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






  白天行香阁里事务繁忙,跟他学习的那些伙计们也都没空过来,所以除了天生,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而天生学识有限,跟他说话,那是味同嚼蜡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常清一肚子不高兴,便想去找萧悠解闷,来到前面大书房,却见萧悠正忙于公务,许多人等着回事,各色人等都有,一直排到了书房门外去,只怕见到晚上都答对不完。

  常清从没见过萧悠办公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坐在一边,静静看着,想等他有空时说几句话。等啊等啊,直等到日头过午,天生几次请他去吃午餐,萧悠这边还没有忙完。

  啊约,原来当个东家也很不容易哩,常清心下叹服,觉得萧悠不急不徐地听一个个人禀报事情,有条不紊地处理答复那么多的事,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他自己,听不到一半就要晕头转向、头大如斗了。

  人和人的能力,还真的是大有差别啊,常清好生佩服,又好生不满——萧悠忙成这样,当然不能陪他说话作伴,看他忙得几乎连饭也吃不上,哪有闲心来陪自己胡扯啊!

  常清满腹心事,闷闷地回房去吃了饭,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看书,整整一个下午,连房门都没出。

  晚上萧悠来到,两人一同用餐,常清仍是闷闷不乐,连话也懒得说。

  萧悠见他与平日神彩飞扬的情况大不相同,也是纳闷,便问端详。

  常清见他问起,忍不住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说自己无人作伴,好生无聊。

  萧悠淡淡一笑,道:“清弟从前在家中闲散惯了,不知人间疾苦,我也是无奈,才做这等俗务,然而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行香阁上百号人都靠着这里养家糊口呢,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想了一想,又道:“都说商场如战场,这生意上的事,也常常是变化万端的,可着实费心得紧,所以不能常陪贤弟谈心,实在是抱歉了。”

  他说得客气,常清却老大不好意思,人家在正经做事,自己整日无所事事,闲聊玩耍,居然还要抱怨,真是太也说不过去,于是讪讪地转过了话头,谈谈天气。

  萧悠见他闷闷不乐,也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加意亲切,引他说些高兴的事,终于又逗得常清展颜微笑,两人相谈甚欢。

  夜里常清躺在床上,想起萧悠每日的辛勤,好生敬服,又想到他在这里每天这么忙,那一月中因为担心自己在山上无聊,还要每晚骑马十来里地上山去相陪,又耐心地教自己习武练功,连吃饭、穿衣这等小事也照顾得体,如此深情厚意,着实令人感动,思前想后,觉得萧悠对自己太好,而自己却无以为报,自从见面以来,也只会给他添麻烦罢了,不由得好生愧疚。

  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到天色将明时才蒙胧入睡,第二天脸色苍白,顶着两个黑眼圈,叫天生好一阵纳罕,萧悠见了,也是暗暗心疼,问他所为何事,常清心下犹豫,却不肯说。

  如此几天下来,常清心中烦闷,无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圈。萧悠和天生都问不出究竟,束手无策,暗暗着急。

  平先生听说了此事,便派人请常清过去一叙。

  常清素来敬重平先生,见了面,坚持执弟子礼以待,平先生谦逊一下,也就由他,微笑着道:“晓山来到行香阁,做的事可不少,下面的伙计们,对‘常先生’可是非常钦佩的,我也很是喜欢。”

  常清见平先生夸奖他,脸上一红,忙道:“那里那里,我做这一点点小事,比起悠哥和平先生,那是太过不值一提了。”

  平先生正色道:“这可不算小事,要知人之异于禽兽,便是因为有了知识教养,行香阁的伙计们大都出身贫苦,若不是来到这里,很难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也就没有了上进的机会,如今机缘巧合,你来到这里,又肯耐心教导,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啊!”

  常清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会有这么大的作用,不由得一怔,随即暗暗欣喜,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平先生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可真是藏不住心事,透明得便如一块水晶一般。又道:“俗语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见对人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受过教育,有了学识,为人处事,便与蒙昧无知之徒大不相同,受的教育程度越高,将来的成就可能越大,所以世间对文士的尊敬,常在官商之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常清点头称是,也道:“对啊,悠哥常说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如果不识字,连别人欺侮了自己都不会申冤,那平等又从那里来呢?”

  两人谈谈讲讲,平先生对常清悉心开导,终于引得他明白了自己的长处,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准备在教书育人上做一番功业,也算不白废了自己从小熟读的诸子百家、经史文章,再则可以替萧悠培养有用的人才,也算是对他深情厚意的报答。

  一番长谈既罢,常清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对平先生更是爱戴敬服,提出要正式他拜师,平先生谦逊几句,萧悠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一力赞成,于是择良辰吉日,正式行了拜师礼,成为平先生的入室弟子,从此渐渐改了往日的闲散,悉心向学。

  

  19

  常清在平先生的指导下开始专心向学,他本就博览群书,思维活泼,每每爱发惊人之句,只是性情散漫,不爱专心致致地去向深入钻研,所以书看得虽然多,却失于杂博;知识涉猎虽然广泛,琴棋书画都拿得起来,却没有一门是真正精通的,唯有书法一道,因为坚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成就显著一些。

  平先生细细考察了他的已有学识,又问明他对文学一道比较情有独衷,希望能够成为像苏轼那样诗、书、画、文皆通的博学大儒,便劝诫道:“要想写文章,总得先多看书,看得多了,自然感悟于心,流露于笔,文字的各种巧妙细致处,可以自由掌握,表情达意,游刃有余。但也不能读死书,若是变成一个只会拼命读书的书呆子,不知思考与变通,那跟书中的蛀虫有什么两样?”

  常清想起自己读书常常不求甚解,看过便算,记性虽好,却很少真正去深究文章的含义,不免有些羞赫,低下头去。

  平先生一笑,又道:“学习还要持之以恒,要‘戒怠荒,戒无恒,戒躁急,戒泛杂’,只有这样,才能学有所成啊。”

  常清眨眨眼睛,想想自己,素来散漫,许多东西学到一半若觉得太难、进展太慢,就放弃了,而且见新则喜,见异思迁……

  嘿嘿,这怠荒、无恒、躁急、泛杂,可都让自己占全了啊!

  而自己居然一直以来还总是沾沾自喜、自视甚高呢,现在抛开一切偏见,好好地自我省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存在这么多的缺点,当真好生惭愧。

  平先生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峻不禁,笑道:“清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常常容易流于两个极端,一是过于自满,二则是过于自谦了。你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总的来说,却是优点更多的。”

  常清听他这样一说,才振作起一点点,连忙点头,平先生又道:“你不妨仔细想想,比较想往那个方面发展,人的能力和时间是有限的,虽然可以博学多才,但总要有一门深入精通的才有可能著书立说,名成天下。”

  常清认真想想,一时却难以委决,若真是要下定决心去钻研某一学科,十年二十年地研究下去,他怕……嘿嘿,他是真怕坚持不下来哩。

  想想平先生成为在《史记》方面的权威,那也是经年埋首、潜心研究的结果啊,能得当世众多博学通儒的认可与爱戴,绝非幸致。

  可是自己……说到底,还是缺乏耐力啊。

  想到这里,常清渐渐地满面飞红,呐呐难言,怎么好承认自己没毅力呢?

  平先生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只指定他去读几本书,并写出心得,便放他去了。

  常清低着头,在园中慢慢地走着,心中迷惘,拿不定主意应该向那个方向去钻研,只顾想着心事,没提防前面的路,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啊!”常清惊叫一声,被撞得身子一晃。

  萧悠一把扶住他,笑问:“怎么了?挨先生骂了么?这么神不守舍的。”

  常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唉,先生倒没骂我,可是啊,比骂我还叫人难受哩。”

  “怎么?”萧悠微笑注目,等他解释。

  常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期期艾艾地,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爱吃苦,凡事得过且过?

  萧悠却也不急,携他来到园中水榭,边看鱼品茶,边说些闲话。

  常清慢慢放松下来,又提起了说话的兴致,况且萧悠是他最敬重、最亲密的朋友,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萧悠淡淡一笑,倚在栏杆边上,用手里的点心慢慢地喂着鱼儿,缓缓地道:“人各有所好,平先生为人虽然儒雅,却极坚毅,穷十二年之力方写就了那本《史记拾遗略》,精于考证,长于研究,他有他的过人之处。”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起头来看着常清,微笑道:“清弟你素性闲散,若是让你花十二年的时间在故纸堆中逐字细究,恐怕没这个耐心吧?”

  常清点点头,道:“是啊,我哪有那个毅力!”

  “这也不完全是毅力的问题,”萧悠道:“若说你没毅力,这十五年的书法,可不也坚持下来了么?”

  “那倒也是。”常清点头同意,这十五年的功力,可也不是凭空可得的,许多人都坚持不下来,又或是没有什么成绩,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些得意。405EA0C暖伫年:)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萧悠又道:“所以清弟不必急于确定向学的方向,博古通今、涉猎广泛,也不是坏事。”

  “嗯?”常清觉得他的看法跟平先生好象有所不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详加解说。

  萧悠把手中剩余的点心沫都扔到水里,拍了拍手道:“我是说你不必急于下决定,再考察一下自己的能力和爱好再说,毕竟从事一个自己喜爱的事业,才能从中获得乐趣,一生才能过得了无遗憾啊。”说罢认真地看着常清,满面期许之色。

  常清心下一暖,知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好生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四目交投,都是心有所感,渐渐的,两个人都红了脸,别过头去。

  习习的暖风吹来,拂动水边的垂柳,软软的柳丝轻扬漫舞,仿佛人的心思,又温柔,又飘忽,让人捉摸不定。

  

  常清听从萧悠的建议,不急于确定钻研的方向,心头大事一去,轻松了好多,每日里看看书,写写心得,练练书法,日子过得平和而愉快,这天傍晚,一时兴起,趁萧悠暂时不忙,提议去妓院中逛一逛。

  萧悠一怔,还未开言,天生就叫了起来:“啊约,公子,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满花心的哩!真是个风流种子!”

  常清羞红了脸,萧悠怒道:“天生,胡说什么!”

  常清忙道:“悠哥,你别介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天生一撇嘴,道:“那是什么意思?”

  萧悠却道:“这湖畔的行云坊内,有许多名妓,其中不乏精于诗书的风尘奇女子,却是值得一探的。”

  常清松了一口气,忙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从前我和甄湃常去扬州瘦西湖畔的寻玉坊,那里的名妓都是精于诗词歌曲的,又善解人意,非常可人。”

  萧悠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听他又一次提起那个甄湃,心中略微觉得有一点不太高兴。

  天生见萧悠不反对,也只好板着脸,不再出声,随二人出门,前往行云坊。

  自古以来,风尘中多有文采出众的奇女子,只因命运多桀,不幸流落青楼,然而她们的才华,却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历代文人墨客,多爱前往妓院中游玩,不是单为情欲,却是喜欢她们温柔解意的陪伴与服侍。

  萧悠与常清选定了一家醉红楼,占召了两名擅长词曲的名妓作陪,谈笑宴饮,相处甚欢。

  他二人都是风华正茂,年少多金,人品出众,文采风流,自是令人心醉,不只作陪的这二妓,便是楼中的其它女子,也都被吸引了过来,莺声燕语,依红倚翠,浅笑轻言,只盼能得他们的一笑,如能招为入幕之宾,那更是不胜之喜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常清笑得有点失态,强自支撑,拉住萧悠道:“悠哥,咱们走吧。”

  萧悠奇道:“走?你不想今晚歇在这里么?”

  常清大着舌头笑道:“那怎么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