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维元微笑。 
  这些都是上一代的故事,那时的留学生都渴望吃到陈皮梅嘉应子,今日,留学生一年来回家里两至四次,并不稀罕这些。 
  他已经五十岁,即使立时三刻结婚生子,子女在十岁八岁之际,他已退休,即使不虞经济,一个男人,老耽在家中,到底异样,况且,日子久了,他会问年轻的妻子,她每天去过什么地方。 
  “明年度政府……” 
  维元没听进去。 
  同事们都知道与他同级的卢月卿及林珠两个女士对他好感得不得了,他们才门当户对。 
  维元暗暗打一个哈欠。 
  “……晚上可以吃饭吗?” 
  “啊,”维元答,“我的起程往加州。” 
  “我陪你。” 
  维元知道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她轻轻说:“我男友一家在等我。” 
  施国礼脸歪曲了一下,他无言。 
  在胳一刹那,他露出老态,垂下的头顶露出白发,背部有点佝偻,他疲倦了。 
  维元送他出门口。 
  他还想作一个大方一点的表示,可是维元比他更累,她已经关上大门。 
  很多人以为说不最容易不过,但是凡说过不的人都知道,拒绝更会累坏人,那是精神上极大负担。(对自己说不,更难) 
  维元揶揄自己:王小姐,你是一个那么擅计算的人,难怪喜欢心中只有清风明月的人。 
  回答家的第二天,她便回公司主动求调。 
  施氏两个星期后才满面春风地回来,身边带着新婚妻子一位麦小姐。 
  大家讶异,”原来施先生此行是秘密结婚。” 
  维元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她可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免遭杀身之祸。 
  维元以后都没再见过施氏。 
  梢后,她接到一张喜帖。 
  王太太探过头来问:“谁?” 
  维元把那考究的米白色毛边信封拆开,细细读了一会。 
  “是祖苗,祖苗结婚了。” 
  王太太发呆,跌坐在沙发上。 
  “真替祖苗高兴,那么快找到对象。” 
  王太太失声,“你呢,维元,你也要加倍努力呀,你可别再吊儿郎当的好不好。” 
  维元讶异,“亲爱的母亲,这不是一项比赛,我何用急起直追?” 
  王太太顿足,“维元,是妈妈不好,家庭教育不严,我没告诉你,整个人生由十岁至三十岁就是一场赛跑。” 
  维元斟一杯柑橘茶给母亲。 
  “维元,做好功课找到工作就该成家立室了,这三样功课欠一不可,否则后果堪忧。”(做人累) 
  “可是,这样做齐,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王太太叹气,“你因为做人那么容易。” 
  “敬爱的母亲,我自己也很紧张交卷,你请别给我加压力。” 
  她把帖子放在书桌上,披上外套出门。 
  她约了同事喝茶,她们迟到,电话通知,就在附近店铺试衣服,叫她先坐下等。 
  维元走到附近徕俪水晶玻璃店选购礼物,她看中一对水晶台灯,可是售价昂贵,需付上两个月薪酬,维元另外挑了一只花瓶,那是一个月薪水,这年头 ,男朋友越少越好,结交不起。 
  这时,她忽然看到玻璃橱窗后一个身影,那也是洋已在挑选礼物的人,全神贯注,仰着头,在看吊灯。 
  维元愣住,她认得这个人,她见过他,她遍体生寒,他便是那个——维元转过头去,那人已经推开店门离去。 
  她想追上去,可是没有勇气,只见他穿黑色西服的身影在茶座中消失。 
  他那张有书卷气忧郁的脸叫人印象深刻,上次见他不久,申一便遭车祸。 
  这一天,她无意中又见到了他,虽然只是玻璃上反映,但她肯定是他。(是他,没错,不过追上去就无下文可写) 
  这次,又将发生什么事? 接59楼(有朋友说西祠胡同转贴了问我要不要紧?没关系,都可以贴,最不喜欢凭空设下门槛不让人看想看的书,这是罪过,何况著作权都不是你的,是师太的。只希望莫要被盗版书商利用才是,估计文学视界这样设置,一想清净二怕盗版吧,呵呵。) 


  维元问店员:“刚才那位穿黑色西装的先生,他买了什么?” 
  店员陪笑,“王小姐,店里除出你都没有别人。” 
  维元头皮发麻,只有她才看得见他? 
  这时,女同事们已经坐好,用手提电话找维元:“你比我们更迟,快来看,我们替你挑了一张小披肩。” 
  维元定了定婶,与她们汇合。 
  众女可爱活泼地叽叽喳喳,“哗,排队试衣服,像抢一样,想走近一点,有人一个包蹭将我顶开。” 
  维元微微笑。 
  “维元承继了她母亲的黑色贝坚袋,羡煞旁人。”(师太书中无数次提到的HERMES的Birkin,贼贵还要排队数年) 
  维元问:“住在都会里,可以做的就是那么多吧:逛街购物,再逛街再购物,当中还有什么?” 
  “找对象。” 
  “是,找对象。”(上海人的说法) 
  “维元,你还想做什么?乘篷车旅经大草原,抑或往非洲救援难民,还是参与防止南极洲溶解?” 
  维元不出声。 
  “我们也有贡献,我们把薪水努力花光光,制造社会繁荣。” 
  维元答:“我不会说我们不对,但是却深觉空虚。” 
  “那是因为你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贝坚袋,本人仍在轮候,三年了,音讯全无,不知多伤感。”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各人叫了点心蛋糕,享用起来,那名贵蛋糕只得一点点大,一口可是吃完,连小费服务费,已经要好几十元,奢靡花费到极点。 
  维元的眼光仍在人群中搜索黑西装。 
  “我不喜欢公务员。” 
  “小姐,你自己也是公务员。” 
  “我是女子,我不一样,男子要有志气。” 
  “家母说政府工作收入稳定,四十到六十岁这一段日子,一个人最重要有固定收入。” 
  “这都是中年妈妈们的经验之谈,吃得苦多学了乖,才把道理苦口婆心传授给下一代。” 
  维元没看到她找的人。 
  “又老又丑的男人给你享福,你怎么看?” 
  “人各有志,我不赞成买卖式婚姻,我必须要恋爱。” 
  “也许那人有优点。” 
  有人斩钉截铁,“不行,任凭他有多德高望重,学问载道,我仍旧渴望与门当户对的人恋爱。” 
  认清了道路也好。 
  回到家里又有一个意外。 
  王太太对女儿说:“祖苗来了。”她亦大惑不解。 
  维元睁大双眼,“谁?”实在意外。 
  “我,维元,是我。”有人站起来。 
  可不就是高大英俊的陈祖苗。 
  “祖苗,你怎么有空?” 
  王太太说:“你们慢慢谈。” 
  维元莫名其妙,“祖苗,什么事?” 
  陈祖苗抓抓头皮,又坐下来,半响才说:“我来收回请贴。” 
  什么,维元不信天下会有此尴尬的事。 
  “为什么?” 
  “还问,当然是因为婚礼已经取消,处处赔订洋,人人追原委。”(似儿戏) 
  维元连忙给他一支冰冻啤酒。 
  陈祖苗大声喊:“王妈妈容许我躺在沙发上。” 
  王太太也扬声:“当自己家好了。” 
  他躺下叹气,“退婚也不早些出声。” 
  “也许还可以挽回,你去恳求她。” 
  陈祖苗一个转身,背脊对牢全世界。(要转身的人,面对面也是背影) 
  他也不想挽回,他说:“我雇了一组人,挨家逐户逐张请贴收回。” 
  维元吁出一口气,“这个故事教训大家,结婚不要请客。” 
  维元再给他一瓶啤酒。 
  王太太出来问:“祖苗在这里吃饭可好?” 
  他垂头丧气,“我哪里吃得下。” 
  “我做银丝面给你吃。” 
  维元问:“退婚有什么理由?” 
  “我在夜总会被人拍到一些照片传到她手中。” 
  “不雅照片?” 
  “我喝多了,不作数。” 
  “可属于四级?”维元收敛笑容。 
  “当然不是,我——不说了。” 
  维元吃惊,“祖苗,你去冶游?你有这种恶习?” 
  他还理直气壮,“我是男人,所有一般男人有的坏习惯我也都有。”(杀千刀的回答) 
  这时王太太忽然出来说:“厨房没有银丝面,小陈,你带了请贴去别家吧。” 
  王太太老实不客气铁青着脸下令逐客。 
  陈祖苗只得取过外套离去。 
  王太太关上门还斥责:“这么坏!” 
  维元也觉得不可原谅。 
  “幸亏你避得快,维元,不然,这个倒霉的退婚新娘就是你。” 
  维元抬起头,许多事,她都有些第六灵感。 
  “怎可容忍这种下流习惯!” 
  真想不到,维元苦笑。每逢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一出现,就证实她与男友分手全属正确。 
  “维元,以后要带眼识人。”(眼睛那里识得了人?唉) 
  “是是是。” 
  “他还敢上我家门来。” 
  陈祖苗还是给维元通了一个电话。 
  他说:“你终于把戒指送回来了。” 
  维元答:“有一个人黑人快板歌星,买了颗五卡拉粉红钻求婚,但女方没有答应他,他配多一颗,镶成耳环自己戴,你可以效法,啊不用,你还有另一只指环。” 
  陈祖苗啼笑皆非,他说“众人都喜打落水狗。” 
  维元劝,“你把坏习惯全改过,哪怕没女伴。” 
  糟糕,真像兄弟姐妹一样了。 
  陈祖苗问:“上次赴美,你可有找到我的朋友许精神?” 
  “不凑合,他去了非洲。” 
  “他回来了,本来要做我们的伴郎。” 
  维元跳起来,“人呢?” 
  “婚礼取消,他又回去了。”(一再的错过,何时是个头) 
  维元跌坐在沙发上,掩住胸口,大力喘气。 
  “维元,你找许精神什么事,他这个人有点奇怪。” 
  维元叹口气,“的确诡秘,见来见去见不着。” 
  “维元,这个人的感情极其脆弱。” 
  维元苦笑,“对,不比你,你书塑胶坐厕板。” 
  没想到陈祖苗生气,仆一声切断电话。(忒地小气) 
  这时,天气开始燥热,办公室开始忙,政府机关门外日日有人示威,千篇一律叫所有公务员下台,减薪,扫地出门。 
  上司派两个年轻漂亮的新同事,即王维元与另一个学徒,出去收抗议信、捱骂,以及与警务人员联络,做了几次,她俩开始胃痛,亲友不知情,还喜孜孜说:“昨晚在电视新闻上又看到你,湖水绿套装好看极了,在哪里买?” 
  一日下班时分,维元在办公室大楼外与制服人员商议事宜,看到已经封路车辆不准行驶的小路上有一辆麦塞底斯新跑车被拦住问路。 
  警员过来说:“王小姐,他说是你们的同事。” 
  维元看进车厢里去,年轻司机递上一张名片,果然是同事,他叫连振合,维元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她说:“连先生,这边会有人通宵游行抗议,请即将车掉头驶走。” 
  他也有苦处,“路窄,难以掉头。” 
  “用后排挡,你坐过去,让我帮你。” 
  司机连忙让位,维元坐进车里。 
  她头发挽起,穿着白衬衫及卡其裤,衬衫背脊已经半湿,汗印下看得到内衣轮廓。 
  那司机不敢逼视,看着她用后排挡把高性能跑车逐尺后退,倒出小路。 
  维元刚想下车,忽然听见车子收音机里播出一首旧歌,叫做“女儿家寻开心”,歌词是这样的:“呵,妈妈,女性生为不幸的有群,我们只想寻些开心,我们想开心……” 
  维元呆住,说得多好。 
  她扶着驾驶盘,聆听了一会,有刹那失神。 
  然后,她恢复笑容,“谢谢你合作。” 
  这一些情绪变化,都看在对方眼里。 
  “市民为什么事抗议?” 
  维元无奈,“今日是反对交通工具加价。” 
  她下车去继续工作。 接74楼(摆弄过扫描仪,工作室的机器估计不够先进,没有成功。高手说要先进点的机器才行,郁闷的说,还是老实打字为上策) 
  谢谢大家喜欢的括号内的鬼画符,这是老毛病,买喜欢的书都买两本,然后一本藏起来,另一本随时看随时写,也会写在一旁,写得也都是那种多年后翻看会笑出声来的句子,怪有意思的。 


  那天到很晚才下班,接更同事来了,她才离去。 
  这时,维元可以闻到她自己身上汗臭。 
  正要往停车场,有人叫住她,“王维元。” 
  她抬起头,正是那建筑部门的同事连振合。 
  维元意外,“你还没有走?” 
  “我来参观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