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
头戴缠枝梅花簪,颈悬金镶蚌珠项圈,身上是一袭金丝银蔓红衫,腰中系着五罗绛纹裙,垂下地是紫罗盘花带,脚踏软底高墙履,素颜含笑,眼角流波,乍一望去,李贤几乎认不出这个华衣锦服的女子就是金明嘉。遥想当初她那大辫子白裳素服地模样,观感截然不同。
“人家在上头吵得闹翻天,您却在这里相扑游戏,雍王殿下真是好逍遥!”
面对喜欢卖弄小聪明的女人,李贤并没有太多好感,因此惊艳归惊艳,但他那两位未婚妻都拥有更胜于金明嘉的美貌,因
快就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甚至在客人面前不管不顾腰:“我这个人向来不问国事,人家吵翻天关我甚事,善城公主今天来有事吗?”
精心打扮了一早上,金明嘉今天带着随从骑马出来,一路上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回头张望的人,进这雍王第大门的时候还成功地让门口一行仆役全体愣神。此时此刻,她没料到李贤丝毫不为之所动,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但转瞬间便绽放出了更灿烂的笑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前头殿下带了那么多车东西回长安,这弹劾的奏章就铺天盖地,如今这风波还没过去呢!”
她略顿了一顿,见李贤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索性又加重了语气:“今天我叔父回来之后,言道是紫宸殿又吵了个热火朝天,听说是有人搬出了旧例,不但要求为殿下徙封,而且要求殿下出居封地。”
这还有完没完,怎么老是有人和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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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知道无论皇帝老子还是皇后老妈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建议,但李贤还是猛然感到心中窝火。老子一直不管事,老子在朝堂上一直当站桩,敢情就真的以为他李贤好欺负不成!他扬起巴掌想要拍在旁边的小几上,冷不丁瞧见金明嘉嘴角含笑,这巴掌却轻轻落了下来,懒散地拿起了茶盏呷了一口。
“噢,竟然有这种事?多谢善城公主提醒了,这一趟去西北看了雪域冰原,我还正好想去其他地方转一转,四处逛逛也是好事,反正逢年过节还是能回来的!”
金明嘉见李贤只是最初眼神有变,到后来便又是那副若无其事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不露痕迹地又挑逗了两句,瞎掰了几句诗词,见人家似乎不怎么想搭理自己,一怒之下她便起身告辞,谁知李贤连个样子都不做,笑眯眯地让身旁一个昆仑奴送她出去。
这昆仑奴送新罗公主,还真是搭调啊!李贤望着金明嘉风姿宛然的背影,心中却不无恶意地想着如此问题。至于金明嘉所说的紫宸殿争议,他则是根本没费神去打听。这样的大事,即使他不去问,也自有人会主动送上门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继金明嘉之后第二个上门的不是别人,而是程伯虎的老子,现任卢国公程处默。这一位出身武家,武力值虽然比不上自己的老子和儿子,但那作派自然不同于讲究行止的真正世家子弟,进门后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话砸上来。
—
“都要翻天了,你还有工夫呆在家里优哉游哉?今天紫宸殿上皇后娘娘那张黑脸你是没瞧见……你怎么早不缺席晚不缺席偏偏这个关键时刻缺席?人家都说了,太宗皇帝偏宠魏王,把人留在长安方才酿成夺嫡之乱。现如今你是雍州牧,又有贤名在外,留在长安只怕会是更大的祸事。一位中书侍郎,一位门下侍郎,外加三个监察御史等十三位官员联袂上书,那种脖子耿着的模样……”
“程叔!”
程处默憋足了劲还要继续敲打,冷不丁听到李贤这声不紧不慢的称呼,不觉微微一愣。亲密归亲密,但往日李贤不是称呼卢国公就是干脆叫老程,这程叔两个字还从未出口过。
“当初人家劝太宗皇帝让魏王泰就藩,太宗皇帝可答应了?”问话的时候,李贤照旧是慢条斯理的语气,见程处默陷入了思索,他又耸了耸肩,“我是不是第二个魏王泰暂且不提,可是,我那太子五哥可不是第二个李承乾。你说,人家口口声声让我徙封离开长安,我五哥会怎么想?我对他真心还是假意,别人分不出来,他还会分不出来?”
而正如李贤对程处默解释的那样,此时此刻的东宫,从来就是温文尔雅贤孝仁德的李弘头一次砸了东西,而且还是一个号称价值万金的瓷瓶。面对前来劝阻的东宫官员,他的声音一点也不逊色于李贤。
“他们口口声声让雍王离开长安,陷我于何地?雍王是第二个李泰,那是不是说我就是第二个李承乾!简直是危言耸听,无君无父……”
一口气上来,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脚底下一个踉跄,好容易才扶着案桌再次站直了,但脸上怒色更烈。“我这个太子还不至于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四百四十章 … 太子发威,六郎瞠目
看李贤喜欢耍心计阴人,但夺嫡这两个字,打从他转后就压根没提起过。电视小说看得多了,任一朝夺嫡不是台上拼死厮杀,台下暗地里继续捅刀子,尤其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九王夺嫡更是如此,所以他绝没有那兴致。
就算没有武后这么一个强势的老妈,当太子也没多大意思。甭看皇帝权握天下,可也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时不时迸出一个死谏的还得拼命容忍,行止一有差池无数人在后头提醒指摘,一天到晚不是忙着开疆拓土,就是忙着安抚国内,这日子很舒坦么?
他虽有一个反复无常的皇帝老爹,可皇帝老爹对待他这个儿子始终如一;他虽有一个强势而好揽权的皇后老妈,可他既然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老妈还不至于疯狂到视他犹如拦路虎;他还有一个勤勉的兄长,而且那个兄长还分外重视孝;试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理想的情景么?
他没奢望这种父母子女之间慈孝融融的情景能够永久持续下去,可要是谁敢在这时候破坏他的美好生活,他决不会客气。
于是,原本因为刚刚从西北归来而请了十天假的李贤,第二天便打扮一新全副武装地上了紫宸殿。然而,熟悉他睚眦必报秉性的上官仪李敬玄等人却没等来他的慷慨激昂,虽说站在亲王行列中的首位,可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一副神游天外物我两忘的表情。
武后从来就知道李贤不是个老实人,此时见他如此做派不禁莞尔一笑。而原本就心中气苦的李弘。此时却觉得自己这位六弟是真地恼火了。于是。坐在监国之位地他面上虽说一片沉静,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却握得紧紧的,头一次迸发出一股强大地决心。
东宫太子为昨日上书的事发过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武后知道,李贤听人转述过,宰相心知肚明,那十三个联袂上书的官员也都清楚。
然而,这年头并不因言治罪。恰恰相反的是,作为朝臣在某件事上愈是坚持,愈容易引起君王的注意,博得赏识,就比如像太宗皇帝时那位魏征。
仿佛在闭目养神的李贤却一直竖起耳朵注意着周遭地一切,心里正在暗暗冷笑。过了这么多年,这紫宸殿又并非两仪殿,昔日因为反对立后而发生在两仪殿的旧事已经被人淡忘。如今文臣骨子里那种认为自己绝对正确的好名心理又再次勃发了起来。要他说,这些人比刘仁轨更居心叵测,更自私自利,更鼠目寸光!
“太子殿下。雍王文武兼资,十月就要及冠。不如善择大国……”
“住口!”
这一听就是长篇大论的开头却被一声怒喝打断了,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李贤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结果就看到李弘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那眼睛仿佛在喷火似的。
“尔等屡屡用诸如昔日承乾太子和魏王的事来进言,究竟是何居心?那两位乃是父皇兄长,纵有罪失,时隔多年何须再议,岂不是平添父皇苦痛!孤和雍王自幼犹如一体,密不可分,尔等口口声声让雍王离京,难道就是为了离间君臣兄弟?昔日魏王留京,纵使魏征此等谏臣也不曾出口劝阻,尔等何人,也敢妄议此事?”
太子往日都以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所以谁要是说到太子,贤孝仁德四个字总归少不了,这种暴怒地一面甭说群臣,就是武后李贤也是头一次瞧见,母子俩的目光越过长长的距离撞击了一下,又各自看向了别处。
然而,李弘火气显然还没消干净,正在气头上的他看到以中书侍郎李安期为首地几个人都是满脸的痛心疾首外加不以为然,登时感到浑身上下燥热难当。先头刘仁轨至少还不曾对他说过这样地危言,而这些人一步步逼上来,这分明是要挟,分明欺他就是一味仁德!
监国多年,不轻易决断不意味着李弘就不会决断,这时候,他竟是忘记了自己的母后还坐在上面,沉声质问道:“李卿,孤听说你父辈有兄弟八人,曾经因为家产的事而分居各地,族谱也为之四分五裂,想来倒是可惜呢!李卿年纪已经大了,这政事堂日理万机太过辛苦,前些日子荆州报黄鹤楼正需修缮,如今荆州长史出缺,李卿便去荆州吧!”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仿佛就连人们的惊叹和疑问也通通堵在喉咙口了。李贤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觉得自己料理区区一个长安令实在算不了什么。谁说太子仁弱,这翻手之间一下子罢了一个宰相的政事,甚至还打发到了荆州出任
要知道,这年头的荆楚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安期三个月前刚刚升任中书侍郎,随即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一跃进入了宰相的行列。要说他年纪不过刚刚六十,就宰相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今李弘揭他家长上的隐私不算,还张口就说他老了,更二话不说免了他的政事衔,这怎能不让他目瞪口呆?
—
一口气憋了半晌,他方才脱口悲声道:“太子殿下!”
“来人,请李卿去西上阁好好歇歇!”
李安期被人架出去的一刹那,那种猛然间苍老十岁乃至二十岁的态势让所有大臣都打了个寒颤,原本打算站出来声援一下的几个大臣缩了回去。当然,这年头讲义气风骨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虽然李弘已经杀鸡儆猴,但还是有人出列痛陈,请太子体谅李安期的一片苦心,照此办理以安抚天下。
瞧见自己那位太子五哥嘴角抽搐又要发火,李贤不敢再看戏了。事实上,他原本就是打着防守反击的主意,只是没料到,这一次会让李弘如此激动,外加那个……果断。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待别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方才微笑着站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离开长安,天下百姓就会不安,朝堂就会动荡?”慢条斯理地道出第一句,他猛地加重了语气,面色亦变得极为凶狠,“我问你,我干涉过什么朝堂大事,我挑唆过谁为自己谋私?太子和本王原没有兄弟相疑的意思,你们是不是挑唆本王怨恨太子,这才心满意足?你们是不是要激得剩下两位皇弟也为之惶惶难安方肯罢休!”
然而,某位监察御史仍不罢休:“长安令范明中分明就是因为得罪了雍王,方才被夺职,雍王还敢说不涉政事?”
说到这事,上官仪和李敬玄的脸都黑了。这其中有李贤的小心眼固然不假,但同样有他们两个的小九九,因此上官仪朝李敬玄丢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预案,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罗列范明中出任长安令之前之后的不当言行,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说,调任瓜州还是便宜了他。
“臣和刘正则共知选事,绝没有因私废公!”
李敬玄言之凿凿地把刘仁轨一同搬了出来,李贤差点为之笑痛了肚皮,面上还不得不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还不等他撂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之类的言词,满心不耐烦的李弘一天之内第二次拿出了太子做派,在向武后低低询问了一句便宣布今日紫宸殿便朝结束。
还不等那几个臣子反应过来,李弘三两步下了台阶,拉起李贤从角门走得无影无踪,武后亦从帘后退场。直到这时候,剩下其他事不关己的大臣方才三五成群地出了大殿,留下那几个失魂落魄的人在原地发呆。
好端端既长声名,又赚资历的事,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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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还是头一次发觉自己这位看似孱弱的哥哥力气不小,见李弘一路上不理外人,那方向竟是径直去往宫外,他不禁愈发莫名其妙。临到最后,他不得不一个闪身拦在了兄长面前。
“五哥,你这是要去哪?”
“去你的贤德居喝酒,怎么,你不欢迎么?”
瞧见李弘那极其不善的面色,李贤到了嘴边的劝阻顿时吞了回去。人家是舍命陪君子,大不了他舍命陪兄长就是了,反正这喝酒的勾当李弘远远及不上他。
出了建福门换上便装,李弘硬梆梆地对随从交待了一句让他们先回去,旋即便和李贤上马驰去,那风驰电掣不容置疑的架势让所有人都呆了。
贤德居上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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