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银沙飞逝
秀丽本人可是正为担心头上的红色山茶花会不会掉下来而提心吊胆呢。
(……啊……我明明说过至少给我换成淡红色的花嘛……)
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绝对不适合什么鲜红的山茶,但是柴凛还是笑嘻嘻地贯彻了自己的意见。
(这个啊,是名为“红剑”的山茶哦。既然是上阵的话,不戴这个戴什么呢?)
突然之间,被她所搀扶的悠舜拉了拉她的衣袖。秀丽这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应该停止的地方,于是慌忙重新打点起精神。
为了能让悠舜下跪而伸手帮了他一把之后,秀丽这时才来到悠舜的一步之前,进行了正式的跪拜之礼。因为她等于是打破了礼仪去帮助悠舜,所以她已经做好了被申斥或制止的心理准备。但是,也许经过了事先的叮嘱吧,到此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是什么人进行的叮嘱,现在的秀丽完全可以想象到。
能够在这样的他的手下工作,秀丽认为是一种光荣。不知不觉,心灵已经好像雨后春笋一样清澈……没事的。
她双手交叉,头部深深地向前方倾斜,“蕾”之花簪簌地响了一声。
“茶州州牧红秀丽,以及茶州州尹郑悠舜,在此晋见王上。”
直到发出声音的这段时间,究竟算是长呢,还是算是短呢——?
“……两位卿家,”,
头顶传来的是微微有些干涩的淡淡声音。
不是好像进士典礼时一样的,连脸孔都无法看到的距离——好近。
“——平身。”
秀丽抬起了面孔。
好像玻璃一样,排除了感情的双眸。目睹着那属于王上的冷然表情——
秀丽展现了灿烂的笑容。
楸瑛在视野的角落捕捉到,轻轻搭在椅子上的王上的手掌,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可是,仅此而已。
无论是甚至可以用没有感情来形容的声音,还是最近特别增加了几分干练的眉清目秀的脸孔,都没有任何变化。
和很难得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惊讶的绛攸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但是他会那样……也并不奇怪……)
楸瑛自己也大吃一惊,然后不由自主深有感触地对应该已经很熟悉的少女刮目相看起来。
在龙莲突然跑到贵阳来,宣称要参加彩七家宗主朝贺的时候,他也遭受了同样的冲击。
在茶州发生的事情表面上的情报他都有所掌握。
但是他从来没想到,那是深刻到会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就为她本身带来巨大影响的东西。
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她只是普通的“清秀”。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因为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的王上感到诧异。他和绛攸之所以守在两侧,就是因为觉得王上见到秀丽后,就算激动到从王座上站起来也不足为奇。
就好像,原本亲密度过的那短短的时间,都好像烟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觉上——相当危险。)
楸瑛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看到了已经产生裂痕的玻璃工艺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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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不去宫城那边没关系吗?”
邵可欣赏着已经阔别许久的静兰沏出的茶水,笑嘻嘻地说道。
“嗯?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啊。只要好好等着她就会回来了。”
外面传来了风摇动树枝的声音。
静兰还记得整个庭院都被花香所笼罩的春天。和当时还很精神的夫人、秀丽、邵可,四个人一起与池中的鱼儿嬉戏的夏天。忙着捡拾柿子和焚烧落叶的秋天,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银装素裹的夜晚,为了发烧的秀丽而做出小小的雪兔的冬天。那段温柔的时间让他回忆起了如何微笑,而雷雨的夜晚则让他了解到丧失重要的人后的绝望。
在这个府邸,他成为了“茈静兰”。
那之后,时间继续流逝。
“老爷……小姐好像一开始就不需要我的帮助啊。”
“是啊,因为反而是你和我需要秀丽才对吧。”
邵可沉稳地凝视着静兰。“比起需要什么人来,那个孩子绝对是被别人所需要的一方。和我的妻子一样,当时她也没有让我保护她。所以只是出于‘想要保护’这个理由是无法呆在她身边的。因为她主动选择了作为官吏、作为保护者出现,所以今后这些只会表现得更加明显吧?”
“是啊,我没有起到作用。她现在也是一个人在努力。”
“你现在的表情不错。看来接下来的部分不用说你也知道了。”
“是。因为看到老爷的面孔,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原点。”
邵可带着恶作剧的微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是白大将军交给我的。他说让我转告你回来后一定要作为羽林军的一员去参加酒会。还说如果一刻钟之内你没去的话,他就亲自来接你。”
正好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白大将军“有人吗?”的大嗓门。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听起来酩酊大醉的同僚的声音在七嘴八舌得喊着静兰的名字。
静兰一阵目眩……他不想承认这种破落户集团就是以精锐著称的近卫军。
“……又不是上门来踢场……”
“因为是正月嘛。我个人认为你偶尔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比较好。可以喝点酒发发牢骚,也可以说出不满发泄一下郁闷。而且你也可以和他们讨论一下人生的烦恼吗……”
“哈……和那种醉鬼军团讨论人生的烦恼吗……”
“你平时对自己太严厉了。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只有我和秀丽。你一定不要忘记,现在有很多人对你伸出手,而且现在的你也不再有什么枷锁。和秀丽一起离开这个像盆景一样的所在吧。你也应该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并不要求完美的世界中了。”
当静兰因为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而暂时失去语言的时候,邵可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所以你可以放松自己了。如果你需要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到这里来。放下心来只考虑自己的事情吧。因为不管怎么说,你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了。”
第四章工部攻略、阴天转…!?(上)
“呐,影月,你要幸福哦。”
曾经有人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在嘴边。
那个人除了呜呜哭泣的时候,随时随地都保持着笑容。
“我们约好了哦。除了哀伤的时候都要保持笑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生存的意念。不要回顾过去,要积极前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爱着你的。”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即使如此也拼命浮现出笑容的影月低声轻语,“永别了”。
这是对于再也不可能相遇,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告别。
“……影月。影月。你听到了吗?”
被人拍到肩膀后,原本在喝茶的影月猛地恢复了情形。
“哇!啊!对、对不起。我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好在是休息时间。只剩你一个人的话想必还是很疲劳吧?怎么说呢,感觉你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在习惯之前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该睡觉就睡觉吧。”
“哪里,我没事!”
面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肯说“我累了”的影月,燕青已经超越了无奈的阶段,而是感到了佩服。
“真是的……好吧。你看起来像家里的老幺,其实是长子才对吧?”
“啊哈哈,虽然不中不过也不远了。因为我最初是老幺,接下来则是独生子。
燕青瞪大了眼睛。
“……最初是老幺,接下来是独生子……这算什么意思?”
“我出生之后曾经一度差点被家人杀死吃掉哦。”
因为影月面带笑容地说得十分轻松,所以燕青花了好一阵子才掌握了他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这个嘛。我们家原本就属于那种勉强才能填饱肚子的类型,后来因为城中的王位争夺战,所有的一切都被官员们抢走了,就连饭都几乎吃不上了。我的年龄和个子都最小,派不上任何用场,所以就被父母和哥哥当成了‘急救用’的对象。因为那个村子的常识就是,生孩子是为了增加劳动力,所以派不上用场的家伙首先被处理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因为光是杀掉太浪费,所以他们决定把我吃掉,于是父亲拿着柴刀不容分说地对我砍过来。听起来就好像是鬼故事一样没有真实感吧?”
尽管被“杀刃贼”杀光了全家,但在那之前,燕青一直是在富裕的家庭中和父母双亲过着快乐的生活。所以对他来说,这样的“家人”完全超出了想象范畴。
面对哑口无言,很难得地因为无话可说而一副狼狈样的燕青,影月微笑了出来。
“我刚才有点坏心眼呢。对不起,燕青。不过真的没关系。因为在那之后我的遭遇,只能用一点点的悲伤,和很多很多的幸福来形容哦。”
影月为即使如此也平静不下来的燕青沏了杯茶,抬头仰望向窗外。在这片会延伸到黑州的晴空之下,在那个小小的小小的村子的破旧寺院中,曾经有一个人会因为一片落叶,一根羽毛,在路边开放的一朵小花绽放出微笑。
“……是刚好路过那里的堂主大人救了被父亲砍伤,眼看就要死亡的我,然后他把我带回了西华村,那之后的我真的非常幸福。”
“影月……”
“请你听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能有什么人记住这些。”
燕青突然在那张成熟的侧脸感到了不对劲。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并不是小孩子想要成为大人。而是影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孩子的身份。’
“堂主大人他啊,在非常偏僻的西华村水镜寺当医生,虽然由我嘴里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但是那个人真的自始至终都好像小孩子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去热爱什么事物。无论是小鸟在耳边啼叫,风吹过树梢,听到雨水的声音,还是看到青空,都能让他非常高兴。甚至连米缸见底了,他也会很高兴地说这样就有了和影月一起去山里摘野菜的理由。除了呜呜哭泣的时候以外,我只见到过他的笑脸。”
“……那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吗?”
“我还连他的一半都没有啊。”
影月好像很怀念一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堂主大人,最最热爱的就是‘人类’和’生存’……”
他想起了,热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生命存在的堂主大人。
“呐,影月。能够活下去是很好的事情哦。毕竟因此我才遇到了你。一旦爱上什么人,心里就感觉暖洋洋的。仅仅如此就能非常幸福。因为有什么人幸福的话我就会幸福,所以我直到死亡为止都会很幸福的。毕竟,因为哪怕是小鸟产卵也能让我感到幸福啊。”“因为他就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到让人难以想象程度的人,所以经常被村子外面的人欺骗。被人家一文不花地拿走昂贵药物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他也总是笑着说,‘如果那样能救到人的话也不错’。做医生原本也就很贫穷的说……如果不是西华村的人们的体贴好意,我和堂主大人绝对会饿死的!”
听起来似乎是远远超越影月的滥好人。而且最厉害的是和这个人比起来,感觉上影月都很有常识了。
“嗯,嗯……亏你那位堂主大人能活下来啊。”
“其实堂主大人也不是无条件地相信他人的善意。”
但是他知道,虽然人类的感情中存在欺骗和背叛,但是同时也存在着体贴和信任。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人身上体验到体贴的话,我就会格外幸福高兴。生存的理由有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热爱人类的理由也是一样。堂主曾经如此笑着表示。
虽然好像小孩一样,但是那个人其实是在什么都知道的前提下选择了热爱这个世界。
在和堂主相遇之后,影月才真正了解“爱”这个词语的意义。
“虽然即使被骗也会微笑,但是当没有钱而无法按照药方抓药,或者是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挽救患者生命的时候,他真的会哭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会再次抬起头来,开始考虑新的药物或者是治疗方法——我就是被这样的人抚养长大的。”
在他满面的笑容中,第一次出现了孩子气的部分。
“我不可能不幸福吧?就算贫困,就算吃不上饭,只要堂主笑着拉住我的手,我就很幸福了。如果说对于堂主来说,能够去爱就是幸福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能够为了堂主而存在就是幸福。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