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些人 作者:徐百柯





  从前的学生祝贺他荣膺“驻美大使”,他一笑,俯耳低声说:“别提了,是赔本儿生意!”
  朱自清日记里提到叶公超,形容他“喜怒无常、狂狷耿介。和他相处,如同喝一杯醇酒,吃一碟辣椒……”
  在上世纪30年代那段文人自由的岁月里,朋友们总是习惯“深埋进叶教授家舒适的沙发(清华最舒适的沙发),呷着叶教授家著名的普洱茶,听任叶教授把他有趣的谈话不受节制地一直讲下去”,他的谈话“涉及太阳底下的一切,外加太阳之上的一些———百科全书的全部范围”。
  然而也有朋友尝过辣椒的滋味。一次叶公超与友人谈起某某英国诗人,叶取出其人诗集,翻出几首代表作,要友人读,说读过之后再讨论。友人倦极,抛卷而眠。叶公超竟大怒,顺手捡起一本大书投掷过去。友人虽未头破血出,却也大惊失色。
  叶公超晚年幽居台湾,以书画排遣寂寞,“怒写竹,喜写兰”,只是,写竹多于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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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贻煟?924-2000)字一新,湖南新宁人。北京大学教授,治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史,亦工诗。
  作为陈贻煟牡茏樱本┐笱Ы淌谇疚跤涝都堑孟壬穆淠肴魍选?br />   他曾与先生在北大校园散步,陈先生说起刚才在路上碰到中文系的一位老师,问自己要不要到国外去讲学一段时间,“好赚点养老的汤水费”,陈先生说他很感谢那位老师的好意,可人老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呆在这校园里。钱志熙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觉得带着几分落寞。
  说话之际,两人已登上操场看台。这天刮着一点风,微微扬起沙尘,操场上没什么人,远处跑道边一排高大的白杨树簌簌作响。陈贻煟那樾飨袷峭蝗槐患し⑵鹄矗加盟暮锨桓呱仕欣畎椎氖骸拔依淳购问拢呶陨城鸪恰3潜哂泄攀鳎ζ鹎锷鼻疚踔钡较衷诨骨逦丶堑茫笔毕壬纳袂槭呛蔚群缆跤脘烊鳌K晕壬魇蠡够岣刑炯妇洌壬魍辏康卣酒鹕砝矗淮笊厮盗艘桓鲎郑骸白撸 ?br />   钱志熙说,先生豁达而洒脱,丝毫不像一般书生那么拘谨。
  找学生有事,陈贻煟话悴簧下ィ窍肮咴诼ハ赂呱八堑拿帧!八庵致渎浯蠓降钠桑颐鞘茄Р焕吹摹D阋梦胰ヂハ潞把拿郑揖秃安怀隼础!鼻疚跣ψ鸥嫠呒钦摺?br />   称陈贻煟按笫π帧钡谋贝蠼淌谛幻嵋不匾淦鹫庋那樾危赫馕淮笫π肿苁瞧镒抛孕谐道凑宜话阋膊唤荩辉谠鹤油饷婧八拿郑康闭馐保椭辣囟ㄊ谴笫π钟肿髁艘皇鬃约郝獾氖蚴切戳艘环约旱靡獾淖郑春退窒碚夥窒苍谩?br />   有时大师兄会进屋,两人一道喝茶品诗赏字,直到灯火阑珊;也有时他并不进屋,留下要谢冕看的东西,就匆匆骑车走了。谢冕说,大师兄的行止常使他想起《世说新语》中的“王子猷居山阴”,颇有“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神韵。
  陈贻煟埠靡魇沂且院舷缫舭垂诺饕魉校庠诒贝笾形南凳怯忻模簧傺ё由踔两锥鎏孪壬魇游胫形南档囊淮笮沂隆?br />   陈贻煟拿希挥 氨本┐笱Ы淌凇币桓霰局埃渌废瓮ㄍㄊ÷裕从×思幔昂闲履恕薄T谇疚蹩蠢矗壬瞧挠泄欧绲模簿考嶙匀辉谇槔碇小?br />   如此一教授,该是何种风采呢?当年钱志熙到北大考陈先生的博士生,在他原本的想像中,先生该是很潇洒的,顾盼生姿的那样一种名教授的风度,有些才子气。见面后,他发现先生的风采不全是他想像的那一种,高大、淳朴如父老的印象,甚至出于他意想之外。
  钱志熙记得,多少次先生送登门拜访的他出来,一直送过半个未名湖,在博雅塔下才挥手告别。先生一边与他说话,一边跟碰到的熟人打招呼,“他认识的人真多,老幼中青都有,招呼也打得极其热情,完全是乡村的老人在他的村落中行走的那种光景,让人觉得极其有人情味”。
  “文革”中北大教师下放江西“五七”干校。一个雨天,教改小分队的师生几十人,乘汽车从围湖造田的农场到南昌去教学实习,明知堤上非常危险,却谁也不敢冒“活命哲学”的罪名,建议把队伍带回去。结果一辆汽车翻到了大堤下。车子掀起来时,发现有一位老师和一位同学遇难。
  亲历其事的教师后来回忆,陈贻煟救艘彩潜豢墼诔档紫碌模彼莱隼词保醇橛瞿训木跋螅姑娑宰琶C[堆艉派纯奁鹄础!懊挥泄思桑挥薪谥疲乔榫埃嫦袷且桓鍪デ兹说暮⒆印K薜媚敲炊椋敲凑嬷浚敲锤挥诟腥玖Γ钡饺缃瘢强奚梯尤贫省薄?br />   到了晚年,陈贻煟氖始霭妫銎涞茏痈鹣糇餍颉8鹣裘挥兄苯悠缆巯壬拇醋饕帐酰前炎约核私獾南壬娜似泛托郧樽魑蛭牡闹氐悖衔约菏嵌孟壬氖碌摹5彼研蛭哪罡玛轃{听时,让她难忘的是,先生竟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葛晓音于是明白了,“先生心里的积郁,其实很深”。

  曾昭抡:不修边幅的名教授

  曾昭抡(1899-1967)湖南湘乡人,著名化学家、教育家,中国化学学科的奠基人和领导者之一。1926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获博士学位,历任中央大学、北京大学、西南联大、武汉大学教授。 
  曾昭抡的学生、北京大学已经退休的苏勉曾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开门见山强调:“曾先生始终是一个学者,他不是政治家,更不是政客。他始终相信科学救国这一点。” 
  政治家之说,也许源自解放后曾昭抡曾担任过教育部副部长、高教部副部长等重要职位。而更早些时候,他的学者地位已无可撼动:1948年他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1955年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的首批学部委员。 
  这位名教授从来不修边幅。据苏勉曾回忆,从他1943年进入西南联大化学系的第一天起,他所见到的曾先生,始终是一身斜襟的蓝布长衫,穿双布鞋,“脱下来,袜子底永远破个洞”。 
  在曾昭抡同时代人的回忆中,有关曾先生的怪癖传闻很多。他曾经站在沙滩红楼前,和电线杆子又说又笑地谈论化学上的新发现,让过往行人不胜骇然;一次,他带着雨伞外出,天降暴雨,他衣服全湿透了,却仍然提着伞走路;在家里吃晚饭,他心不在焉,居然拿着煤铲到锅里去添饭,直到他夫人发现他饭碗里有煤渣;他忙于工作,很少回家,有一次回到家里,保姆甚至不知道他是主人,把他当客人招待,见他到了晚上还不走,觉得奇怪极了。“而他所穿的鞋,在联大学生中几乎都知道,是前后见天的。” 
  费孝通曾这样评论曾昭抡的种种“怪癖”:“在他的心里想不到有边幅可修。他的生活里边有个东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那就是‘匹夫不可夺志’的‘志’。知识分子心里总要有个着落,有个寄托。曾昭抡把一生的精力放在化学里边,没有这样的人在那里拼命,一个学科是不可能出来的。现在的学者,当个教授好像很容易,他已经不是为了一个学科在那里拼命了,他并不一定清楚这个学科追求的是什么,不一定会觉得这个学科比自己穿的鞋还重要。” 
  早年,他联合同行发起组织中国化学会,自己出钱创办了《中国化学会会志》,亲自担任总编辑前后达20年之久。这笔庞大的开支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他一生没有子女,但他的同行、朋友和学生都知道,他为了这本刊物、为了化学这门学科在中国的开创和成长,为此而花钱,就像父母为孩子交学费那样心甘情愿。 
  后世的人评价:“中国大学里做实验、搞研究的风气,至少在化学这门学科里,可以说是从曾公开始的。”不错,曾昭抡在担任中央大学和北京大学化学系主任期间,就力主建立实验室,并要求学生做毕业论文。 
  “反右”期间,由于他与钱伟长、华罗庚等著名学者一起向国务院提交了一份《对于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被说成是“章罗联盟”的反动纲领之一,遭到公开批判,曾昭抡因此被划为右派,撤销了高教部副部长等职务。 
  这个“大右派”面对个人处境的一夜逆转,始终泰然处之。1958年,曾昭抡应邀到武汉大学执教,回到熟悉的讲台,他不但丝毫没有心存贬谪之苦,反而由衷感到兴奋和鼓舞。他的干劲又上来了。正是在这里,他开创性地进行了元素有机化学这一新学科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并编写了200多万字的讲义。 
  上面这幅照片照得并不好,曾先生的头和眼睛都低着,但这却是他真实的神态。据说,曾先生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早在西南联大时期,曾昭抡在路上见了熟人不搭理就是出了名的,因为他总是在想化学上的事情。 
  苏勉曾说,曾先生平日里走路总是低着头,不是真不理人,而是根本就看不见。他在60年代曾经去过一次武大,在那儿他最后一次见到了曾先生。当时,曾先生依然低着头走路,没有搭理他。 

  刘文典:世上已无真狂徒

  刘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民国大学者。 
  近来红学界颇不安宁,于是遥想当年,西南联大教授刘文典这样讲《红楼梦》: 
  其时天已近晚,讲台上燃起烛光。不久,刘文典身着长衫,缓步走上讲台,坐定。一位女生站在桌边用热水瓶为他斟茶。先生从容饮尽一盏茶后,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开场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满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于是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架着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滁”四个大字。 
  这次讲座原定在一间小教室开讲,后因听者甚众,改为大教室,还是容不下,只好改在联大教室区的广场上,学生席地而坐,洗耳恭听刘教授高论。 
  教室内,刘文典时有妙语。他教学生写文章,仅授以“观世音菩萨”五字。诸生不明所指,他解释说:“观”乃多多观察生活,“世”乃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讲究音韵,“菩萨”,则是要有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诸生恍然大悟。 
  刘氏在西南联大开《文选》课,不拘常规,常常乘兴随意,别开生面。上课前,先由校役提一壶茶,外带一根两尺来长的竹制旱烟袋,讲到得意处,就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解说文章精义,下课铃响也不理会。有一次,他却只上了半小时的课,就忽然宣布说,今天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时半继续上课。原来,那天是阴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一篇。有学生追忆:届时,在校园里月光下摆下一圈座位,他老人家坐在中间,当着一轮皓月大讲其《月赋》,“俨如《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 
  刘文典讲课时,同样是守旧派人物的吴宓也会前去听讲,而且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刘教授闭目讲课,每讲到得意处,便抬头张目向后排望,然后问道:“雨僧(吴宓的字)兄以为如何?”每当这时,吴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点头一面回答:“高见甚是。高见甚是。”两位名教授一问一答之状,惹得全场为之暗笑。 
  清华校史研究专家黄延复认为,不论是在抗战前的北大和清华,还是在战争时期的西南联大校园里,刘文典都是最有学术威望、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之一。由于他性格耿率,形象生动,学生们易于和他接近,有时还敢跟他开点儿善意的玩笑,因而留下了许多逸闻或趣话。尽管学生们大多是道听途说而无法举出实证,但这些“段子”却令人信服地广泛流传着。 
  一日,日机空袭,警报响起,联大的教授和学生四下散开躲避。刘文典跑到中途,忽然想起他“十二万分”佩服的陈寅恪身体羸弱且目力衰竭,于是便率几个学生折回来搀扶着陈往城外跑去。他强撑着不让学生扶他,大声叫嚷着:“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让学生们搀着陈先走。这时,只见他平素藐视的新文学作家沈从文也在人流中,便顾不得自己气喘如牛,转身呵斥道:“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 
  刘文典多年潜心研究庄子,出版了十卷本《庄子补正》,陈寅恪为之作序,推崇备至。曾有人向刘氏问起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他大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