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韩非愣了一下,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这几天要是有人约你,你可不要去啊,会后悔的。” 
  男人嘴角绽开一抹奇异的笑容,不打招呼,直接坐在椅子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淡淡的硫磺味。 
  韩非眼神暗了暗:“说吧,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想要那件新娘装。昨天我见到的那件。” 
  “不行,已经卖出去了。”韩非抚摸着左手尾指上的玉石戒指,神色冷淡。 
  第一次对客人这样没礼貌,韩非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是一看见这人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快,沉重的压迫感。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波动,尽量温和的说:“我可以为你另作一件一模一样的,五天就可以完成。” 
  “这样……”男人低头想了想,指尖的香烟渐渐燃尽,好一会,他掐灭烟,说:“也好,那就五天后来取。” 
  靠在椅背上,眼神轻侃:“我祖母非要在你这订做衣服,虽然是寿衣店,但她听说你的手艺是全市最好的,韩先生。” 
  韩非微微颔首,“过誉。” 
  收了定金,签订单时,他看见男人干净漂亮的字迹:李冬阳。 
  韩非带他去选布料。 
  檀木架上,挂着一批一批上好的缎子丝绸,机织绸、提花绸、扎染绸、真丝绸…… 
  韩非的手一一掠过它们,感受它们冰凉丝滑的触感。这让他想起大学初次进实验室时,不小心碰到的人脑,也有一样的触感,冰凉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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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是以真丝为原料生产的绸缎,是用蚕丝加工而成。光滑温柔,对人皮肤没有磨损,很适合做嫁衣。”修长的手指取出一款丝绸,摆在桌子上,望向李冬阳:“您看如何?” 
  李冬阳说:“我并不懂这些,你看着办吧。” 
  韩非点头,转身将真丝绸递给了身边的张嫂,然后坐下来,决定问出心中疑惑:“昨晚发生的那起自杀案件,我看到你。而且是在那人跳下来的瞬间。”顿了顿,说:“那人是你对吧?” 
  李冬阳的嘴角勾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耸耸肩,摊手:“你怎么这么确定?世界上有那么多相像的人,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 
  韩非眯起双眼:“就长相来说,我的确有可能记错。可是,不可能连表情都这么酷似。” 
  李冬阳笑呵呵的看着他。 
  “当时你的表情就跟刚才一样,既不焦躁也不惊惶,完全漠不关心。而且似乎早就预料到那人会死一样。为什么?”韩非紧追不舍,目光牢牢锁住对方,决意不漏掉他任何一丝表情。 
  李冬阳诡秘的笑,靠近他,陌生的雨水气息又扑了过来:“韩老板,如果我说,我可以感受人类的内心,你觉得怎样?” 
  韩非抿抿唇,心中冷笑,原来又是个无聊的人。 
  李冬阳盯着他看,忽然恼怒,拍桌子站起来:“果然还是不行。迟钝的家伙。” 
  转身,走人。 
  订单忘在桌子上。 
  韩非拿起订单,三两步追上他,捉住他的手:“东西忘带了。” 
  男人眉头一簇,霎时色相冰冷,韩非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沉重的压迫感又袭过来。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寿衣店的灯全灭了。暗黑的墙壁上渗出鲜红的血液。 
  岸台上的佛像,眼里流出血泪。 
  韩非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左臂脱离肩膀,血肉横飞。 
   
   
   
  我垂死的新娘(四) 
   
  韩非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左臂脱离肩膀,血肉横飞。 
  断掉的手臂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花。 
  他痛的弓起了腰,捂着断口呻吟,冷汗滴了下来。 
  男人回头,微微浅笑,声音平缓: 
  “比起我的无所谓,当时所有人的焦点都在死人身上,尸体就掉在你脚下。你却还能看见别人。果然不正常的人其实是韩先生才对吧?” 
  韩非咬紧牙关,死死的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墙壁上的血液疯狂的渗出来,像人体皮肤切割,高耸的血液,内脏的味道…… 
  张嫂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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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冬阳立刻将脸转向她。 
  二人视线相撞。 
  张嫂的眼睛由恐惧到安静,渐渐臣服,随即没了生机,慢慢的转过身,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韩非脸色惨白,惊愕的喊她:“张嫂,快去报警!” 
  张嫂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呆呆的重复着:“我要扫地……扫地……扫地……”就像机器人的动作,被谁控制了一样。 
  韩非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看见张嫂用扫帚扫开了自己的断臂,没事人一样将断臂捡起,丢进了垃圾桶。 
  深呼吸,深呼吸,他努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再抬头时,李冬阳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门口放雨伞的地方湿漉漉的,证明他方才来过。 
  韩非晃了晃神,左臂完整无好。他抬抬臂膀,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依然灵活无比。 
  墙壁上的血液一点一点吸回去,很快就没了踪迹。 
  韩非紧紧握住门的扶手。 
  有人用手搭住他肩膀,他转过头去,那是张嫂。他微笑:“没事,你继续忙。” 
  张嫂哦了一声。 
  韩非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额角跳出汗,衬衫背脊印湿一大片,他知道刚才那是幻觉。 
  “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张嫂担心的问。 
  韩非默不作声,回到办公室,惊魂未定。 
  檀香烧尽,地上落着一圈圈灰烬。 
  他顺手又拿起一把檀香,插进香鼎,点燃。对着袅袅白雾若有所思。 
  回到公寓,他冲了一把热水澡祛除身体的寒意。又为自己煮了杯热牛奶,蜷缩在沙发上晃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明明那么清楚的有皮肤裂开的触感……还有那些景象…… 
  幻觉?不过也太真实了。 
  韩非晃晃自己的手臂,没有事,很好。 
  可是,为什么…… 
  猛地,他像被人敲了一棍似地,睁大了双眼。 
  李冬阳的话劈进他脑海中:“如果我说,我可以感受人类的内心,你怎么看……” 
  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感受……吗?他人的内心?那种事是可能的吗?”他凝眉思考,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他捉住李冬阳的手,然后男人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再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手臂断开了。更为诡异的是,张嫂当时的反应……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呼救,而事后却又像没事人一样,完全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韩非小口抿着牛奶,牛奶沫沾到嘴边。他的眼睛眨了眨,放下杯子,给安楚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安楚的声音传来,有点惊喜:“阿非,这么晚了,怎么想起给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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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有点事要跟你说。”韩非斟酌着该怎样向他解释。想了几秒,觉得怎样说都太荒唐,于是立刻改口:“其实没多大事。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被勒死的少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话。” 
  “嗯,我想想。少年被送进医院之后,医生曾经问过他一些问题。啊,对了,他说,自己被勒住之前,好像看到一个男人!” 
  “男人?” 
  “嗯,他说有个男人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死者认识那个男人吗?” 
  “完全不认识。我们都搞不懂。精神科的医生曾经猜想,那道人影会不会是死者的另一种人格。因为最近的年轻人只要一不顺心,就怪罪生病或者压力什么的,明明是自己的错。但是少年固执己见,说绝对不是。他说当他发现自己脖子被勒紧时,就已经有人在冷冷的看着他了。哎呀,这可能是他逃避的借口吧,听说那孩子曾经因为吸毒的缘故,在大街上砍伤了一个孕妇……可是年纪不到18岁,警方只是将他拘留了几日就放了出去。做了坏事,良心总会不安的。” 
  韩非沉默了半晌,问:“真的只是这样吗?” 
  “嗳?”安楚愕然。 
  韩非挑着沙发上的一缕丝线,在手指间缠绕,沉声道:“人类的身体拥有太多未知的谜题,尤其是脑。比方说,有种叫‘幻痛’的症状,因为事故而失去手臂的人们,会感觉到已经不存在的手臂存在,或是感觉到瘙痒的症状。这是脑中体感觉区的网路产生了混乱。不过人类的脑内经常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你的意思是?” 
  “那位死者的情况是在没有人勒住他的情况下被勒死。或许当时脑中的网路发生了某种作用也说不定……” 
  “等,等一下,阿非!”安楚打断他的话,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这种现象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意力是吗?” 
  “没错。简单的说,只是意识而已,实际上什么都没变。可是有时那股意识会带给人类的身体莫大的影响,这点也是事实。”韩非望着自己的左臂,脸色很不好看。 
  “这种事……”电话那头,安楚沉默了几十秒,然后说,“我会将你的说法报告上级,让他们从大脑这方面入手攀查。多谢。” 
  “没事。我要睡了,晚安。” 
  “等一下——”安楚叫住他。 
  “嗯?还有事?” 
  “那个……下星期天……呃,有没有空来我这里,请你吃顿晚饭。”安楚声音小了下去,“我妻子不在,正好咱兄弟俩聚一聚。” 
  韩非哦了一声,打着哈欠:“可以啊。下星期天是吧?没问题。晚安。”不等安楚说话,他便将电话挂下去了。 
  做了一夜的噩梦。 
  早晨六点三十分,闹钟准时的响起。韩非在床上难受的滚来滚去,眼睛紧闭,想要遮住刺眼的光线,但他的眼前仍旧是血红一片。 
  无奈,他睁开了眼,定了定神,翻身下床,到卫生间洗漱,顺手打开电视机,看早间新闻。 
  “下面为您播放最新消息,青年男子与女医生人鬼殊途,今日下葬,并举行婚礼……” 
  韩非闻声,含着牙刷和泡沫,跑到电视机前。 
  屏幕里出现了乔其的身影。 
  一身素服,哀伤、冷静、肃穆。胸前佩戴白玫瑰,神情隐忍坚毅。 
  水晶棺中的新娘虽然化了浓妆,却依旧遮挡不住变色的面容——即将腐烂的颜色。 
  大红的新娘裙穿在她身上,纯真喜乐。指甲泛黑,手上执一素色锦帕。 
  黑黑的灵堂,雪白的长布飘满了不大的空间。冥币碎片和燃尽的香灰在风中飞旋。 
  一辆白色的后开车缓缓驶进这个宁静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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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其目光紧盯着那辆开进来的车。 
  二人举行中式婚礼。 
  清瘦的男人隔着水晶玻璃轻轻亲吻他的新娘。 
  这是他们在人间最后一次相拥。 
  许多人哭泣。连电台记者的眼睛都已湿润了。 
  韩非咕哝着嘴里的泡沫,跑到卫生间,洗漱干净。抬头看了看自己,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再回到电视前时,正好撞见悲伤的一幕。 
  新娘是基督徒,不用火化,实行土葬。 
  乔其一直很冷静,看着工作人员将棺材抬走,放进坑中。 
  棺材即将被埋起来时,乔其突然跳进了坑中,抱住棺木,失声痛哭:“不许你们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许!都滚开!” 
  他哭得不可自遏。 
  韩非心中涌上一阵悲悯,连忙切换电台,又听到一则新闻,一星期内,连续有三位女性莫名失踪,不知去向。 
  世道已不太平,随着科学的进步,人类最后会进化到什么地步?越来越丑恶,高犯罪率,各种精神障碍事件翻倍增长。 
  韩非穿好衣服,对着台上的佛像拜了三拜:南无阿弥陀佛。 
  转眼五天过去了。 
  李冬阳订做的新娘裙已经做好,放在锦盒里,就等他晚上过来取。 
  新装很漂亮,款式与给乔其的那件一样,除了花纹不同。 
  他特地为老人选了亮眼的银丝线,白莲刺绣,梵文缭绕,领口处是老珍珠和淡淡的镏金搭配。 
  韩非很喜欢丝线与镶嵌的装饰,觉得很华丽。镶玉觉得高贵,翡翠是淡雅,而珍珠是则是雍容,最喜欢的,还是镶玉石的东西,因为雅致。 
  他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在丝滑的缎子里穿梭,感受这醉人的触感。 
  忽然,门帘掀开,乔其走进来,说:“韩先生,我是乔其。” 
  目光忽然落在那件新嫁裙上,他的目光闪了闪,很快隐匿进昏冥中。 
  韩非睁开眼来,看见跟前的男人,几日不见,又见消瘦。想来是丧妻之痛折磨的。 
  “您好,欢迎光临莲花。请问您需要寿衣吗?” 
  “不,我不需要。我来这里是约你吃饭的。”乔其牵牵嘴角,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