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进入了中年,却依然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笼罩着潘枝叶,他们面对面地对视着,男人临走时邀约潘枝叶今晚到酒吧坐一坐。潘枝叶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一点点犹豫。
潘枝叶重又躺在沙滩上,熊来能够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一些。熊来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潘枝叶闭着双眼说:“他救过我,所以,我叫他大哥,那是三年前,我在一家歌舞厅做坐台小姐……”
“什么,你说什么?三年前你就当过坐台小姐了?”
“你奇怪了?你惊讶了?你意想不到,对吗?这就是我的生活。三年前,在进入大城市之前,我在一座小县城。我的父母刚离婚,我母亲离婚之后很快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我父亲继续生活在他酒徒的生活方式之中……就这样,我乘着一列火车离开了那座小县城。我进入了一家歌舞厅,我那么快就找到了工作,我当时真是太幸运了,我的职业是坐台……就在那天晚上,一个男人想羞辱我时,大哥突然出现了,他越过走廊,他听见我的尖叫,他解救了我……我曾经因为感恩而做过他的一段情人。不过很短暂,他把我送到舞蹈训练班学习,因为在小学、中学时我就喜欢跳舞,他帮助我付清了学费就从我身边消失了……”
熊来睁大眼睛,尽管阳光如此炫目,他还是睁大眼睛,生活太复杂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躺在她身边晒着日光浴的这个女人竟然做过歌舞厅的坐台小姐。从通俗的意义上来说,坐台小姐意味着在低糜的空间陪男人调情,这还不算,她还与这个男人有过情人关系。
此刻,他虽然平静地倾听她在简洁地讲述她的历史,然而,他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女人带到旅途上来?在之前,我为什么不多了解她的历史再跟她相处呢?”
也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他失去了之前的激|情,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波动起来,当女人挺立起身体坐在沙滩上时,他很想对这个女人说:“你太复杂了,你如此的年轻却已经拥有了如此复杂的历史,这是为什么?”
然而,他佯装着,他具有装腔作势的能力,这也许是婚姻训练出来的。他的妻子——那个叫雅娟的女人在婚后训练出了他的忍耐力。Zuo爱时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忍耐妻子不想怀孕的叫声;不Zuo爱时,他要一次又一次忍耐妻子另一种欲望的叫声。厌恶早就已经开始了,然而,他佯装着忍耐住婚姻给予他生活的一种压抑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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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他难道又要开始佯装着身边的女人身体中的历史给人的现实带来的不愉快吗?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6
刘庆祥始终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从他坐在露天西餐桌前时,他就已经判断出了从他视觉中飘然而去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
他放下了刀叉,不顾朋友猜疑的目光跟随在女人身后,因为在他意念之中,依然飘荡着多年前那个女人想投河自尽的画面。也许是潜意识告诉他:那个已经向着海边沙滩走去的女人很危险。因为大海是浩瀚而汹涌的,人如果想在大海中消失自己,那简直太容易了,在倏忽之间,人就可以在大海中化成一团泡沫。
所以,他决心不让这个女人去死。现在,他已经跟了她很长时间了。女人现在回过头来看着他。很显然,女人根本记不清昨天晚上发生过的情景。所以,女人的记忆里根本没留下昨夜的痕迹。而他却留下了这种痕迹,女人回过头来警惕地望着他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低下头去,也许他无法解释这种质疑,或者不愿意回答这种质疑。他站住了,女人继续往前走,他又开始移动脚步。女人开始朝着一块岩石走去,那块岩石在沙滩上矗立着,显得很尖锐,而岩石的前面就是湍急的大海。他跟在她身后,他已经隐藏在岩石的后面,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那个女人往大海跳动身体,他就会扑上前去。然而,那个女人再一次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她回转过身来目视着他说:“如果你继续跟着我,我就喊叫了……”
刘庆祥退了几步,他觉得很滑稽,跟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害怕她会死吗?她即使死了,又有什么呢?那是她自己作出的选择,何况她看上去并不真想去死。
真想死的人绝不会犹豫,来回地在沙滩上走到一块岩石上,而且,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有人跟踪在身后。对于一个真想选择死的人来说,只会不顾一切地直奔目标而去。
所以,他决定回头而去,他不想再跟踪这个女人了。在这个世界,生或死都是人们的宿命,谁也无法逃避这种宿命。就在他回头的刹那间,他突然听见“咚”的落水声,仿佛一块石头落入了大海深处。
他回过头去,站在岩石上的女人消失了,“嗖”的一声就从眼前消失不见了,他慌乱地奔向岩石,然后顾不及脱衣服就纵身跃入大海,他具有很好的泳技,从六岁开始他就在各种不同的湖泊河流中通过游泳来达到另外一种迁移的可能性,因此,他不害怕大海的咆哮。
事实很清楚,女人落水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身体投入到汹涌的大海中去,只有一个心如死灰的女人才会选择这种死法。刘庆祥的手臂已经触及到了那沉入大海的女人的身体,她看上去好像不会游泳,她的身体确实像石头一样沉,如果他不及时跃进水中,她的身体很快就会沉入大海底部,然后被鲨鱼分解成碎裂的块片。他很快用手臂将她的身体从海水中托了起来。尽管时间很短暂,然而,因为缺少泳技,而且决意要死,所以,她已经在水中窒息了几分钟,她的鼻孔、胸腔已经吸入了大量的海水。
当他托着她回到沙滩上时,她已经昏过去了,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他托起她的头颈,几分钟前,他曾劝诫自己:他跟这个陌生女人只是一种陌生的关系,她想死就让她去死吧,这是她选择的权利。几分钟之后,他却托起了她的头颈,如果他不及时地回转身来投入大海,她肯定会死,必死无疑。
她又活过来了,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脏在用力地跳动,这是活过来的最好的证据。为此,他感到兴奋,刚才他把耳朵贴近了她的心脏,他害怕她死去。如果说在他没有看见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她的死,当然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问题是他已经把她从死亡的边缘上托上了岸边。他坐在灼热的沙滩上,此刻,只有她的不死才会宽慰他的心灵。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7
谢雅斌临出门时在桌上留了纸条,他告诉王素萍,他到海边沙滩上晒太阳了,让她回来后到沙滩上去找他。然而,两个小时又过去了,仍旧未见到王素萍的影子。起初,他裸露着上身,他知道这海边沙滩的日光浴对他的肌肤和骨胳都有好处,虽然接触阳光的时间很短暂。
然而,许多时候,正是来之不易的短暂使我们的身心触到了一种珍贵的东西,比如阳光。谢雅斌穿着三角短裤遮住作一个男人的私|处,其余的地方现在都可以裸露,这是人类生活的规则。人们不顾时间和文明的无穷演变,仍旧在用古老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私|处,这正是人类文明保持最后神秘主义的特征之一。
私|处,即一个属于自我的身体特征之一。它也许是灵魂也许是器官,它被遮饰起来,因而这世界才会充满了欲望。试想一想,如果每一个人的私|处都在阳光和黑夜深处暴露无余,这个世界还会充满欲求吗?当一个人不需要渴求就可以碰撞到自己的欲望旅程时,那时候的世界缺少的是心跳。
所以,在这南方沙滩的海岸线上,男男女女遮饰着各自的私|处,他们尽可能地裸露私|处之外的世界,比如男人的上半身,比如女人的大腿。
当谢雅斌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时,他感觉到了旁边的一对情侣正在争执着什么,女人问男人为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胸部。男人说,因为那个女人的胸部好看。女人说你这是好色。男人说好色是生活中的一种形式,大多数男人都好色,但并不意味着大多数男人都乱了分寸。
谢雅斌想用什么东西塞住耳朵,然而,旁边的女人站起来很赌气地离开了。男人没去追,男人躺在沙滩上,同他一模一样的裸着上身晒太阳。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未见到王素萍的影子。他开始着急了,他算了一下时间,王素萍已经出去四个半小时了,到了她该回来的时候了。
问题就是王素萍依然不见踪影。很快已经到了该用晚餐的时间,他在沙滩上遇上了熊来,熊来和潘枝叶在一起,然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仿佛相互之间拉开了距离,这距离是人为的。谢雅斌走上前来问熊来有没有看到王素萍。
熊来摇了摇头。
在海滩上晒日光浴的人们正在撤退,这正是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刻。然而,王素萍还未回来,正当他感到迷惘时,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随即是笑声,身后传来了王素萍的笑声。
他嘘了一声,突然拥住了王素萍,这拥抱显得有些窒息,甚至让王素萍感到有些不舒服。她喘了口气说:“我给姑妈买了一堆工艺品,我给自己买一件印有海滩的T恤,你想看一看吗?”
谢雅斌点了点头。
在一只袋子里,他看见了用贝壳、珍珠、珊瑚制作的各种海滩工艺品,他还看见了那件蓝色的海水式的T恤衫。他拉住她的手说:“如果我再见不到你,我会去找你的,今后独自出门的时间不应该这么长,好吗?”
王素萍温柔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露水,露水经常从他的世界中莫名地消失。然而,他却一次也没有产生过担心,因为露水消失了会回来,在他看来,露水永远也不会迷路,露水去过许多地方,露水的世界看上去很大。
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为此,他甚至对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的世界产生了感恩。因为如果她再不出现,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这座海边的城市去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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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萍与露水最显著的区别在于:露水在夜里睡得要么很沉,要么就整夜地不睡觉。睡得很沉时,通常是在她毫无梦幻的时候,没有梦幻时她的嘴就失去了弹性,也就失去了语言;而一旦梦幻涌现在她眼前时,她会让你陪同她到虚无缥缈的梦幻去飞翔。她不睡觉,当然也不会让你去睡觉。
在露水的睡眠里永远没有梦魇,她从不惧怕这个世界,与她相比较,谢雅斌反而会陷入黑夜深处去,他在夜里会显得神经质和恍惚。与她相比较,王素萍就显得更加脆弱了,只有面对过王素萍的谢雅斌,才会感觉到她从梦魇中升起的脆弱。从那天晚上开始,在旅途中,只要夜色上升,每一个夜晚都会如此,王素萍的梦魇症就会上升。
这样一来,谢雅斌不可能睡在地铺上了,他总是躺在她的一侧,握住她的手,仿佛是她的心理医生,他在鼓励着她:“别害怕,要安心地睡觉,今晚,没有任何东西会覆盖在你的身体上。”因此,谢雅斌从一开始就扮演着一个守候神,他仿佛是王素萍外面的门神,正在为她驱逐着令她惊恐不安的妖魔鬼怪的入侵。
第一章 旅行,即身体解放的时刻 18
那天晚上,潘枝叶到酒吧约会去了,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约会,自从在海滩上的日光浴场和那个中年男人相遇,熊来就已经感觉到了:历史是无法割舍出去的。无论如何,过去的历史尽管已经失去了,转瞬消失在我们生命的图像之中了,然而,机会一到,它就会重新像录像带一样环绕着我们。潘枝叶到酒吧约会之后,熊来突然感到无聊,他并不愿意让潘枝叶去约会,这意味着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情敌。
我们就把这个突然出现在外科医生熊来面前的男人称为情敌好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人之所以占据过潘枝叶的生活,是因为他既是潘枝叶生命中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生活中的曾经的情人。
这样的历史此刻重新激荡在潘枝叶面前,在约会之前,潘枝叶当着熊来的面,打开了行李箱,她在试衣,一次又一次地从箱子中拎出衣裙,仿佛拎着对她来说或轻或重的历史中的身体,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穿衣镜前试衣,可以看出她把这次约会看得很重要。终于寻找到了一套合身的衣裙,它散出了青苔似的颜色,它就像一种滑腻柔软的青苔迅速地就把潘枝叶罩住了。
熊来佯装在读报,他在楼下买了一堆报纸,他已经想好了,在潘枝叶去约会的这段时间里,他要把视线埋伏在报纸上那些变得密密麻麻的铅字之中,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打发等待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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