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





  思凡走到窗边,望着医院门口,孟矣昶拿着手机表情冷峻地正在讲着什么,他单脚跨入门边的黑色跑车,然后汽车启动,迅速消失在漆黑落雨的夜色里。
  
  再次走入病房的时候,易建明已经吃力地把高吊起的伤腿从架子上解下来。因为过于消耗体力,男孩体力不支地俯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思凡走上前,把拐杖搁在窗边,帮他倒了一杯水,易建明接过水杯大口大口灌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嘟嘟的声响,看来是渴极了。
  “今天,谢谢你。”少年看着思凡高高肿起已经睁不开的眼睛,有些歉意,不管过去怎么样,是他救了自己。
  “没事,保镖的职责罢了。”思凡努力想递给易建明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近距离对着少年清澈的眼睛,面上开始发烧,他侧过脸,不想让他望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饿么?想吃些什么?”
  易建明没有说话,他努力地从床上支起身体,一把扯掉输液管的针头,任由鲜血汩汩地流出,然后费力地去够搁在床边的双拐。
  思凡见状连忙用毛巾按住少年淌血的伤口,然后把拐杖递到他手中、
  易建明拄着双拐站起来,一阵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稳。由于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滴米未进,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大概已经达到极限,恨不能立刻倒下去,睡到天荒地老,但是,此刻却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去做。
  “你要去哪里?你的腿!”思凡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觉得少年轻得仿佛一张纸片,蝴蝶一般张开羽翼就要飞走,再也抓不到。
  “我要去见他。”易建明一把拂开思凡的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推开门径自往外走。
  “可你现在的身体,我帮你给他发信息了,你再等……”
  走廊上的灯光惨白惨白,易建明已经听不见身后的男人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顷刻间宛如被石化一动不动。
  蒋思凡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蔺今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衣服全被雨水浸湿了,黑发紧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往下淌。在他的脚下已经形成了一小块亮晶晶的水洼。
  他狼狈的站在那里直直望着易建明凄惨的伤员摸样,目光深邃而明亮。一时间,两个人的眼里只见得到对方,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地缠绵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发现到身后的蒋思凡。
  过了许久,蔺今终于走上前来,每一步都那么沉,留下一个个湿湿的足印。有几个经过的护士发出小声的惊呼。而男人见状只是把食指竖到唇边,对她们微笑,
  “嘘。。。。。。不要出声”
  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沉默着停下脚步凝视着大明星蔺今径直走到一个少年面前,易建明在这一瞬间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他终于精疲力竭地跌倒在男人的怀抱里,仿佛这整整一天的奔波苦痛终于找到了归属,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很安心很平静,平静到只想立刻睡去,因为他看见蔺今对自己露出了一张温暖到几乎能融化一切黑暗的笑脸,
  “刚收到你的信息,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我来的,还不算晚吧?”
  …………
  
  又一架飞机腾空。
  Jarry阖上手机,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蔺今和易建明有没有会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飞机才能起飞,窗外的黑暗中闪烁着无数灯火,停机坪被无数灯火映照得霍亮犹如白昼,黑暗在其中无所遁形。
  他想,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夜,火焰被熄灭,世界那么黑,万物失去它们光亮,那么那么的黑,那么那么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我换了背影音乐,伴随着雨声的钢琴
希望就在前方。故事接近尾声,就快要雨过天晴,
喝火令 陈维崧 偶忆 
架上红鹦鹉,帘边玉辟邪。兜娘懒上卓金车。倭堕一窝浓绿未成鸦。娆我春吹笛,邀人夜斗茶。而今庭院隔天涯。记得沿街一树粉梨花,记得花阴微露几扇绿窗纱。 
                  You are always in my mind
  “刚收到你的信息,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我来的,还不算晚吧?”
  
  秦若儒刚刚踏入走廊就听到蔺今温柔至极的声音,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晕倒的少年,俯低身体,接近耳语般地轻轻诉说。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若儒却听得很清晰。蔺今,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温柔到骨子里的宠溺。
  蔺今示意护士把他们领进病房。小护士依然睁大眼睛,兴奋得满脸红晕,显然还没有从见到大明星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若儒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微笑着说,
  “小姐,病人晕倒在走廊不好吧。他住在哪一间病房?”
  激动过头护士听到耳边低沉的男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职责,连忙把他们领进病房,顺便叫来医生查看。一时间,病房里来来去去一堆人,医生帮易建明检查过后又让护士为他打上点滴。没有人注意到蒋思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沉默着退了出去。
  蔺今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易建明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全身都湿透了,一滴滴的雨水顺着头发和衣襟淌下来,本人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再次对着护士和医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轻声不要吵醒易建明。
  直到一群人检查安置完毕陆续离开,病房里才恢复安静。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沙沙的轻响隔着窗显得犹为轻柔。
  蔺今望着病床上的易建明,他是那么的苍白瘦削,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子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沉暮气。那个时侯,自己不过是一个从热闹中逃逸的普通老男人,而易建明,也不过是一个长期日夜颠倒对生活疲惫麻木的调酒师。
  这样的老男人,似乎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找到,而这样的调酒师也似乎在世界上的每一个酒吧都可以见到。可是,他们却以这样的身份遇见彼此,普通的邂逅在随后的日子里纠缠成缘分和爱情,这是他们两个当初始料未及的意外。
  若儒靠着墙壁,他静静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和坐在床边无比专注的男人,一个满脸擦伤雪白的石膏一直裹到小腿以上,另一个活像从水里走出来,全身湿淋淋的,皆是狼狈无比。这副画面让人心底不免有些恻然,他叹了口气,喉头有点犯堵,突然很想抽烟。
  “穿上吧,小心着凉,你这次可真算是豁出去了?”
  若儒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披在蔺今肩上。一股暖意从背后迅速蔓延到全身,蔺今这才觉出之前被忽略的寒意,他拢了拢衣服,伸出手慢慢梳理着男孩的头发。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若儒,身体微微瑟缩,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大概吧,人生中,能让自己豁出去干的事情并不多。”
  蔺今把易建明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才转过脸来面对若儒。他微笑着,嘴边的纹路深深陷下去,狭长的眼角略微有点上翘,看起来异常落拓的男人,却有着如此明亮的眸子。恋爱中的男人无分尊卑美丑都能随时变成狠角色,特别是预感危机来临的时候,皆有一双充满了力量的眼睛。而秦若儒此刻就是被面前蔺今的这样一双眼睛所深深地震撼了。
  “真是傻瓜。”
  若儒除了微笑找不到任何其他适宜的表情,他拍上蔺今的肩膀,用力握住他的肩胛骨。
  “你不也是傻瓜么?”蔺今反手覆上若儒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若儒的手指很凉,而蔺今的手掌却很暖。
  “可不是么?”
  若儒耸耸肩膀,蔺今的掌心的温暖正随着他皮肤的贴近一寸寸顺着自己的血管往上爬。
  “后续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暂时可以放心。你准备一直呆在这里么?我敢说过不了多久狗仔队大概会闻风而动了。要不,先回去换件衣服,吃点东西?”
  “我想现在先陪陪他,白天可就不方便了。我欠这小子的,太多了。”
  蔺今拒绝了若儒的提议,外面依然在下雨,一点点的小雨,越来越小,马上就要停。
  “那好吧,快把衣服拧拧,免得感冒了。我回去给你买点吃的,带套衣服再过来。”
  若儒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家伙固执起来,还真是谁也劝不动。
  “钥匙在车里,记得给小易买点好消化的粥或者汤。还有我桌上那堆谱子也一起拿来。看来雨快停了。另外,帮我通知公司和媒体,明天中午我要召开一场媒体见面会。”
  蔺今说完站起来,径直走到窗边,大雨过后,天上的云朵被洗涤得一干二净,露出的一大片灰蓝色天空,云层随风急速地流动。
  明天一定是个响晴天,若儒想,阳光肯定格外明媚灿烂。面前的蔺今看起来是如此的安之若素,仿佛所有的杂乱思绪都被理清且稳妥地放好了位置。他已经见惯了这个男人颓废沉默的样子,一旦他改头换面,在遭遇爱情的时候化身为骑士,还真叫人有些不习惯。
  若儒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嫉妒,说不清楚的嫉妒。这个城市是这么的冷漠,男人和女人是这么的凉薄,一个人若能死在爱情手里会被很多人在口头嘲讽,心里面传颂,灵魂里面嫉妒。他现在就非常非常嫉妒蔺今,大概是因为自己连做骑士的机会都没有吧。
  “好吧,好吧,真是任性的大明星。”
  若儒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他冲蔺今点点头,慢慢走出病房。
  
  夜深了,走廊上的壁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他慢慢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只觉得疲惫不堪。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准备进入电梯,一道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Jarry Lin的情人吗?现在的情况不是应该非常乐见其成么,怎么会在这里帮蔺今善后?”
  若儒抬起头,蒋思凡靠在窗边,他一身黑色的衣裤几乎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只剩下那张苍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他的嘴角噙着笑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但却单手扶住肩膀,大概那里受了伤。
  “第一、我不是他的情人;第二、我是蔺今的经纪人;第三,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老板弄出来的吗?”
  若儒有些诧异对方会这么说,难不成,丑闻的泛滥真的是Jarry一手安排的么?
  “是不是情人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但是孟先生对这件事的回应是,很遗憾,的确不是他做的。但凡有可能伤害到少爷和孟家的事情,他都不会做。”
  蒋思凡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他转过身体直视着秦若儒,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若儒瞬间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撕破他虚伪的脸。
  “照你这么说,孟矣昶的确是个称职的好舅舅了。”
  思凡没有接话,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继续抽烟,完美的烟圈从唇间吐出的一刹那就被夜风吹散,他转过身,面对着无边的夜色沉默地抽着烟。秦若儒站在他背后,和他一起眺望远处,三两颗星子出现在天空的东北角,隐隐地发着光,微弱得仿佛烛火,万籁俱寂,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天亮。
  “给我一支吧。”若儒突然觉得喉咙干渴,却又极度想抽烟。
  思凡没有回头,他只是把手里仅剩一根的烟盒递到对方手里。若儒拿起来,Marlboro,原来是万宝路,男人因为浪漫才记得曾经的爱情。
  当香烟的醇厚味道迅速在口腔弥漫开来的时候,若儒开始觉得有些晕眩,他并不嗜烟,尼古丁让人醉,他喜欢烟草燃烧时蔓延出来的感觉。在这样一个夜晚,蒋思凡的万宝路成功地抚慰了他错乱的情绪。
  “谢谢。你准备在这里守到什么时候?”
  把燃尽的烟蒂和空了烟盒扔进垃圾桶,若儒走向电梯,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转头问蒋思凡。
  “谁知道呢,可能马上就走,也可能会一直守下去。”
  若儒冲他点点头,走进电梯,在缓缓下降的过程中,他突然想起某天自己和Jarry在电梯里那个无所适从的亲吻。
  真的是你做的么?我不想相信。
  走出医院大门,凌晨四点,尽管时值初夏,还是有些凉意,外套丢在蔺今那里,一阵凉风拂面,若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习惯性地想拉一拉颈上的围巾,却摸了个空。大概接到何况的电话后,匆忙忙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戴上它。湖绿色的丝绸围巾,Jarry的高原礼物。整整一个月他都固执地围着这条围巾,尽管,它让自己原本已暗淡无光的脸庞显得更加的苍白无力。荒凉得仿佛这个城市杂乱无章的野草。
  一个人的时候,若儒摸着围巾会有些恐惧。总是过分的依赖一件事情或者是一个人,于是丧失掉自己。狂热的依赖像是自杀。终有一天,粉身碎骨。
  慢慢走到停车场,空旷而巨大的地下空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