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逃
这里面真正有资格怨恨的人应该是哥!我到现在才真正了解他生活的环境没比我好多少,我只是听一些闲言闲语而已,他却每天担心受惊,怕那个他叫做妈的女人发疯…
而且,那个女人还当着他的面割腕──当时他多大?20、还是21岁?还年轻着,已经有了自己的价值观,可是他居然不恨我,不恨我妈,在我回来泰国后反而对我更加的好,没什么阴影存在。
今天哥离开前,我也问他:「哥,为什么你不恨我,跟我妈?」
「要是恨你们能让当年的事情重来一遍、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一定恨,还恨的深。」他就是微笑:「…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盼望未来的我们能过的更幸福些…」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确定,哥是我心灵的救赎。
第二天上班时听哥说大妈住了院,得在医院待个好几天控制病情,爸则打算等医生准许她出院后就带人回清迈静养。
我在考虑了一整个上午之后,终于说:「哥,我…我想…」
他看我一脸悲壮,好像痛下了什么决心,好奇的问:「什么?」
「…可不可以帮我联络…联络爸爸…这几天我想跟他吃顿饭,聊一聊…」说这话时我其实很为难,可是,有些事总得踏出第一步。
哥真的很讶异,问:「你愿意?」
轻轻点头,我鼓起勇气说:「哥,我想过你的话,总觉得不管我恨着谁会讨厌谁,对我自己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要跟他和解…」
哥专心看了我好一会,说:「…你整个人不一样了,好像终于想开了什么…」
我轻轻一笑:「嗯,我想通了,不管爸过去做错了什么,现在他都得自己尝这苦果,我何必为了他们三个人的恩怨来自寻苦恼?」
哥真的开心,用力的抱我一下,说:「没错,只要我们两兄弟能好好的活下去就好了!」
哥打了电话过去,爸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今晚跟我见面,也高兴哥能一起作陪。
整个下午就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我有些手足无措,因为那个男人虽然是父亲,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生疏,再说多年来对他的刻意漠视已经深入骨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冲淡那感觉的。
再怎么焦躁,下班时间还是到了,哥几乎是拖着拉着才让我上了轿车,由他的司机送到爸指名要请客的Sala Rim Naam,一处气派非凡、专门供应传统泰国皇室菜式的临水餐厅。
要到这家餐厅,得先从东方饭店乘接驳船,横过昭披耶河,上了岸再通过一个小花园,沿着鸟语花香的小径就到达了;听哥说爸从以前就喜欢来这家餐厅,说这里的菜好吃,一定要我来品尝。
到达时爸已经坐在大片透明的玻璃窗边等着,他选的座位临着昭披耶河,可一面用餐一面欣赏河道旁大楼照明灯光所丰富的河上风光。
觉得爸似乎是有意讨好我。
两人见面时有些尴尬,我喊了一声爸后,就垂下头坐在爸的对面,哥也坐我旁边,谈笑风生的,减轻了冷场的危机。
感受到爸射来的炽热眼光,知道他盯着我看…
菜单送上来,我如释重负的开始研究菜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到了几道喜欢的菜,我对服务生说:「我要一份绿咖哩鸡,辣一点…酥炸软壳蟹…对了,酸辣虾汤,辣椒多放一些…」
哥也点了几道,我才抬头问对面的人说:「爸,你怎么不点?」
爸还没说话,哥就笑着解释了:「不用了,你点的菜都刚好是爸爱吃的,尤其他也特别爱吃辣。你们两个外表一点都不像,就吃东西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父子。」
我沉默了,可是爸听了却显得很开心。
「…仁煜虽然跟我不像,却遗传了阿柳的五官,长相俊秀…有没有女朋友?」爸正在想办法打通跟我之间的僵局,只是,他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
哥见我脸色更难看,忙说:「爸,我们两兄弟都还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而且公司目前正忙着扩张,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交女朋友?」
等菜陆续上来,我忙低头苦吃…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我主动邀请爸出来吃饭的,可是见了面,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听哥跟爸两人随口聊着天。
等菜吃了一半,哥注意到新进门的客人,说:「…那不是白家的几位董事吗?仁煜,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你陪爸在这里聊聊…」
他起身过去找那几个跟我们萧家有合作关系的白家董事说话,我依旧不语,爸则主动打破这沉默。
「…仁煜,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一起吃饭…昨天的事有没有吓坏你?」爸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反应,说着话。
我点点头,说:「我真的吓到了,而且哥也跟我说了很多、包括大妈曾经割腕自杀的事…」
爸叹了一口气,把眼光投往闪闪发光的河面上,过一会他说:「…那天我冲出去要往医院,她…在门口拦住我,拿了把刀往自己划下去…那天阿柳死了,淑英也几乎死去,我…没脸再见你们这群还活着的人…」
我听着。
「秘书说你要回台湾读书,我想也好,因为那个时候淑英还住院,我也不敢面对你,怕受到你的指责,只能尽点微薄的责任,汇一笔钱给你,希望你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学业,学成之后再回来帮忙仁坤管理产业。」
是这样吗?我一直以为那笔钱是为了要跟我斩断关系用的。
「…昨天我去找你…你刚进门时我都以为时光倒流了,阿柳其实没死,而我只是作着梦…」他喃喃说。
「爸!」我阻止他再说下去,这样子从他口中提到妈妈,只会让我忍不住鼻酸。
深吸一口气,藉以镇定情绪,然后问他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疑问。
「爸,我问你…为什么…你明明结婚了,却还坚持把妈带过来,收作小老婆?大妈会发病也是因为这结果造成的吧?」
「是啊,为什么…」爸苦笑:「…阿柳说她爱我,说她愿意忍受一切寂寞,只要能待在有我的地方…」
「是妈要求的?你骗我,妈会这么傻?」我不相信,质问他:「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情人或…丈夫?」
「我没骗你,我也这么问过阿柳,她就只是说,她爱我,而她愿意…」爸说。
我懵了,这么说来,妈曾经受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招来的?她还早有心理准备,注定在异国这么生活下去,等着爸偶尔过来陪她的日子,只为了成全她口中所谓的…爱…
「…仁煜,你就是我跟阿柳曾经在一起过的证明…」爸又说。
突然之间,秦钧的话在我脑海轰天雷似的响起,他说:「…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爱都爱上了,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他们的爱都那么强烈,强烈到会伤人的地步?秦钧、我妈、大妈、甚至是我爸,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却依然乐此不疲?
真的只能任那把以爱为名的双面刃割破彼此的心脏,啜饮痛苦的鲜血?问世间到底情为何物,害他们都变成了…痴儿女…
爱上了,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不能逃吗?
还是他们…不想逃?
25
一个星期后,爸带着大妈回清迈了,我是由电话跟他道再见的。
这阵子我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论断任何人的是非对错,遑论如何决定日后对待其它人的态度。
不自觉的拿哥跟自己做比较,从小到大他面临的心理压力不比我少,他以坦然的心情走到现在,我却选择偏激的视角、戴着有色的眼镜看一切。
真的,无法肯定哥和我的态度究竟谁对,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比他不快乐。
为什么?
是、是了,我一直不断在斤斤计较谁做错了什么、谁行了不应该的事,我陷在剪不断理还乱的泥淖里,自以为可以找出真正的公理正义…
世间事若能纯以单一标准来横量,是非黑白当然一目了然,只可惜,任何事只要牵扯上人类的七情六欲,就开始冲撞出各种标准,道德之外的、道德之内的,伤口后面都藏着各人的爱恨情仇。
所以,这里人信奉的小乘佛教里强调着,之所以还轮回到此世为人,正因为前世的罪愆未了、情缘难断──好几世都还不清的感情债,我又为何强求在这世短短的生命里分个明白呢?
呵呵,都是我在庸人自扰。
情感的轮回是沙漏,沙滴完了翻个方向又是一个新开始;沙依旧是同样的沙,不同的是时间持续飞掠,以往我只是无助的任沙漏在眼前慢慢流逝,现在,我选择打破,不让它影响我。
打破了沙漏的玻璃瓶,我要抛开这疆界,我是沙,我要飞扬去冒险。
…
离秦钧回台湾也近两个月了,公司的业务如常,不会因为我的思潮汹涌而影响,下游的生产线也运作正常,把秦钧上次订单里要求的样品完成后,品管部门的人做过例行性的检测就以国际快递寄到台湾供质量确认了。
就是第二天下午,秘书转接了一通电话到总裁办公室,哥接起来,用英文向对方打招呼,面色不善。
「…寄出的样品我们都再三测试过质量,尺寸误差也都在订单注明的容许值内…秦经理,你真的确定手上的样品是我寄给贵公司确认的那一份?」
秦经理──熟悉的称谓──我立即由办公桌上抬头,紧张的看着哥。
秦钧他…在电话的那一头…
「…那么,秦经理,也请把你们的检验报告传真过来,若真是我们的技术部门出了问题,我会立即赶工,一个星期内提供新的样品…」
哥严着脸与他交谈。
「…想与我弟弟说话?他不在,我放他三个月的假出国去玩了。」哥哥说谎不用打草稿,还说的理直气壮。
不过,秦钧真想刚我说话?他会说什么?可惜我没有机会知道答案。
哥后来重重摔上电话筒,气愤的说:「那个姓秦的明明是找碴!这批样品我亲自跟品管部的经理看过,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恶,南部的工厂已经把三条生产线空了下来,就等对方确认后开工…这样多拖个一两天,公司得损失多少金钱?」
我恍然大悟,秦钧果然还是秦钧,为了逼我出面,用上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他等着我。
哥犹自愤恨,吩咐了品管处把寄给台湾的同一批样品送上来,没多久,电镀上锌的螺丝螺帽就摊开在哥的办公桌上,银白色的小物闪出晶亮的光泽。
就着品管经理带上来的工具,哥正要重新量过微尺寸,我过去挡住他的手,说:「…哥,不用量了…」
哥愕然,不懂我为何这样说。
「这一批样品没问题,那三条生产线你尽管吩咐他们开工,明天我亲自去台湾送样品给秦钧…我会搞定的。」
哥刷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气势汹汹,把旁边的品管经理给吓了一大跳,然后哥要他先离开,看来有私人性质的话要跟我说。
「仁煜,你看不出来姓秦的在耍阴吗?不行,我不让你到台湾去!」等经理关上大门离去,哥大声对我说。
「我知道…哥,这的确是他惯用的手法、目的就想要我出面…可是,我也想见他…」我说。
哥有些慌,绕过办公桌来到我身边,脸上布满焦急:「…你忘了那家伙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事?要是他再一次发狂,我不在你身边,谁保护你?」
「我已经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所以,没人能伤我…」我说:「…哥,这次,我要主动去台湾,把话给讲清楚…我不要再逃了…」
「你…」哥很讶异:「你不是说不恨他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咬咬唇,说:「…哥…如果我爱他,爱情随时可能淡薄,可是,恨一个人却不同…我过去三年里天天天天憎恨着他,恨到将他整个人都深深烙印上了心头…忘不了、丢不掉…」
哥寂然了,只是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
「我也知道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会比较好,可是,办不到…跟他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的声音、体温、甚至是味道都已经成为萧言季的一部分,而萧言季,一直躲在我心里…
…我居然…花了一年多才了解这个事实…」我苦笑着说。
「你打算原谅他?」哥沉静的问。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只是这一阵子,我有了许多疑问…我想去问他,而他…也等着我去…」我轻轻的,说。
「你跟他之间…究竟牵扯着什么?仁煜,那种人的个性太强烈,不小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