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深处,肖兰一定等候着迫不及待地嫁给他,她怎么会去堕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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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2
每天谢雅斌都有可能抬起头来往街道对面的香烟店望去,每天都陷入了这样的现实之中,那个脸上长出了暗褐色雀斑的女人,腹部已经越来越挺立了,然而,她依然守在香烟店里,这也许是她唯一的一个岗位。她曾告诉他说,姑妈已经被儿子接到省外去了,这家香烟店现在是她的。她说这话时,正是谢雅斌从街道的另一边走过来,在她的香烟店买一包香烟的时刻,他站在柜台前,不久之前,他曾经希望那个男人不停息地来往于香烟店,承担起他与王素萍发生一夜情故事的后果,而如今,男人因车祸离开了。
  然而,那胎儿在王素萍的身体内生长着,好像任何人都无法剥夺胎儿生长的权利。王素萍置身在香烟店中,这是她唯一的世界,谢雅斌盯着已经折叠起来的沙发,很难想象在这样窄小的空间里,沙发会成为这个年轻孕妇夜晚睡眠的床。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她在夜里还梦魇吗?她在梦魇时依然会感觉到身体上压着一块很沉重的石头吗?
  每当这时他就告诫自己:怜悯是可怕的,你跟王素萍的距离太远了,除了文化的距离之外,还有身份的距离。他知道王素萍从小就失去了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她不过是一个初中生,随同一种梦想被卷入了城市,初中生意味着什么,那不过是一个初级教育,一个浮在水面上的浅薄的影子而已。再就是她的身份,她看上去永远像是一个乡下女,脸上挂着浅浅的雀斑,现在那些雀斑正在慢慢地变深,也许是怀孕的缘故。
  最近以来,谢雅斌一直被王素萍的身份笼罩着。如果她不是从一个陌生的小地方——那个地方据说是乡村,有人说乡村是天堂,因为宁静而变成了天堂,因为物欲并没有占领而变成了天堂,尽管如此,有更多的来自乡村的人依旧在奔赴城市,王素萍就是其中之一。她带着乡村的气息,那气息称得上朴素,却同时显示出愚钝,在谢雅斌看来,即使她换上露水的衣装,她依然不可能变成露水,她不可能变成优雅的露水,她不可能从骨头里弥漫出露水的骄傲,因为她的血管里永远流畅着她身体中的特殊的地域性的血液,她看上去永远是一个守候着香烟店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怀孕,又莫名其妙地被梦魇所压住。如果她不是携带着又土又愚钝的身体来到他身边的话,在另外一个环境中,他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然而,她毕竟来了,并不是她主动地走进他生活中来,而是他发出了邀请。他弄不明白,为什么露水一离开,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她,自己就想方设法地想摆脱她,并忘记她,并寻找到了另一个既缺乏容貌也缺乏心智的女人做自己的旅伴。难道仅仅一周旅伴的生活就要让他时时刻刻地前去窥视她,观望她并插进她的生活吗?
  他为什么如此深地陷入了她的存在之中去,他开始寻找周围的吸引力,既然露水已经离开了,既然身边没有真正的女友,他为什么不主动一些呢?他站在镜前,眼角边竟然出现了男人很浅的皱纹,才进入三十岁,皱纹就来临了,他的心境开始变得灰凉起来。
  恰好在这时,一个酷似露水的女人夹着黑色的包,穿着黑色的短裙走进了咖啡屋,这个女人身边没有男人,她太像露水了,她的尖细的黑高跟鞋,她波浪似的长卷发,她对黑色装饰品的喜爱,都酷似露水。恰好他正站在二楼的楼道上,这是一个黄昏的开始。
  她要的不是咖啡而是酒,她独自要了一瓶红酒,而且她抽出了一根香烟,露水有时候也会用染着黑灰色指甲的纤细手指夹住一根香烟,这使得露水看上去显得很颓废,而且露水会借助香烟的上升,毫无停止地开始炫耀她的梦想,仿佛香烟飘得越朦胧,她的梦幻也就越朦胧。从某种意义上讲,露水就是在香烟缭绕之中确定了远赴巴黎的命运。
  也许是他失去露水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许他内心并没有摆脱开露水的影子,所以,他一直默视着那个女人。夜色上升了,咖啡屋最后一批客人离开以后,那个女人却趴在了咖啡桌上,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侍者终于走上前去,小声地提醒她说时间到了,她应该回家了。女人像一堆黑色的羽毛,松弛而慵懒地趴在那里,仿佛已经准备好将咖啡屋当作自己今晚栖居的旅馆。
  谢雅斌让侍者扶女人到自己午休的房间中去。这并不是头一次,过去曾有过类似的例子,总会有男人和女人喝醉酒以后被侍者们扶到他的沙发上休息。不过,那些醉生梦死的人到了后半夜准会自己醒来,然后主动地离开。当侍者费劲地挪动那个女人的身体时,她脚上的高跟鞋一前一后地从她的脚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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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3
李雨花的漂亮已经被熊来忘记了。也许在医院时,与他面对面的任何一个女人的漂亮都会被他所忽视,何况是那个携带着急性阑尾炎的女人。
  与他见面时,恰好是李雨花被疼痛扭曲的时候。他跟她见面只有两次。一次是他为她做阑尾手术,那时候他完全地置身于自己的职业生活之中,无论她是漂亮或不漂亮的女人,他都要救治她;第二次是她出院时,她到他办公室来找他,恰好是他周围站满了病人的时刻,那天他恰好上门诊班,她递给她名片以及她向他表示谢意和告别时,正是他置身在另一种职业生活中的时刻,他不停地询问来门诊看病的病人的症状,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她的漂亮。
  而当他和她因为潘枝叶而坐在一起用餐时,他似乎才第一次认识她。她是艺术学院绘画系的年轻教师,她的穿着很前卫。即使她置身在人海茫茫之中,他也会看她一眼。一身黑皮裙裹住了她,使她的身体散发出一种魔力:那是一种慢慢入侵他视线的魔力,她的谈吐,她的明眸,她波西米亚式的长发都显示出一种入侵的力量。李雨花对他说:“如果没有你表妹进服装班的事,我也许没有机会与你见面,让我们干杯吧,为这次见面干杯。”
  晚餐之后,她邀请他去看她最近的绘画,他没拒绝,因为他除了是一个外科医生之外,也是一个文学和艺术的欣赏者。她住在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她说:“我需要绘画,所以,我需要空间,这是我生活的基本条件。”他看到鞋柜中有很多鞋子,除了女人的鞋子之外,还有几双是男人穿的拖鞋。她把一双男式拖鞋放在他脚边说:“这拖鞋合你的脚吗?”
  那鞋子不大不小,恰好合穿。他想,这世上竟然有一双同自己完全一样的脚,这双脚到底属于哪一个男人呢?她让他到画室中去看她正在创作的一幅画:那是一幅纯粹的风景画,画面上出现了幽暗的色泽,一只白鹤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开始出现了。
  一个男人开门进屋并叫唤着李雨花的名字。李雨花出去了,熊来依然站在那幅幽暗的画布前。男人穿着拖鞋已经慢慢地靠近了画室,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李雨花把熊来介绍给男人,她称熊来医生是她的救命恩人。
  男人突然走上前来握住熊来的手说道:“哦,谢谢你救了雨花的命。”他一边说一边搂了搂李雨花的肩膀。李雨花很快避开了男人的手臂。熊来感觉到应该告别了,李雨花送他下楼的时候对他说:“他叫吴帮华,是我艺术上的资助人,这房子也是他的……你看见我画布上的那只鹤了吗?”她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感觉到那只鹤就是她,一个女人,站在那片幽暗的风景中,正在不知所措地想飞起来。
  他驱车回到了家,雅娟并不在家。夜已经深了,雅娟还没回家,这对雅娟来说是一种例外。他躺下了,在一种突如其来的关于鹤的意象之中,他感觉到一种迷惘的伤感。雅娟在半小时后悄然潜入他的一侧躺下,突然脱光了衣服钻进他被子里来,低声说:“我想要你。”
  他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充满那种情欲似的挺立和坚硬。雅娟躺在他的身体下低声说:“熊来,你是不是太累了?”他穿越她身体起伏的曲线,回到床上躺下来,他第一次忧伤地产生一个质疑: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了问题?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4
肖兰确实堕胎了,她并没有开玩笑,只不过在每一次关键时刻,刘庆祥总把肖兰的言辞当作玩笑。他想把现实推放在玩笑的漩涡中去,他想看见一团团从浪潮中涌来的漩涡托起人们称为玩笑的游戏:一种幽默的从悲哀中提炼出来的笑。
  然而,肖兰确实没有开玩笑,她拿开了刘庆祥放在她小腹部上的手说:“我知道,你之所以想结婚是因为这个孩子,我也知道,现在这孩子没了,你就不会与我结婚了是吗?你动摇了,我之所以走上我表妹的道路,是因为在我表妹的身上我看到了明天,所以,我堕胎了,这不是玩笑,我跑到外省堕胎,与我表妹相反,表妹堕胎选择了省城,而我堕胎时却选择了乡下的一座小镇……刘庆祥,你知道,你在选择中生活,而我也同样在选择中生活,我们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交朋友、谈恋爱,我现在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想与你结束从前的一切……我只不过是在选择而已……好了,我身上的负担没有了,你知道吗?你能想象吗?当我躺在省外一座乡下小镇上独自一个人堕胎时,我的身心快变成了碎片,一堆碎片,然而,当一个人变成碎片的时刻,也正是一个人充满期待的时刻,也正是一个人充满自由的时刻……庆祥,快拥抱我一下吧。”
  刘庆祥没有拥抱她,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得她陌生极了,好像从来也不熟悉过她,他从来也不了解她身体中隐藏着的这些声音,因此,要让他伸出双臂去拥抱她是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她在他眼前变得陌生;最困难的是她说出了真相,她推翻了一个玩笑的游戏,她把他从一个被玩笑所笼罩的世界中强行地拉了出来。
  她离开了,她似乎也在这同时看到了另外一副男人的嘴脸。嘴和脸相互联系,它们生动有效地产生了丰富多彩的表情,是的,表情。我们那些无所不在的表情,它们在时时刻刻地暗示着我们该说话时就说话,该流泪时就流泪,该离开时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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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兰选择了离开,她大约在此刻才头一次真正领会到刘庆祥的另一种冷漠的拒绝,所以,她知道她奔赴外省乡下小镇的堕胎之路,对这个男人是一种嘲弄。她意识到了这一切,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失去那个在她身体中成长的孩子,刘庆祥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刘庆祥没有去追肖兰,他站在窗口,几分钟以前,想强烈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她腹部的那种意念,突然被这个女人持续的声音掐断了,就像炽热的香烟突然被掐断一样。他点上了另一支香烟,整个下午,他都躺在办公室里抽烟,整个下午,他的面孔都被烟雾缭绕着。
  如果现在,突然有一个女人向他跑来对他说:“让我嫁给你吧,让我们结婚吧。”他也许很快就会跟那个女人结婚的。因为父母等待着他的未婚妻走到婚房中去。然而,他陷入了肖兰完成的一个故事之中去,她竟然那么快就粉碎了他想建立的一座堡垒,她如此轻易地毫无沉重感地就把他推到了一种边缘。当他晚上回到家时,很快就回卧室睡觉去了,他的父母以为他累了,便为他轻轻地掩上了门,没有打扰他。
  三天以后,他终于编撰了一个圆润的谎言,告诉父母:他的未婚妻在出差时刻接到了通知,要让她到欧洲学习一年时间,所以,他和她的婚姻只好推后,到他未婚妻回来后再举办婚礼。这个跨国的谎言竟然使他的父母满怀惊喜,在他们看来,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到欧洲学习比结婚要重要得多。既然如此,他们决定先回外省去生活,因为那里有他们已经熟悉的人和事,等到他未婚妻回来时,他们再到他身边为他操办婚礼。
  他松弛地笑了。他在一个上午将父母送到了火车站,他们执意要乘坐火车,并且退掉了他为他们购买的飞机票,因为他们在多年以前的迁移路上习惯了古朴的方式——乘火车;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嗅着火车上的气味,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和肉体到了远乡的幻念。当火车朝前轰鸣而去时,刘庆祥的眼眶里滚动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花,那是他为一个被抛弃的胎儿而痛苦的泪花;那是他为父母所编撰谎言的泪花。
  
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 15
他观察了三天街道对面,烟店已经关门三天了,起初,他想,也许王素萍累了,她想休息休息,或者又到医院检查身体去了。然而,三天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