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说得差不多了,我跟他们道了声别,回了值班室。
大彪跟那个人还在嘀咕,我拍了拍床帮:“朋友,你好回去了吧?‘串号’时间长了可不好。”
那小子贼眉鼠眼地瞥了我一眼,好象不愿意动弹,回头望着大彪。
大彪尴尬地推了他一把:“宽哥发话了,让你走你就走,人家是领导嘛。”
那小子耸肩缩脖地从我的身边溜了出去。我对大彪说:“别埋怨我啊,你这个朋友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太长了,影响不好呢。”大彪的表情很不自然:“应该的,应该的,刚才我也忘了看时间。呵呵,没什么,这是规矩,反正以后大家都互相监督着点儿就是了。”把头转向坐在窗后看天的喇嘛,“你他妈的闲着没有个鸡芭事儿傻坐在那里干什么?滚出去值班去。”
我抬头看了看表,差十分九点,对喇嘛说:“你出去吆喝一声,让大家睡觉吧。”
大彪哎了一声:“不到点吧?还差十分钟呢。”
我的口气一下子强硬起来:“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喇嘛,喊睡觉!”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直接“办”他的冲动。
大彪一怔,摸一把脸嘿嘿笑了:“你瞧瞧你瞧瞧,我又犯病了,你宽哥不是哂啊……嘿嘿,习惯了。”
这德行跟金龙真他妈的像!他这样,我还真没有理由揍他呢,我摇摇头,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一夜无梦,我睡得香极了,第二天醒来,伸着懒腰,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精力跟一只猎豹差不了多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做着扩胸走到了窗口,太阳还没有出来,远山的影子很清晰,像用剪刀剪出来的样子。凉爽的空气在我的鼻子底下游来游去,让我的大脑异常清晰。站了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带着蓝色的阳光照到远山上,把那一份整齐的边缘似乎柔化了。天空明净又高远。我突然就想起上次劳改时蒯斌说过的一句话:弱者死,强者食,生存即是处身在荒野丛林,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永远没有中间道路可走。恍然一笑……是啊,太对啦,这些年我出没丛林,看见无数猩红的大嘴和森森的獠牙。我以腐尸为食,以墓|穴为家,血流满身,皮开肉绽,终于生出了一身鳞甲,久而久之,每一个鳞片都变成了冰冷的刀。
大彪这小子可真够勤快的,喇嘛刚喊完了一声起床,他就搬着水桶上来了,嗓子像公鸡打鸣:“老少爷们儿听令啊——开水来啦!”我突然觉得,从明天开始,这样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他将从这个走廊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吃完了饭,我换上球鞋,对大彪说:“你们值着班,我下去活动活动。”
大彪说:“别呀,刚才我下去打水的时候,孙队吩咐过不让咱们随便出去,一会儿要来新收犯呢。”
哈哈,张前进他们应该来了,我换下球鞋,冲大彪意味深长地一笑:“来了新收犯咱们就开始忙了。”
大彪横了一下脖子:“没有什么可忙的,分好了组让他们学习就是了,有不听嚷嚷的我去‘帮助’他们。”
小子,有你“帮助”够了的时候,我笑了,一语双关地说:“是啊,有些人的确需要帮助。”
在走廊上随便溜达了几趟,喇嘛跑过来说,孙队在楼下喊你,可能是新收犯来了。
我疾步下了楼。果然,老远我就看见了吴振明那硕大的身躯。
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直接进了队部,狄队坐在里面:“张宽,又来了八个人,你带他们上去。”
我问,还有什么吩咐?狄队说:“给他们分好了房间,把名单给我,你再下来拿劳改手册。”
我出来的时候,孙队正给大家训话,我站在一旁等着。吴振明看见了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宽哥”队把头转向我,我连忙把目光转向院子,孙队呵斥了吴振明一声,继续说他的。我回过头来看他们,咦,怎么没有张前进呢?孙队训完了话,冲我一歪头:“带他们上去。”我站到几个人面前,让他们排好队,大家迤俪往楼上走。我低声问吴振明:“张前进呢?”
“他麻烦大啦,”吴振明说,“前天市公安局的人找他去了,好象他还杀过人。”
“真的?”我吃了一惊,“杀了什么人?哪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传说他在火车上‘滚大个’的时候,因为被人发现了,他就把那个人杀了……”
“那应该是铁路公安处来提他呀。”
“不清楚这事儿,还有人说,他把一个勾引他老婆的人给杀了,埋在他家的院子里,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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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张前进还犯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一去凶多吉少啊,我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心里忽然就有些惆怅。我问吴振明,他被提走以后就没再回去吗?吴振明说,回去过一趟,拿着铺盖走了,说是要去“一看”,那里押的全是犯了大案子的,估计他杀了人这事儿是真的。这是一定的了,张前进这家伙还真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的魄力,算了,不说他了,难受。我正沉默着,吴振明眉飞色舞地问我:“宽哥,你是不是当了入监队的大值星?”我点了点头,吴振明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牛!”
走廊上站满了人,大家都在探头探脑地往前挤,好象想要看看新犯人的模样,大彪张着双臂往后赶他们:“都回去都回去,你们这帮畜生,没见过犯人是不是?”有人骂了一声:“操你娘,听这意思你还不是犯人了?”大彪瞪着血红的眼睛,转头来找骂他的人,我看见了,是健平,心里嘿嘿笑了一声。大彪没找出来是谁骂的他,越发用力地往后推这群人,我嚷了一嗓子:“大家都回去!一会儿给各组分几个去,让大家问问新情况。”大家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阵,各自回屋。
我让新来的伙计们站在走廊头上,拿着花名册进了最里头的监舍,想看看哪个监舍人少,给他们插几个人进去。刚进屋站下,外面就响起了大彪的公鸭嗓子:“都给老子蹲下,还他妈的有没有规矩了?一个个站着跟个人物似的。”
第十四章 痛打袁文彪
看完一个监舍,我走出来正想往第二个里走,就看见大彪在发威,用手指着一个倚在墙上的伙计吼道:“叫你再不老实!你他妈的知道这是监狱吗?进来了你就得服从管教!揍你还是轻的,政府说了,对待你们这些刚进来的畜生,就应该加大管教力度!你到底蹲不蹲?”我猛然感觉机会到了,在门口顿了一下,走过去拉了那个倚着墙发愣的伙计一把:“叫你蹲你就蹲,刚来别毛楞。”这话说得很是无奈,估计弱智也能听出来里面包含的不满。那伙计委屈地瞥了我一眼:“大哥,我就是蹲得慢了点儿他就打我……干部也不能随便打人嘛。”原来他把大彪当成了管教干部,我突然计上心来,转过头来问大彪:“你说你是干部了?”大彪没有反应上来,正色道:“他看不出来吗?要不我凭什么让他们蹲在这里?”我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说着,冲吴振明使了个眼色,吴振明疑惑地站了起来,他好象不知道我想让他干什么。这小子可真够笨的,我激发他:“振明,你来作个证,这个人说他是干部了吗?”吴振明立即反应上来,脱口而出:“他说了,说完了就打人。”大彪这才明白过来我是什么意思,猛地把头转向我,见我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的脸黄了一下,发疯似的冲吴振明嚷:“撒谎是个畜生!”有我在旁边站着,吴振明毫不退让,迎着他走了过去:“你再骂我一句试试?”大彪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劈胸推了吴振明一把:“我骂你怎么了?我还想打你呢!”吴振明看都不看他一眼,挑开他的胳膊,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你行吗?”
应该承认,大彪的确有些汉子气概,站稳脚跟,略一迟疑,猛地向吴振明扑了过来。吴振明也不含糊,往旁边一闪,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带倒,谁知道大彪的动作非臭捷,一转身的工夫,拳头已经出来了。吴振明猝不及防,鼻子上挨了一拳,血当场就出来了。这时候我想上,刚一挪动脚步就站下了,还不到时候,应该让他继续表演,我的目的是让这小子上严管队去歇息几天。吴振明没有发现自己的鼻子已经破了,跳起来又向大彪抡开了脚,几个想要拉架的朋友根本没法靠近。大彪的身体很灵巧,吴振明的每一脚都与他擦身而过,待吴振明的动作稍一迟缓,大彪再次出手了←瞅了个空挡,突然一低身子,大叫一声,飞起一脚踢在吴振明的胸口上,吴振明咚咚倒退了两步,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似乎没有了还手之力。看来这小子还是年轻了,没有经过什么实战锻炼,不能再等了,哥们儿亲自来吧!我提着拳头,悄悄靠了上去。
大彪见吴振明蹲下了,忽地往前一扑,看样子想给他来个乘胜追击。我直接一伸腿,大彪一个趔趄扎到了墙根,没等他回头,我喊了一声:“你哄监闹狱!”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这一脚我用的力量很大,我的目的是一脚就让他放弃斗志,他的脑袋猛地往后一仰,身子也跟着滑出了几米远,我跟上,照准下巴又是一脚,这次他不动了,躺在那里像一条死狗。
我估计这小子暂时昏厥了,闪到一旁对吓呆了的人群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吧?大彪冒充政府管教干部,并且首先打了人,吴振明跟他理论,他又把吴振明打了,我这才制止他这种反改造行为的,一会儿队长来了,希望大家给我作个证。”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后背袭来一阵冷风,下意识地一蹲身子,借势往后扫了一腿,只听“嘭”的一声,大彪仰面躺在地上,眼睛都直了,手里的一个铁簸箕摔出了老远。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跟大家说:“看见了吧?他还动了凶器!”冲傻愣在那里的吴振明勾了勾手。吴振明走了过来,他的鼻子还在淌血,我一把将他的脸抹成了关公,对隔着老远哆嗦的喇嘛说,“马大叔,你带他去队部报告政府,我在这里看着反改造分子袁文彪。”刚一转身,大彪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站着没动,我知道他已经丧失了跟我继续战斗的能力←好不容易站稳了,吭了吭嗓子,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挂在了嘴角。我冷眼看着他,一下一下地舔着嘴唇←跟我对视了一阵,目光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似乎是豁出去了,怪叫一声,十指戟张向我扑来。
我伸出一只手,迎面一晃,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轻轻一带,他滴溜溜打了一个圈儿,一条腿猛地向我的腰扫过来。我一扭身子躲过这一腿,单腿点地,身子腾空,一脚跺上了他的面门←摇晃两下,两条胳膊风车般抡了起来,我笑了,这都什么呀,跟泼妇撒野有什么两样?我没有招架,像斗牛那样逗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他已经乱了阵脚,一会儿就好转晕了。果然,他醉汉似的转了几圈,在墙根一站,拳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抡,墙皮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杠子。我抱着肩膀闪到一旁,冷眼看着他,他好象也感觉到了疼,哇呀一声停止了乱抡,站在墙根定了定神,突然跳起来向我抓来,好象要撕我的脸。
我没动,我想让他扑到身边的时候,来他个四两拨千斤,狠狠地摔这小子一下,让他彻底站不起来。刚抬起胳膊,大彪竟然又像跳起来的兔子一样扎向了看热闹的人群。健平冲我嘿嘿一笑,拍打了两下手,一扭身缩回了人群。我明白了,刚才是他给大彪使了个暗绊子。大彪趴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突然一起一伏地颤动起来,他在哭,哭得伤心极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用两只手死命地抓坚硬的水泥地面,一下又一下。一个伙计拿来了马扎,我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慢声细语地说:“大彪,知道了吗?做人不可以太乍狂,要给自己留点儿后路,这还早着呢,再跟我‘慌慌’,难受的还在后面,听懂了吗?”
大彪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声不吭。
我站起来对大家挥了挥手:“都回去吧,一会儿队长来调查,大家照实说。”
健平起哄道:“这还用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宽哥维持狱内秩序,跟坏人坏事做斗争!”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对啊,这叫为民除害。”
大家刚刚散去,狄队就气冲冲地上来了:“怎么回事儿?袁文彪呢?”
大彪趴在地下装死,我把他拉坐起来,一脸严肃地对狄队说:“他哄监闹狱,被我制止了。”
狄队皱着眉头看了我一阵:“你行,有本事……去值班室等着我。”
我转身进了值班室,刚带上门就听见狄队大声问大彪:“你是怎么挨的打?”大彪没有说话,狄队又问大家,“你们都看见了?”我听见大家唧唧喳喳地跟狄队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听见开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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