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落





  “栾妹,今儿我得空,带你与织梦出去吃午饭吧?”
  “只要你掏腰包,我自然去。”
  “吃过午饭我带你去见见王爷的门客及手下重属,若你愿意,顺道去我府上一观如何?”
  “好呀!”我愉快地答。
  一行三人出了王府,在街边酒楼吃了一顿便去了城西的一座别院,名“音庄”,原是大哥手下音识乐的家,现下却变成了大哥属从的秘密汇集点。音庄座落在城西最边儿上,老白说他家也就在这音庄不远处。
  远远便见一红衣男子立于前院中侯着,手中一根血色玉笛,我从未见过竟会有男子将红衣穿得如此美艳而不失英俊,他的肤色像是常年晒不到太阳很是苍白,一点朱唇却红得鲜艳欲滴,映着那一身红和谐而冶丽,我见犹怜……
  一抹淡笑划过他苍白的脸:“识乐见过清栾姑娘、织梦姑娘,墨题,你来了……”那声音竟似唱歌儿似的,清脆而动听。
  “这就是音识乐,妖里妖气,就爱这一身红,漂亮吧,嫉妒吧?”老白在旁瞎掰道。
  我白他一眼:“是你该嫉妒才对!”复又转向音识乐道:“音大哥你唤我栾儿或栾妹都行,唤织梦亦可随意。”
  他的笑容深了几分,未答话,只用眼神回了,转身领我们而去。
  原本前院已极雅致,越往里走却越是让我赞叹不已。前院只种两三丛竹子,修竹简廊,前厅挂着数幅修竹水墨丹青;中院四厅,三两房屋错落有致,种着不少兰花,这儿一点,那儿一丛,清丽可爱;后院却最是让我喜欢,分了“业”、“回”、“缘”、“蕴”、“空”五座小院落,当中“缘”院内种着成片的兰花,“回”院“蕴”院种着全是洁白大方的曼陀罗,“业”院“空”院还是种着竹子,但那竹子却与前头的竹子不一样,竹叶上斑斑点点的红,竟似被血溅过一般,我惊奇,问:“这是何竹?”
  “泪竹,”老白答我:“南翎除了音家,无人能种此竹,此竹之叶可入药,有敛血祛蛊之奇效,千金难求。”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南翎仙竹’泪竹啊……”织梦仰着小脸叹道。
  “这竹子可是要音家每代当家的血气供养着呢。”老白眼神暗了暗道。
  我暗叹,怪不得音识乐的脸色那么苍白。织梦崇拜的眼神也猛地变了,暗了下来。
  音识乐直接领我们进了空院,路上我说:“佛法讲求轮回、业力、十二因缘、五蕴皆空度,识乐,此五院是否因此而起名?”
  识乐转头深望我一眼:“想不到栾妹对佛法亦甚了解,正因此而来,家母身前极信佛,故取此五名。窃原以为栾妹和王爷一样,只知道学呢。”
  我扬起嘴角:“略知皮毛,见笑了。”心下暗自发笑:就是道学我也不精呀,我可没好好学。思绪又飞回与清宁在修远观听师傅讲道的日子,那时候我总是佯装打坐实则打瞌睡,心下莞尔。
  “哎呦!”
  原是老白敲了我脑壳道:“瞎想什么呢?!”满眼的笑意与宠溺:“别人夸你一句能乐成这样?”
  “不告诉你!”我揉揉头嗔道。
  “姐姐定在想着歪心思,”织梦转头看向老白狡猾道:“姐姐每回动歪心思都这般痴笑呢。”
  “哦?有意思……”老白眉毛一扬,咧开嘴,又是见牙不见眼的一笑。
  “小蹄子!吃里扒外!”我佯怒道,织梦吐吐舌头不说话。
  说笑着已进了空院,院内竟有十二人,只有两个是女人,均站起来笑着朝我们揖了揖,却并不向老白揖,想来应是极为熟稔了。一绿衫女子咯咯笑道:“栾姐姐,早听白大哥天天在我们跟前儿念叨你如何如何好,今儿见了才知他倒是没诓我们!不劳他介绍,我们四个便是‘岭南四秀’。”四人笑眯眯望向我,皆着绿衫,除了说话的,其余三个皆为男子,年龄均与织梦差不离的样子。我若没记错,据说这岭南四秀去年还在遭朝廷通缉,后却撤了案,不想竟被大哥收了,难道大哥做了手脚的?这四人武功皆一流,在岭南一带也颇有声望。
  那绿衫女子接着说:“我名绿意,这是大哥绿山,二哥绿水,三哥绿海。那边儿围着棋桌的是明非白与舟逝,那女子便是留思姑娘,那太子宠妾留意的妹妹。剩下五位是万氏兄弟及簟秋、擎苍、诗漫。”她每说一个名儿便有一个人朝我点头,我总算认识了一通,这些人都是南翎有名的青年才俊,那簟秋、擎苍及诗漫皆是与老白同朝为官的,品阶比老白小,簟秋与擎苍均是侍郎官,诗漫在翰林院任职。那万氏兄弟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大哥收着他们与岭南四秀实是作武将用的。那明非白与舟逝二人却是有名的谋士,明非白素有“神算”之称,极擅布阵卜算,舟逝却是极擅谋略计策的。看着他们一张张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脸,我心想,若是大哥不得这南翎江山,又该谁?
  织梦被留思和绿意拽去了,竟是去打扑克牌了,本欲喊我这个始创者一起凑乐子,老白却说呆会儿还要拉我有事儿,只好拽了那无奈的绿海充数,我与剩下的人闲聊了一会儿,得知那留思与留意姐妹竟都是我们的人,留意竟是个卧底式人物,双十韶华留在那太子身边,那是怎样的牺牲?
  明非白与舟逝的眼神均很犀利,与我论了许多问题。第一桩便是象棋。我并不知晓这个时代象棋发展至何程度,也并不精于此,只小时候曾翻过父亲的象棋书瞅了几眼,只好说:“我并不精于此道,只见高人下过几盘棋,印象颇深,若明先生与舟先生不嫌,倒愿摆与二位先生一看。”
  象棋中的江湖八大残局分别是:七星聚会、征西、野马操田、带子入朝、大九连环、小征东、火烧连营及炮炸两狼关。其中以七星聚会最有气势,而征西最难,我便分别摆了两局,他们虽都解了,却均赞叹不已,要的就是这效果,其乐也融融,也不丢自己脸。来了兴致我便嚷嚷着要在那棋盘石桌上题联子,我的毛笔字实在拿不出手,便让老白代了,我边说他边写:“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地当琵琶路当弦,哪个能弹?”罢笔,老白看向我的眼神多了激赏与深邃,我有点感觉自己玩过头了……
  簟秋、擎苍和诗漫看完棋局便走人了,想必很忙。万氏兄弟也离开去了军营,只有绿山绿水在看那桌牌局。一直在旁边不开口的音识乐却说话了:“栾妹好大气的手笔,听说现下流传甚广的那首《满庭芳》,虽是织梦姑娘所述,却也是栾妹所作呢。”
  他怎么知道的?我转头疑惑地看向老白,他却笑眯眯地眨了眨眼,这家伙!
  “音大哥过赞了,原词却也不是我作的,我只作了修改而已,原是我家乡一名为秦观的大词人所作。”
  “哦?可愿念来一听?”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饮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果然好词……敢问栾妹可否引见秦观先生?”
  “音大哥,我的家乡却太远了……远在这三国之外。”
  他眼神闪了闪,红唇微扬,映得苍白的脸似那泪竹一样艳丽,饶是看过不少帅哥美女,我也闪了神。
  我背后却挨了一记拍,原来是老白,正不满地斜睇着我,我白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音识乐的笑容也深了几分。
  “音兄,还烦你件事呢,帮栾妹把个脉看看,她今晨竟似睡死过去了,怎么也唤不醒,你却正在练功,王爷未唤你,喊了胡太医去看了一下。”老白道。
  音识乐便直接抓了我的腕探脉,又是个不喜礼教的同类呢。只一会儿他便放了我的手说:“栾妹有两根阳脉,底子很实,阴脉微盛,若长期有此症可考虑慢性中毒,今儿这头一遭也难判是怎么回事,许是思虑过度也不定,先按调理的方子喝着,当处处留心才好。”
  “音大哥你还精通医术呢?”
  “你可别小瞧了识乐,音家的医术与笛乐与音家的泪竹齐名。特别是音家以泪竹等药材自制的
  ‘凝泪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且服后百蛊不侵,只可惜一年才得一粒,这家伙说什么也不卖给外头的人,万金难求。”
  “音大哥你好生厉害!”我赞道,他淡笑不语,我心里却在悄悄嘀咕:以后得想法子要一颗来,我可不想在古代轻易小命不保。
  “识乐,我与栾妹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过几日再来。”
  音识乐略一点头,便飞身出了院子,那一抹红色的艳影,飘然若仙。
  老白拉着我欲走,我却挣脱了瞪他一眼欲唤织梦,谁知织梦却道:“姐姐你就让我玩会儿吧,晚饭时我自个儿回去。”
  “不行不行,我们三个丫头可是志趣相投得紧,今儿晚上说什么织梦也得留在这儿吃饭,栾姐姐你自与白大哥花前月下,织梦就丢给我们了。”那绿意却俏生生地说开来。
  我有种被集体拐卖的感觉,老白却愈发高兴了,一把拉过我的手,我只好跟着他走了,他边走边说:“我家长得可一点儿也不丑,跟我看看去。”

  第八章 凝眸处,又添新愁(下)

  老白家里这儿确是很近,都不用坐马车,走了大半里路便到了。
  进了白府大门,便见七八个小孩儿和几个丫鬟仆从挤在前院边儿的几棵矮树后,巴着眼儿瞅着我,窃窃说着话,自以为躲得很好,却哪里躲得过我的眼睛。我暗自好笑,老白定也发现了,却熟视无睹,自顾自领着我往里走,那一堆人便也跟着我们拿树枝挡了偷偷移动,真是活宝!
  老白家确实不赖,但比瑞王府和音庄都小,庄子后面靠着山,修得极为清新雅致,透着文人气质,与他很般配。中院也种着些竹子,竹叶的清香与墨香混在一起,极是好闻。进了后院却最让我心旷神怡,老白家后院并未分小院落,而是一整个大院子,院中排着好些石凳石桌,这儿一棵那儿两棵竟都种着栾树,嫩黄色的花瓣飞舞,落于肩上,惹我轻笑。屋子跟北京的四合院布局挺像,只是比四合院大许多。正中间儿六间,左四间右四间,后院院门旁还各有一大一小两间。
  老白吹了声哨儿,便有一道青色影子飞来,一看原来是那忍冬。
  “让他们别折腾了,否则一人抄一百遍《道德经》。”老白道。那忍冬瞄都不瞄我一眼便又没影儿了,不一会儿那一群活宝便散开了,乖滋滋的一群小屁孩儿回了左边第二间屋子,我原以为只有七八个,这一看竟有十五六个。晕死,难道这些小屁孩儿也有功夫不成?
  “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我好奇地问,看他也不像个做老爸的人。
  “有些是乞儿,有些是难民,资质都颇佳。我和识乐他们平日里教他们文治武功,别看他们小,本事却都不赖。”
  “怪不得你上次栽在那小乞儿身上,同情心泛滥嘛!”
  “这不是同情,是惜才。那个孩子资质是极好的,可惜了……我从不收留平庸之辈,同情心泛滥的是小晋那厮。这些孩子都很特别、很个性,若不往正道上引,便是毁其一生。”老白突然收了笑严肃道。
  “哦,是是是,惜才惜才。”我忙不迭道。
  “带你去个地方!”老白又迅速变回了脸欣然道,话刚落地便往后院外飞去,我紧跟其后。出了院墙便至后山,我却看得呆了: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栾树林,漫天栾花飞舞,衬着青葱的山幕,和着柔美的阳光,美似仙境……我呆呆地任老白拉起我的手往林中走,三两小松鼠小白兔不时蹦跳穿梭,鸟儿欢快的叫着,隔着十来米便有一个秋千。
  我想,我醉了……
  “喜欢吗?”老白柔声望我问:“我一株株种的,从各处移来,一共三百九十九株。”
  “喜欢,好美……是为我种的吗?”
  他像突然放了松,轻笑道:“那是自然。认识你后,第一次离开芙蓉浦的路上,我便决定为你种
  一片栾树林。若能为栾妹青眼相加,待这天下定了,还有口气在,便带着栾妹隐居于此;若不能为栾妹所喜,便赠与你,让你与心爱之人有隐栖之所……”
  “老白,你……真好。”我喉中干涩得像发不出声了,感动与幸福来得太过满溢和突然。我看向他俊秀白皙的脸庞,狭长的凤目闪着灼热的光,我的脸便热了。
  “栾妹,不知白某此生是否有此幸……”他终是开口问了。
  我突然想起了田雨,亦在那一树的夏光下灼热而柔声地问我:“小涵,做我女朋友,好吗?”
  两个时空的情景就这样重叠在了一起,我却不知是否该说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