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秦
礼毕,司仪号灵柩出堂,吴狄起身正欲扶灵,谁知这时却有人跳出来喝道:“不可!怎可如此草草下葬。”
众人定眼一瞧,却发现呼喝之人乃是一名军中大将,当下只见一名立于文官之首的老者出列喝问道:“将军之意,该当如何?”
那大将上前拱手道:“先君死于战阵毒箭,至少当用公叔痤老贼的首级祭灵,方可下葬。”此言才毕,便有人呼道:“正是,新君不许人殉也罢,杀了战俘祭灵总该行吧。”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当即齐声附和。
更有一名立于文官之列的大臣手持牙板上前向新君渠梁禀道:“请新君下诏,用公叔痤老贼的人头在先君灵前祭灵。”
随着这大臣话语,堂下众人皆齐齐跪拜,口中齐呼:“请新君下诏,斩杀老贼,大祭先君!”
见群情激愤,嬴渠梁的面色相当难看,这时那名被群臣称呼为上大夫的老者也自出列,喝道:“列位稍安勿躁,此事当有君上决断。”
嬴渠梁见这上大夫将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脸色异常尴尬,当即转首向一旁的大哥嬴虔问道:“左庶长以为如何?”
嬴虔此时也是一脸激愤,当下喝骂道:“老贼是魏军统帅,该杀!”
嬴渠梁转眼扫了扫吴狄,见吴狄低头缩脑,便向一名跪坐于灵前的老夫人道:“母后……”
这老夫人正是老君上的夫人,当今的国后,也是嬴渠梁的亲娘。之前吴狄前来祭拜的时候,宫人曾经暗自介绍过,但却不知怎地这老夫人似乎对他吴狄并不待见。
老夫人看了看堂下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才柔声轻道:“是啊,有颗人头了结祭礼,老身也就可以安心了……”
见老娘也是如此心思,一旁的嬴虔立即喝道:“前军将军孟坼何在!”
“嗨!”一披灵大将立时出列应道。
嬴虔从腰中摸出一块制牌抛与孟坼,吩咐道:“带一个百骑队,速速将公叔老贼押来……”
却在这时,却听宫外有人高叫道:“急报,我要面见君上!”
左右忙喝令通传,来人进堂报道:“君上,公主单骑奔赴骊山,宫禁阻拦不住……”
嬴渠梁听闻大急,急忙将身上孝服一捋,吩咐道:“黑伯,领禁军百骑,随我赴骊山……”言罢扭头便走。
待嬴渠梁一走,满堂大臣哗然已对。不少大臣面面相窥之后,便有人动议道:“走!我等也去看看……”但应和者不少,行动者却无,只见一双双的目光都投到了国后的身上。
国后思了一思的样子,砰的一声将手中拐杖杵在地上,喝道:“备车,去骊山大营!”
随后,只见她突然将目光向吴狄身上一扫,却接着道:“给老三也备上一辆软辇。”言毕也急步而出。
这么算什么?
吴狄有些木然,难道这算是已经接纳了他这个义子的表现?
旋即,吴狄想到一个问题,当即暗道:“我靠,栎阳离骊山可是有数十里呀!”
当下自有宫人扶持吴狄蹬车,所谓软辇不过就是一辆四面敞风,顶上有华盖,车中铺满皮毛的双驹大车而已。上得车来,车一行便抖,让吴狄是坐也不得,趴也不得,被这种硬接触的车抖散骨头还是小事,就怕抖得背上的伤口开裂那就不好玩了。
到最后实在无法,吴狄还是让随侍的人将皮毛垫了又垫,一路趴到了骊山。
“嬴玉,住手……你……你怎可伤你二哥……”才到骊山,还未下车便听到一声大喝。抬眼一看却恰好看见国后正举着拐杖要打一个白衣少女。吴狄急忙下得车来,正好听到这少女哭叫道:“娘亲,你打杀了我便罢!身为国君,庇护仇敌。今日嬴玉若是不死,必要为阿大报仇……”
说完只见这白衣少女一扬手中长剑,竟是直直向嬴渠梁刺去,幸亏嬴渠梁身旁那名叫做黑伯的老者出剑格挡,才将少女剑势拦下,而边上的亲卫见状也是急忙上前两下便将这少女制住。待吴狄悄声向一旁随行的宫人一问,才知道这少女正是嬴渠梁的小妹,秦国的嬴玉公主。
按照秦国风俗,女子长大都要嫁人,因此在家中是不列排行的,不然吴狄也不会成为三公子了。
却说嬴玉一脸愤恨,怒声道:“二哥,为何不让我杀公叔老贼为阿大报仇……可是要以公叔老贼为质,向魏狗求和?”
嬴玉此言一出,群臣大哗。
一旁的嬴虔脸色急变,忙上前喝道:“小妹,此话是听谁人说道。”
嬴玉冷冷一哼道:“哼!栎阳城中,早已是街知巷闻,知者甚多,还需听谁说道?二哥,你却是直言,到底是也不是?”
嬴渠梁此时面色如铁,双拳紧握,口中怒道:“私仇滥杀,乱国乱局……”
嬴玉听着也是大怒,出声喝道:“君仇国恨自古一体,何谓私仇?”
“无视国家存亡,惟泄一己怨恨,就是私仇……”嬴渠梁斩钉截铁,一字不让。
嬴玉更怒,咆道:“得先君之位,忘先君之仇,天地可容呼?”
嬴渠梁也道:“公器不存私念,公父若在,也会如此!”
嬴渠梁此话一出,不但嬴玉当场哑口,就连旁观的众多大臣也一时哗然,嗡嗡之声不绝余耳。跟在一旁的吴狄古文造诣虽然有限,但连蒙带猜也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看来是嬴玉公主得知了嬴渠梁欲以公叔痤为人质向魏国求和休战的事,因此抢着过来杀人。而在祭灵大堂时,嬴渠梁听闻嬴玉赶往骊山便急急追去,想来也是坐实了这个推测。
求和啊!
一颗人头和一个可能延续数年的休战协议,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便是以秦人吴狄的浅见,也是有所分晓的。可眼下群情激奋,众人都是一副不杀公叔痤祭灵便不罢休的表情,也劝无可劝啊。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闻一声爆喝:“子岸,开营!”
只见嬴虔突然拔剑在手正欲上前,嬴渠梁伸手一拦,道:“左庶长,公叔痤不能杀!”
嬴虔怒喝:“左庶长?左你个鸟,我是你大哥……”
嬴渠梁黑脸喝道:“事涉国家,没有大哥,只有君臣!”
嬴虔抢上一步,扬剑喝道:“老秦人同仇敌忾,我看那个国君敢保仇敌!”
嬴渠梁也卯上了,挺胸上前:“父仇为私,不能公报。”
嬴虔道:“父仇为天,不能不报。”
不待嬴虔再言,嬴渠梁抢道:“左庶长,本公令你立即撤兵,退回栎阳。”
“嘿嘿……认上卯了啊!”嬴虔不怒返笑,突然伸手一捋,便将头上的高冠给捋了下来:“好!我嬴虔今天就不当这个鸟庶长了,我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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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渠梁怒目猛睁,咬牙道:“左庶长今日既然执意要杀公叔痤,从本公身上踩过去便罢了!”
场面一时僵住,众人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国后也全身颤抖,似乎被气得不轻。吴狄见局面火爆,知道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端,便急忙让随人搀扶,上前急道:“两位哥哥,请听臣弟一句……”
嬴虔和嬴渠梁这时也在火头上,便自齐声喝道:“说!”
吴狄筹措一下用词后,这才开口道:“这个……有道是‘士人说,屠户说猪’。臣弟在老家做屠户时,知道一句民谚,叫做:‘猪仔杀得,猪公杀不得’!”
“嗯!此是何意……”嬴虔和嬴渠梁听得都是一愣,谁知一旁的嬴玉听闻之后也先是一呆,接着突然“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吴狄斜眼望去,却发现这嬴玉口中竟然是一口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白牙,不由一时看得痴了。
嬴玉狂笑了一回,这才笑道:“呵呵,你竟说公叔痤是……猪公!”
第一部陇西烽烟卷一公子无敌 第012章 新君渠梁
第012章 新君渠梁
“三弟!”
“三弟……”
“咳咳!那个……三弟啊……”嬴虔突然剧烈的咳嗽了一声,这才把吴狄给惊醒了过来,转眼一看,却发现周围的众人全都齐齐的望着自己,惊愕之下吴狄又把头转向了嬴虔:“大哥……”
“嗯!嗯!那个,你给说说这个什么‘猪仔杀得,猪公杀不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嬴虔面色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老二渠梁,又看了看脸上已然挂上了一层寒霜的小妹嬴玉,心想这混小子也忒是无礼了。现下这么一个场合,这混小子居然看着小妹看得呆傻掉了,难道就不能换个地方再看嘛。
“哦!”吴狄闻言这才醒神,把心思从嬴玉身上收了回来。以吴狄的后世眼光看来,这嬴玉粗手大脚,粗眉厚唇不说脸上还不施粉黛,唯独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摆在那里很显得凸尤,这才让吴狄看着有些呆了。须知吴狄梦蝶之后,所遇见的众人当中完全没有一人能有如此洁白的牙齿,就连大哥嬴虔和二哥嬴渠梁嘴里也是一口黄褐的茶垢牙,至于吴狄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并且细数之下竟然还少了一颗,不知是在哪次战斗的时候被敌人给赚了去。
“这个……三弟在家中之时,时常随老父前去乡间收猪仔来屠,有过不下去的贫户要将家中养了七八年的老猪公卖掉,老父见了就会赶去一并买将回来好生喂养,却不杀掉,说是:‘猪仔杀得,猪公杀不得’。”
“哦!这是为何?”嬴虔道。
吴狄当下徐徐讲解道:“大哥,你可知道这才生下的小猪,只需要喂养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杀了吃肉。可若要将小猪喂养到可以与那猪母配种的年纪,至少得需要四、五载的光阴。因此,但凡有贫户要卖猪公的,老父便会赶去收下,好生喂养后便为这猪公寻一个好去处。老父长说,若没了猪公,喂养猪母的人家便没了猪种来配,来年猪母所下的猪仔便会少上许多,进而我们做屠户的也会少了许多生计……”
“有理!”嬴虔听得大点其头,而众多大臣中有不少人也是首肯,暗道这确实是个道理。
吴狄接着又道:“而眼下,正如公主所言,就三弟看来这公叔痤也就像是一头猪公。若是杀了,不过是得了一颗祭拜老君上,摆在陵前的猪头而已。但若不杀,便可将这猪公换到更多的好处,两厢比较之下,杀则解气而与国无利,不杀则得利得益,想我秦人与魏人死战数十寒暑,秦人想要灭魏,也不在今日杀了公叔痤一人便可全功,还望大哥和公主三思……”
吴狄一席话,算是以一个屠户的身份深入浅出的来说明问题,说的那是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当下便得到众大臣的赞许,手持木拐杖的上大夫更是弯腰向吴狄行了一揖,扬声道:“三公子所言甚是,还望左庶长和公主三思。”
一旁的群臣也齐齐喏道:“三公子所言甚是,还望左庶长与公主三思!”
吴狄当然知道,将敌国的大将或大臣擒来作为人质,要挟对方以财物赎买或逼迫对方退兵,本来就是当前时代的一个战争惯例。早在少梁战场时,先君嬴师隰早就和儿子与大将们对公叔痤的使用方法商量出了个对策,至于眼下要杀公叔痤,也只不过是嬴玉丧父之后情何以堪之下作出的冲动之举。至于在灵堂上喧哗此事的大臣们,不外是心中抱有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眼下众人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大家都能放下脸子的台阶。
而且,眼下要杀人的是大哥嬴虔和小妹嬴玉,要保人的却是新君,给新君台阶下楼,不是比得罪新君要有利,这么个一本万利的和事佬不做,岂非傻子?
谁知这时嬴玉却是冷哼一声,猛然挣脱了亲卫的钳制,冷然道:“哼!今日我嬴玉就是要杀了公叔老贼。娘,你可要给女儿做主……”
皮球一下被踢倒了一直没发话的国后脚下,只见国后先是看了看一脸谦逊的吴狄,又从女儿、亲儿和养儿脸上扫过。眼下,亲女嬴玉和养子嬴虔要杀贼为夫君报仇,而亲子嬴渠梁和义子嬴无敌却是要为国护贼,实难叫她一个老太婆决断啊。可义子嬴无敌的话虽然粗鄙,但却言之有物,确实有上几分道理。
国后上前两步,柔声道:“渠梁,你但有话说,便给娘和众大臣们说说吧!”
国后话音才落,便有一位将军招子极亮,带头喝道:“愿闻国君教诲!”众大臣当下也是其声附和。
“娘……”嬴渠梁上前两步,先是抓住了国后的手,然后又抬首扫了众人一眼,目光一一从嬴虔、嬴玉和吴狄身上扫过,这才徐徐说道:“娘!三弟虽然言语粗鄙,话中却道出了实情。不错,以公叔痤老贼的首级另做它途,确实是公父的遗策。列位大臣,众位弟兄,渠梁少入军旅,与同袍手足,血战沙场,足下所过,乃是万千老秦人埋骨之地。公父冲阵,原为救我,公父中箭,在我眼前,公父临终,殷殷执我之手,若论心中愤恨,我嬴渠梁比得那一个少?可我赳赳老秦,纵然有死战不还的气概,便能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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