外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站点,恍恍惚惚似乎隔了一生一世。就像歌里唱的,
  那时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
  
  Jarry有些疲惫,他很想睡,机场里无数的人在告别。喧闹的声音汇聚成一片。窗外不断地有铁鸟起飞降落,巨大的气流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低下头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只觉得满目皆是黑暗,没有尽头的,天体宇宙中黑洞一般的黑暗,几乎可以吞噬掉所有理解力与包容心的黑暗……
  
  同一时刻,蔺今也梦到一片无边的黑暗,就像走在没有光线的洞|穴里,只有他一个人摸索着往深处探去。
  前方似乎有一股热气,再往前看到火光。他下意识想逃,一挣扎,发现自己被紧紧抱着,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有人贴在耳边低声说,你放开他,放开他,不然我们就一起烧成灰烬。 
  一瞬间,蔺今手脚冰凉,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梦中,直到感觉身体已经一双冰凉的手拖向生死边缘,低头,是少年赤裸的身体,而人已经完全陷入昏迷。谁的手指却紧扣住自己的衣袖,不肯放手。
  火势越来越大,在面前哔哔剥剥熊熊燃烧。
  有谁在和自己无声搏斗,双手又掐住谁的咽喉。 
  在火光的照耀下,女人面容诡异,放弃了抵抗和挣扎,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 
  蔺今抱着男孩仓皇逃离,裹着被子想冲出火海。他在火堆里重重的摔倒,听见少年凄厉的叫声,而四周的哭叫声此起彼伏,还有朽木掉落的声音,世界被毁灭了,时间只剩下灰烬。。。。。。
  依稀仿佛中,他听到一阵类似消防车的笛鸣,有在人剧烈地摇撼身体,
  “蔺今,醒醒,他说在医院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不虐吧,同志们,我这持续下雨的说,下雨的时候写东西都这样
边写边听了三首风格迥异的歌,其结果导致本章整体支离破碎,
哎,快要柳暗花明了,真相就在前面,大家包涵点看。
最后请不要再骂我后妈了。 
                  When The Love Falls
  意识渐渐清明的时候,易建明发现自己独自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汽车喇叭的喧嚣,有人在大声地交谈放肆地调笑,商店街门口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而自己就这样茫然地立在街头,左右四顾,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不知道现在想要去哪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擦肩而过的路人在街上形色匆匆,每个人都在赶路。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他转身低头,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面前的一切仿佛电影画面,而自己只是坐在岁月的尾梢,追忆起旧日容颜,满街都是熙攘的人群,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到头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两三个画面。
  然后他看到易建明,他自己,骑着脚踏车,撒开把,潇洒地,一路往前冲。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一条下坡路俯冲。衬衫被迎面而来风鼓荡了起来,还有头发,一丝一缕地被刮到脑后,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阳光下的少年站在踏板上,双臂微张一阵风似的,和自己擦肩而过。
  不由自主地用手蒙住眼睛,刺目的光线从指缝之间颓然地跌落,在青石的地面一片片破碎成隐约的月光。
  青石板,这里是哪里?
  空气中氤氲着冰凉的水意,脚下是被无数人踩踏后光滑无比的石板路,扭头就可以望到一大片河水。清冽的,迤逦环绕着古镇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是谁捧着栀子花走来,那种熟悉的芬芳扑面而来。
  这里是西塘,是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地方。江南古镇里有杏花疏雨,杨柳清风,小桥流水,村落浮烟。宋词一般的秀美。可是,这里却又不是家。孟家大院空旷而寂寞,走过无数的曲径回廊,最后却只能和自己的影子捉迷藏。
  易建明想,我要回家,可是家又在哪里呢?
  心里一片空白,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一阵奇异的歌声从耳际穿过,尔后穿越整个身体,如过无人境。
  当一连串音符辗转起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瞬间坠入一片完全未知的沼泽,下陷,不断地下陷。柔软、温暖、危险、糜烂、诡异。梦呓般的歌声。
  然后,画面随之一闪,坐在吧台后面的自己映入眼帘。酒保易建明表情淡漠地和着歌声用手指在吧台上打拍子。音乐一直存在,非常清晰,三两个客人,没有人找他,也没有人上前来说话。似乎所有的人都无声地坐着,灯光黯淡,暖气的温度正好,有街灯照进来,映在白色墙壁上的橘红色光线,它凄美地流淌着,穿过每一个夜晚。
  侧过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够看到茫茫大雪被大风吹成斜面。有一辆前盖上铺满雪花的银色跑车逆着风雪缓缓驶过来,慢慢停在酒吧门口,差一点就撞翻了门前的圣诞树。
  那个男人推开木门的时候,惊起了一串清脆的铃声,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音乐依然轻轻地在空气中荡起细小的涟漪,然后又一圈一圈地扩散。
  男人直接走向吧台,动作利落地甩掉帽子,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颓废,刘海随意地搭在额头上,笑容也是慵懒地。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蔺今,平安夜初见时的寂寞男人蔺今。
  当易建明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世界扭曲了起来,画面也开始晃荡。
  蔺今的脸仿佛打湿了的水墨画模糊成一片,易建明想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却什么都碰不到。他下意识地前进一步,却一脚踏空,堕入无止尽的深渊。
  呼啸而过的风,挟带悠长的声响。
  有一双冰凉的手,缓缓地抚摸自己的额头,冰凉的抚触令人在恐惧中反感。他试着想移动身体躲避这只手,但是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四肢正在下坠中一寸寸支离破碎,尖锐的疼痛,从腿开始,逐渐蔓延全身。
  是谁,在耳边反反复复地低语,是谁,在叫我名字?已经快要被遗忘的名字?
  “小孟,孟建明,孟建明……”
  
  万分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皆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百叶窗。嗅觉也开始复苏,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自己最厌恶也最熟悉的医院的味道,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窗帘紧闭,但是窗外传来绵绵的雨声哗啦啦响个不停,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
  易建明有点恍惚,好像之前做了一个冗长而忧伤的梦,但是并不清楚为什么此刻自己会在医院醒来。
  仿佛一个人行走在午夜的梦魇中,寻找到深深隐藏的出路,默默遁回。黑暗扑面而来,但是在这幽深的黑暗中却清晰捕捉得到蔺今的眉眼,那样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自己。这张脸,带着温暖的眼泪和记忆,在瘴气重重的沼泽里,长成一株,会开花的树。
  “我,我怎么了?啊!”
  易建明疑惑着想移动身体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打上了石膏牢牢固定住吊到床顶,稍微的挪动,造成腿部巨大的负担,疼痛伴随着抽搐让人无法忍受,
  “你在十字路口遇上车祸,左腿骨折。需要好好静养。”
  孟矣昶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他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外甥,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令人厌恶。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沉稳有力。男孩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细小的擦伤,孟矣昶皱了皱眉,沉陷的眼窝,高高凸起的颧骨,恍惚的表情,无一不昭示着,这段时间里,他过得并不好。
  “车祸?可你怎么在这里?”
  易建明惊诧地睁大眼睛。他猛然想起暴雨之下蔺今的脸,以及他面对媒体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记得自己在一片雨水的包围之下艰难地前行,前后都是雨水,最后被一线光柱照到,似乎还伴有汽车的喇叭响,眼前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自己大概融化在那一片白茫茫光柱里。那是卡车的头灯,随后是尖锐的刹车,猛然间被抛到半空的身体。
  仿佛被撞成无数碎片的四肢,却在疼痛中渐次苏醒,没有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是孟矣昶。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小孟,你怎么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孟矣昶伸手再次摸上少年的脸颊。颧骨处有一小块乌青,或许是摔倒时候碰到什么撞上的,这一小块发暗的伤痕,嵌在一大片瓷白的肌肤之中,显得尤为刺眼。用力按下去,听到男孩吃痛的抽气声,男人便微笑起来,他接着说,
  “你应该感谢思凡,是他一直跟着你,如果想指望那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喜剧之王,我看你就是死一万次也够了。”
  易建明听到男人恶毒的讽刺厌恶地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设施完备的单人病房里,一只手正打着点滴,百叶窗拉得很紧,却依然可以听到窗外正在下雨,加湿器发不断发出扑扑的叹息。
  蒋思凡垂首恭敬地站在门边,他没有看易建明,一边肩膀耷拉下去,半边眼眶肿起来,看起来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黑色衬衫湿透了黏黏地贴在身上,他极力躲避着少年的眼睛。
  “你只会使用暴力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还有蔺今的事情,也你干的?”
  易建明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从心脏迅速流蹿到大脑,他想自己的脸一定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烧红了,想坐起来,拼尽全力却还是不能够,疼痛再一次将他击倒在床上。
  “你以为你舅舅成天都在琢磨些害人的勾当么?”孟矣昶不悦地望着少年自不量力的愚蠢行为,他并不加以阻止,只是抱臂冷冷旁观。
  “呵呵……难道你不是么?对于我,对于小叔,对于蔺今,甚至对于你的亲信,你有仁慈过一次么?”
  易建明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这副虚弱的身体,他恨自己总是像女人一样走着走着就栽倒在泥地里,一身狼狈肮脏,然后被迫接受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的垂怜。他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