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银沙飞逝






    “小姐!影月——!”

    看到愤怒到头顶好象冒出了火苗一样的燕青,秀丽立刻变得面如白纸。至今为止的对话都从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啊,燕青。这个,那个,其实啊,我们今天也没有熬夜的说。”

    秀丽很难得地体验了一次自掘坟墓的味道。虽然“啊”地捂住了嘴,但还是已经太迟了。

    “我应该有叮嘱你们俩今天绝对要回去吧?所以我、静兰、悠舜才去从事别的工作的吧?为什么原本这个时候该在州牧府睡觉的你们俩,却在这种地方被书本埋着?为什么香铃小姐会很担心地打发人来和我说‘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棉队满脑门都写着生气两个字的燕青,秀丽越发焦急了起来。——糟糕,这么说起来我忘记事先对香铃下禁口令了。

    “不不不不是的。因为实在太疲劳,所以我和影月两个原本打算在回家之前先在这里打个盹,结果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我四刚才才刚刚醒过来。没错,刚刚醒。”

    燕青左颊上的十字伤疤,微~微一笑。

    “哦,这样吗?那么,你们眼睛旁边的黑圈是刺青吗?很帅哦。”

    “HOHOHO~(书上是”活活活“,我觉得太傻,就改掉了)谢谢夸奖,燕青。这是王都流行的咒语哦。有这个在身就保证能成为小财主。”

    “那么,直到昨天为止,这个房间应该都整理得很干净吧。为什么现在却到处都堆着书本呢?”

    “哎呀,是你多心啦。是因为你上了年纪吧?该不会是老花眼了吧?回头我为你做些蔬菜汁补补眼睛。”

    “你以为我是那种每天早上都需要做健康体操的老爷爷吗?那好,那我问问和我同年的家伙好了。呐,静兰。绝对是直到昨天为止都没有书本没有纸张没有笔墨吧?还是说你也上了岁数?你也老花眼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喝蔬菜汁?”

    看到刷地从房门后现身的武官打扮的青年,秀丽里惨叫了出来。

    “不要啊!为什么静兰会在!!我记得你应该从今天早上起就去视察虎林郡了啊!!”

    “已经延期了。”

    棉队那过于温柔的微笑,秀丽背上窜过一股寒气。虽然她很少回惹火静兰,但是也很偶然地有过踩到龙尾巴的经验。那时侯的恐怖,她可是了解好了深入骨髓的程度。

    “呼……看来我似乎也上了岁数啊……”

    “如、如果是静兰的话,就算变成老爷爷,也绝对会很帅的。保证会在已婚女性中大有人气。”

    虽然秀丽自认这是安慰,但话刚出口,龙的眼睛就掠过一道红光。

    “——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看来我有必要好好对你们进行一下说教了。”

    秀丽和影月都不约而同地同时垂头丧气地耷拉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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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静兰那毫不留情、话中带刺的漫长说教好不容易结束后,郑悠舜又不动声色地接替了他的位置。

    “你们两位能对工作如此热心我也很高兴,不过,如果勉强自己而弄坏身体的话,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好好修养,在调整好身体状态的情况下从事公务也是作为州牧的重要职责哦。你们难道认为,靠着因为熬夜而昏沉的脑袋就能正确地把握每个案件,做出适当的判断吗?你们可以断言,自己事后绝对不会忘记对哪个案件做出了哪种裁决吗?”

    原本就缩成一团的秀丽和影月,因为悠舜温和的理论,仿佛又缩小了一圈。

    “我能理解你们着急的心情。实际上,你们两位确实都不能不比他人更勉强自己,尽早地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其他的官吏们都是在累积了长年的经验和实际成绩后,一步步地提升官位。可是你们不但一下子就被提拔到了被人要很久才能坐上的位置上,而且州牧这个职位本身也不是光挂个名就可以的官位。可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过头的话就有弊无利。如果认为轻率地不断熬夜和文书搏斗就是好事的话,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燕青也在一旁表示同意地用力点头。

    “没错。身体就是资本。而且,茶家宗主已经由克洵接任。接下来就可以稳扎稳打认真仔细地致力于州政。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慌张的必要吧?”

    因为对方很正确,所以也无法反驳。就在秀丽打算先老实道歉了再说的时候,影月却在她开口之前突然扬起了脑袋。

    “……可是,谁也不知道人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什么?”

    “明天也许就会吃到毒苹果干脆地一下子咽气,也许就会摔进河里被冲到须弥海(往生世界?)那边。就算路过的猴子扔过来一块石头,也有可能因为打到了糟糕的地方,结果医治无效而就此升天。这些不都是有可能吗?”

    那个,至少最后那个是军队不可能吧。虽然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但是影月却似乎前所未有地认真。

    “所谓的明天……不对,就算是下一刻的事情,其实都没有任何保证。谁也不知道可以稳扎稳打到什么时候——甚至就连是不是能稳扎稳打都没人知道。所以,在能做的时候就去做能做的事情,哪怕是多少勉强了自己,那我也要做。我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影月平时总是老好人的样子,永远以他人的意见为优先,所以他那意料之外的反驳让秀丽颇为吃惊。而且这次有理的明明是悠舜那边,他却很难得地清楚表现出了小小的反抗。

    因为知道影月其实顽固得超出很多人的想象,所以燕青的眉毛不由自主扭到了一起。

    “……你才十三岁吧?怎么弄得自己的想法与和尚没什么两样……这么说起来,你是十二岁就接受了国试的家伙啊。就连这种地方都比普通人要早上十年嘛……”

    “你说的没错。我的座右铭就是,时间就是金钱!”

    “嚯,了不起。不过影月啊……”

    燕青轻轻地弹了一下影月的脑门。

    “以现在的你来说,被路过的猴子用石头打死的可能性,可是要远远小于因为过劳而突然死亡的可能性哦。再说了,所谓的十三岁呢,还完全处在成长期,正是不管做什么都会觉得困的时期吧?这时候需要的就是多吃多睡,因为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身高就又长了一块了。我看你绝对是营养都跑到了脑袋上,所以才一点都不长个子。你多少也把营养分配到身体上一点。”

    听到他这番话的悠舜,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燕青,然后好象有所领悟一样地点点头。

    燕青在他开口之前就自己抢先说了出来。

    “少罗嗦!反正我的营养就都是跑到身体上面了。你给我听好了,影月。就算你要做想做的事情,大前提也是你自己要够精神。我的意思是说要照顾好平衡。明白了吗?”

    “没事的。我的身体绝对结实。”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啊!既然把经验丰富的我们的建议当成耳边风,你胆子不小啊,影月。好吧,小姐你又怎么样?你也担心会被猴子用石头打到而一命呜呼吗?”

    眼看着燕青的额头都蹦出了青筋,秀丽脱口而出了多余的话:“燕青,下次我一定会多为你做点小鱼干的。”

    “如果不想让我头疼的话,那只要小姐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就足够了!这个绝对比吃什么鱼干要管用得多!而且应该说除了那个,其他的都治不了我的头疼!”

    气到喘粗气的燕青可以说是非常难得一见。不过反过来说,这也切实地证明了他有多么担心秀丽他们。

    秀丽干脆地低头道歉。

    “抱歉让你担心了。今后我们会尽量注意。对吧,影月。”

    “是啊。我也会适当注意的。”

    “……‘尽量’和’适当’吗……”

    虽然低头认错,两个人却都还是不肯在最后那一线上让步。尽管知道这是他们要以自己的方式来拼命填补不成熟部分的意志而造成的结果,但就算如此,也未免顽固得过头了吧。

    一面看着开始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燕青一面筋疲力尽一样地耷拉下了肩膀(一般都是说耷拉下脑袋的吧?肩膀怎么耷拉啊?)。

    “小姐也好,影月也好,明明都很会体贴关心他人,可是一旦遇到自己的事情就立刻变得随随便便——……看来在你们学会掌握分寸之前,还是要由我们好好监督才行了……”

    正在进行准备摊开纸墨的悠舜仿佛很感动一样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你成熟了这么多啊,燕青。就好象是因为有了可爱的弟妹而终于有了身为兄长的自觉的孩子王一样。实在让人感慨万千……我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发热了。”

    “你少管!再说了,你以前有对我说过不要勉强自己之类的体贴台词吗?”

    “对于拥有无穷无尽体力的家伙,有必要说之中台词吗?最重要的是,总是吊儿郎当地到处乱转,每次害这里收到一堆某人吃霸王餐的帐单的州牧,根本不需要这种台词吧。一想到你那些让人无奈的丰功伟绩,我就忍不住眼前发黑。像你这种家伙,就算被使唤得好象骡子一样团团转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那个是,因为他们自己说可以赊帐啊——嗯?这个是什么?”

    下意识后退的燕青试图用手撑住桌子——结果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粗糙卷轴。

    “啊!那个是!!”

    秀丽和影月还没来得及阻止,燕青已经展开了卷轴。

    “还、还没有完成——”

    两个人为了抢回那个,手忙脚乱地伸手去够燕青已经开始阅读的卷轴。但是因为燕青刷地把卷轴举高,两个人伸出的手都只是徒劳地抓住了空气而已。现在这个高度已经到了两个人连蹦带跳都够不着的程度。

    “——悠舜。”

    过了一会儿,燕青表情认真地包卷轴丢给了悠舜。就好象被狗尾巴草逗得团团转的猫咪一样,秀丽和影月立刻追着卷轴扑了过去。但是燕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们两个,把他们轻松地扛上了肩头。

    “呀!你干什么!?燕青!!”

    “那、那个还没有整理好啊!!”

    就算两个人手舞足蹈地挣扎,燕青的手臂也晃都不晃一下。

    在着期间悠舜也已经把卷轴看过了一遍——并且表情正在徐徐地变化。

    虽然温柔的眼神并没有改变,但是他的双眸中却开始聚集起浓厚的深思熟虑的色彩。

    “……燕青,立刻调整主要州官们的工作,让他们腾出时间来。还有,请把柴凛从全商连叫来。你们两位就请用十万火急的速度准备好和这件事有关的资料吧。”

    燕青坏坏地一笑,点点头放下了两人。

    “最迟在正午之前就可以在州议上讨论这件事了。”

    一面看着两位上司吃了一惊的表情,悠舜一面微微一笑。

    ——十分有趣,听过了两位州牧的意见后,州官们都沸腾起来了。

    “当然了,目前这个计划还满是漏洞,但是它有值得我们去一一填补的价值。”

    面对着突然好象小孩子一样的州官们,燕青哎呀呀地叹息着掏着自己的右耳。现在的茶州州官们全都是即使面对茶家的常年胁迫也能够站稳脚跟,名副其实地为了政事不惜性命的硬骨头官员。或者也可以说,虽然他们都是能干的官吏,但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程度的怪人集团。

    “……如果是普通的州府的话,绝对会以一句‘你白痴啊’就把这个打发掉了吧?”

    而且再怎么说提议人也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他们是国试及第的正规官吏,在普通人眼中应该也只会被当成是单纯的装饰品吧?怎么想他们的意见也不应该得到如此热烈的回应啊。

    “啊,如果是由你提出的话我多半会这么说吧。”

    “而且多半会说‘你是不是被狐狸附身了’,甚至提出’找个和尚来为你驱驱邪’吧。”

    “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已经把砚台扔到你头上,骂你这死小鬼为什么不早点提出这种象样的主意了!!”

    面对仿佛怒涛般的反击,燕青恨不能用额头去撞桌角。

    “……我说你们啊……对他们和对我的态度未免也差太多了吧……至少也像对待小姐那样也给我送点花啊,给我花。我老人家好歹也是前任州牧现任州尹,对我表达点敬意也不会少块肉吧?”

    在第一次看到因为州官们赠送的花束而变得花团锦簇的州牧室时,燕青好一阵子都哑口无言。虽然因为接近冬天的关系而无奈地少了不少,但直到现在,那里也从来没有断过各种花卉。

    但是州官们不约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