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幻影
只听得楼下人来人往,脚步纷沓,声音不算大,隐约传来,份外神秘。
半灭半明间三和只觉楼下像聊斋志异一书中描述狐仙半夜出来作祟情况。第二天醒来一看,全无踪影。
三和睡得不好,但又醒不转来。
第二早天亮了,她连忙套上外衣下楼看视。
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走得光光。
他们没有拍到天亮,凌晨已收队离去。
三和回房梳洗。
已经习惯家里多人出入,过些日子这班人一走,可真不知如何自处。
有聚必有散,唉。
才说她没有电话,电话铃就响了。
是那个在山顶碰到的同事欧阳。
“三和,我在你门口,可以进来说话吗。”
十六、
他与她是同事,天天见面,熟不拘礼,但是,始终不过是大家庭关系。
“我出来好了。”
“家里有客人?”
三和怕他误会,“我即来开门。”
欧阳站在门口,有点憔悴,明显地昨夜没睡好,三和极少在办公室以外地方看到他,感觉有点陌生。
“请到这边喝咖啡。”
三和请他进厨房。
他坐下来,揉了揉脸,“三和,我有话说。”
“可是实验室有事?”三和开始担心。
“不不,”他自己斟了一大杯咖啡,“三和,昨日我在山顶看到你,以为司机是易泰,我拨电话问他,你俩是否和好”
三和发呆,“欧阳,我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
欧阳抢着答:“我也不相信,但是我鼓起勇气,自他口中得到正确答案,不,那不是他,你们没见面已经很久。”
三和不禁生气,“欧阳,你有什么毛病?”声音变得尖刻。
“三和,我一直爱你。”
三和霍一声站起来,眼睛睁得圆且大。
“我不想再失去机会,这一年来,我看着你失意憔悴,终日落落,始终没有勇气表达心意,昨夜,我想通想透,故此一早来向你坦白。”
欧阳脸色浅浅红润,他深深吁一口气。
“三和,要是你愿意,我俩可以有新的开始。”
三和看着他,张大嘴,有合拢。
“三和,我知我不是英俊小生,人才也很普通,可是我会爱护你。”
三和这时知道有话要马上、立刻、即时说清楚,千万不可拖延拉扯。
她拍打欧阳肩膀,尽量诚恳地说:“太突然了,欧阳,我不认识你,对你的爱恶,一无所知,我们只是好同事。”
欧阳看着她,“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
三和微笑,“欧阳,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一定会爱护妇孺,可是,你不是我那杯茶。”
“三和,男人不是茶。”
“对不起,你不是我想看的那本书,我不想掀开封面。”
市面上有许多那样的书,文艺版编辑诚心推介,大字标题:“好书”!免费赠阅,在所不计,可是听者藐藐,读者选择的,永远是另外一些著作,真叫人痛心疾首。
欧阳觉得三和把话讲得那样明白,只得低下头,胸口难免凄痛。
“对不起,欧阳。”
“我尽了力,再也没有遗憾。”
“欧阳,吃了早餐才走。”
三和以为他会拒绝:没有胃口,但是不,他点了烟肉煎双蛋,并且指明烟肉要焦一点,鸡蛋不要太熟,面包抹上牛油。
三和笑着应:“马上来。”
他吃下这客早餐,完全没事,他一共添了三次咖啡。
三和送他出门。
欧阳碰运气失败,仍然说:“我爱你三和。”
三和点头,“我会记得叫你赴汤蹈火。”
他终于走了。
三和关上门,这时才知道骇笑,她坐倒在地。
这时有人自书房出来,“我都听见了。 ”
三和吓了一跳,那人原来是苏冬虹。
她瘦得只剩扁扁一个影子,精神却十分闪烁。
三和问:“你整夜在此工作?”
“我伏在书桌睡着,忽然听见你们精采对话,醒来,不由得细听,对不起。”
三和笑,“是我声音太大。”
“为什么不给那人机会?”
三和刹那招供:“我仍盼望激动心跳及陶醉得凄酸的表情。”
没想到苏冬虹完全同意:“真的,大家都不愁衣食住行,他若不能叫人心跳,干嘛要在一起受罪。”
三和见她演绎得如此有趣,不禁大笑。
“你的前任一定十分精采。”
三和摊摊手。
“我是一个编剧,我对所有故事好奇,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有人比我更好。”
“不,”苏冬虹改正:“不是有人比你更好,而是这一刻他以为有人比你更好,两者之间有极大分别。”
“谢谢你冬虹。”
“看得出你想念着人。”
“是,他有宽厚肩膀,*在上边很舒服,这种简单原始肉身的实际欢娱令人思恋不已。”
苏冬虹蹲到三和身旁,“真没想到你这样坦白。”
三和微笑,“看得出你们的要求比我的高深文明。”
“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只向往名利。”
三和答:“我自少年开始渴望爱人及被爱,自小我父母离异,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我怕与他们两人住一起,因为天天吵,更怕同他们单独住,因为他们各自有伴侣,只好跑到学校寄宿。”
冬虹点头,“幸亏家中有钱。”
三和笑,“是,所有帐单总有父母支付。”
“那样做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读书时也曾想做作家。”
冬虹骇笑,“千万别想。”
“我,我做早餐给你吃。”
“我不是那个欧阳,他真吃得下,可见食物确是一种补偿。”
“你太瘦了,冬虹。”
“他到底来求爱还是来吃煎双蛋?”
三和尴尬,不禁反击:“你呢,为谁辛苦为谁忙?”
十七、
冬虹想一想,“我想成名。”
“你多次获奖,早已名利双收。”
“只是局促小地方些微小名气。”
“你要扬名世界?”
冬虹却问:“你会不会做克戟?”
三和笑了。
如果欧阳像他们任何一人那样会说会讲,通情达理,都会有发展机会。
可惜欧阳简单如一二三“优薪厚职,个性平板,循规蹈矩……看到那么多就得到那么多。
“昨夜很晚才收队?”
“他们天亮了才走。”
“你们的工作钟数神秘莫测。”
冬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我也得收工回家了。”
“本子改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
说着,苏冬虹忽然蹲下,捂着腰,她呕吐起来。
“对不起……”
她自己尚未发觉,一味掩住嘴。
可是三和看到冬虹吐出来的是浓稠血液。
三和立即取过毛巾按住她嘴,“别动,躺下。”
冬虹已经痉挛。
三和奔出去拨紧急号码。
救护车来之前,她紧紧抱着冬虹,不住安慰。
冬虹并没有失去知觉,她泪流满面,神情悲苦。
幸亏救护人员五分钟就赶到,他们即时替冬虹诊治,有人经验丰富,即时说:“别怕,只是胃出血。”
迅速把冬虹抬上担架。
三和百忙中写了一张字条放显眼处,跟着上救护车往急症室。
冬虹闭着双眼声音微弱:“真没想到要新相识照顾。”
三和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这就叫缘分。”
冬虹气若游丝,“这回呕心沥血。”
在一旁护理人员却听见了,他老实不客气,科学化地说:“烟酒过度,或爱吃酸辣肥腻,也会引致胃出血。”
三和微笑。
这时经过注射的苏冬虹沉沉睡去。
到了医院,只要病人的头颅还连接在脖子上,医生看护都视作平常,冬虹即时获得妥当安排。
忽然有一个人匆匆奔进来,不知碰到什么,摔一大跤,刚好匍匐在荣三和脚前。
原来是朱天乐气急败坏奔来。
三和感动,到底也有真感情,单是为着剧本,不可能这样激动。
看护把他扶起,“先生,你没事吧。”给他一杯温水。
他叹口气,坐下,问三和:“冬虹怎样?”
“她没有生命危险。”
“荣小姐,打扰你了。”
三和微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我进去看他。”
“那我先回去。”
回到家里,发觉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事。
副导演说:“什么电传电邮电话电报都不及一张大字直截了当一目了然。”
三和即时进厨房煮了一锅瑶柱白粥。
怎么看,冬虹都不似有亲人照顾的样子,要紧关头,只得*路人拔刀相助。
工作人员收拾厨房,“荣小姐,全用消毒药水清理过,你可放心。”
世琦进来,“三和,你且去换件衣服。”
三和低头一看,只见衬衫上血渍斑斑。
她一边上楼一边问:“今日还拍戏吗?”
“你没听说过,‘表演仍需继续’?”
展云叹口气说:“终于有人吐血了。”
三和淋浴更衣,把粥装到保暖壶里,拎着出门。
在门口碰到朱天乐。
他无奈说:“收队才去探她。”
三和答:“有我。”
导演看着她,感慨地说:“你才是总指挥。”
三和已经上了车,往医院驶去。
半途想到一间叫甜蜜蜜的小店,专卖一种糖浆炖鸡蛋,那香味闻了人会酥倒,她赶去排队买了两盅。
走进医院病房只见苏冬虹侧着头看窗外。
这时已开始下雨,天色灰暗。
冬虹转过头来,“三和,又是你。”
三和笑,“好象很讨厌的口气。”
“不不不,三和,怎么好意思。”
“我没有事,我来陪你吃饭,我问过医生,你可喝白粥。”
“那很香的是什么?”
“是我自己的午餐。”
她打开盒子,勺了一勺送进嘴里,“唔——唔,还是得活着。”
冬虹看着她,“三和,我要是男人,必追你到天底。”
“老话一句,”三和叹气,“你不是男人。”
“听说他像王星维?”
门外有人问:“背后讲我什么坏话?”
只见王星维手中拿着一束藕色玫瑰花走进来。
他穿着舒服熨贴的西服,笑容可掬,趋近冬虹,吻她脸颊,奉上鲜花,一连串动作,看得人心旷神怡。
这时,三和发觉,说易泰像他,也许是过誉了。
“一剧之本,整组人的灵魂,你怎么样?”
冬虹不由得笑起来。
这时医生进来说:“苏小姐的化验样本已经回来,一切正常,你只需服药休养。”
大家松口气。
苏冬虹问:“老王,你怎么走得开?”
“要走一定走得掉,今日我若退出这个行业,至多得到一分钟叹息,一分钟怀念。”
他们唏嘘。
哪个行业不是这样呢?
王星维又振作起来,“所以在位时更加要发热发光,搞好人际关系,拿老板的资本笼络众友好,以便来日相见。”
冬虹说:“老王你口气似个江湖客。”
他小心喂她喝粥,却把三和手中炖蛋吃光光,还伸出舌头舔碗底。
连看护都笑了,随即问他拿签名照片。
稍后王星维回去工作。
冬虹说:“你看这个万人迷。”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牺牲大量群众而心甘情愿回去对牢一个家庭观众。
“星维将去日本。”
“我听说了。”
“日本哪有他那般精灵的男生,你说是不是。”
三和微笑,“毋须商榷。”
“三和,你回去吧。”
“我怕你寂寞。”
“我已习惯。”
“你的亲人呢?”
“做官的才有亲戚。”
“行行出状元。”
“我们这一行,成为状元之前早已遭亲人看扁。”
“那么,不要他们也罢。”
门外又有人说:“还有我们呢。”
原来是世琦与展云到了,像金光照亮了雨天的病房。
两个美女一出现,连邻房吊着盐水的老伯病人都前来看热闹。
花束蛋糕水果摆满房,展云送冬虹一件桃红色缎袄,立刻替她披上。
“人要衣妆”她咕咕笑。
她俩只逗留十分钟就走了。
三和待冬虹睡着才与医生说几句。
“过几日可以出院,千万不能再刺激胃部。”
三和点点头。
“你也是演员?”
三和笑了,摇头,“不不,我只是朋友。”
“你是杨世琦。”医生十分固执。
“不,世琦刚走。”
他仍然狐疑,“你们都长得似一朵花。”
好话人人爱听。
三和归途上一直带着微笑。
她忽然发觉自己忙得不可收拾,同这班人成为莫逆,分享他们的荣辱。
三和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