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三哥叹了一口气:“那事儿不怨我,谁进了局子也那样……再说,他把凤三砍成那样,能不进去蹲两年?”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为什么砍他?还不是为了帮你出气?”
三哥低下了头:“这事儿我领情,可他也不全是为了我,凤三搀和咱们下街的事情,你哥不高兴才打他的。”
我摸了摸他肿胀的脸,笑道:“这事儿就这样了。也许刚才他打你,是因为你冲我拿派头呢。”
三哥蹲下了,反着眼珠子瞪我:“他想要砸谁,什么理由都有。我那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刚才你在看什么?”
我下意识地扫了杨波家的方向一眼:“看你娘。”
走出去好远,我还能听见三哥的嘟囔声:“老张家的俩混帐不一样呢,一个‘活不好讲’,一个小流氓。”
去年我去劳教所看过我哥一次,我说,老大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家里有我呢。我哥说,老爷子身体不好,你动员他退休吧,你顶替上班。我说,我不会开车,去了也就是个修理工,我不想顶替,我想去别的单位上班。我哥问我,你是什么时候不上学的?我说,早就不上了,学校把我开除了,因为我打架。我哥说,不上了也好,以后少在外面惹事儿,你会打个屁架。我说,你不是车,咱们下街人不土鳖,谁欺负也不行吗?我哥说,那是我的事儿,以后你要老实,家里有我这么一个就够了,咱爸咱妈受不起折腾了。回家以后,我对我爸爸说,我哥说你身体不好,让你退休‘下的时候,我爸爸坐在我的床边对我妈说,咱家老二比他哥哥懂事儿,知道关心我了,他哥哥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我妈说,俩没一个好玩意儿。
刚拐进我们家的那条胡同,我就听见了兰斜眼的粗门大嗓:“一哥,你回来就好啦,横扫全下街!”
我爸爸说:“小兰你别胡咧咧,张毅已经学好了,在里面学了两年呢。”
兰斜眼还在嚷:“大叔还是老脑筋,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我们这帮没文化没底子的人,不耍点儿横的哪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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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一声“嘭”,好象是兰斜眼躺倒了:“一哥哎,又来了啊……”
我妈坐在我家大门口的门槛上,捧着一只盛满啤酒的饭碗,歪着脑袋看我哥。我哥坐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一大块蘸了蒜泥的猪头肉。饭桌对面坐着我爸爸,兰斜眼躺在地上直哼唧:“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人就活不了啦?又动手,又动手……”
我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我爸冲我一招手:“过来坐下。你哥回来了,听他跟你说说道理,省得你整天在外面混。”
兰斜眼说声“老二拉我起来”,不等我伸手,一撑桌子角坐了起来:“上年纪了,腿脚不利索了,一碰就倒。”
我妈把那碗酒喝了,搁下碗,一下一下地摩挲大腿:“他听不进去的……俩坏种,一个比一个混帐。”
“大宽,刚才你见着扬扬了?”我哥丢了猪头肉,斜着眼睛看我。
“见着了,他把话都跟我说了,说你让我卖袜子呢。”
“坐下说话,”我哥把他的酒碗往我这边一推,“先喝点儿。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卖袜子,”我喝了一口酒,闷闷地说,“我能等,等到年底,就业。”
“还有大半年,就这么闲着?”我哥哥皱了一下眉头。
“反正我不想去卖袜子,很丢人。”
“丢人吗?”我哥的眼神冷冷的,像两只箭,“这样下去,丢人的还在后面。去,听我的。”
兰斜眼走到我妈身边,把饭碗拿过来,边从一只啤酒罐里倒酒边说:“老二,听你哥的吧,现在这个形势干什么活儿都不丢人,政府支持我们社会青年干自己的,这叫个体户呢,有本事的人才干个体户。就像我吧,现在哥哥我连班都不上了,装病在家干自己的,上个月我算了算,光卖西瓜就挣了一百多块,顶上班俩月的。”见我不说话,我爸爸说:“听你哥的,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别闲着,干什么都行。当年你爷爷还拉洋车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呢……你爷爷从农村出来,什么活儿也不嫌弃,该拉洋车就拉洋车,该扫大街就扫大街。后来他老了,闲不住,得空就去打扫厕所……”“别扯那么远,”我哥哥打断他,捏我的手一下,说,“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陪你去找扬扬,货先赊他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来,喝酒吧。”
我知道我拗不过我哥,横一下脖子说:“你不用陪我去,一会儿他就来了,他说要给你接风。”
我哥哥一咧嘴:“少来这套,他是什么意思我明白。斜眼儿,你也明白是吧?”
兰斜眼猛地瞪大了眼睛:“嘁!谁不明白?帮他姐姐‘搭茬儿’呢↓姐姐是个破鞋,没人要,他这是想……”
我妈烫着似的叫了一声:“小兰你胡说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我哥摸着头皮,莫名其妙地笑,“林宝宝不是破鞋,是好鞋,崭新崭新的好鞋,还是牛皮的,”摇一下头,转向兰斜眼,正色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兰斜眼摸着脖颈,翻了一串白眼,扑哧笑了:“小看我了←这是找靠山来了。正好啊一哥,你刚出来,没什么经济来源,正好让他支援支援你。”“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哥哼了一声,“我想让他带着我弟弟。”兰斜眼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大腿:“哦,我明白了!对对对,老二刚出山,需要这么个人带上一程。”
我哥偷眼一扫我爸爸,轻声说:“你他妈个鸡芭嘴怎么这么败兴?我可告诉你,你别把我们兄弟俩想歪歪了,我们老张家的人不是你想的那么下作。大宽,别听他瞎叨叨,好好卖一阵袜子,到时候该上班就上班去。以后街面儿上的事情你少打听,尤其别跟人打架……你确定上次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小子是凤三的人?”
“是凤三的人,领头的叫烂木头,家是河西的’什么,他也吃亏了。”
“后来他们再也没来找你?”我哥的眼睛瞪大了。
“没有。开始打的时候,烂木头说,你哥哥砍了凤三,我们要拿你出气……”
“知道了,我会找他的≡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瞪着俩贼眼琢磨什么?是不是又想找茬儿打架?”
我的脸一热,莫名地有些紧张,喝口酒掩饰道:“谁想打架?那什么,我一个同学住在小黄楼里。”
兰斜眼眯着眼一乜我:“是女同学吧?”
我哥说:“不是想打架就好。女同学?以后别乱寻思这事儿,……那边住的人跟咱们不一样。”
我爸爸说:“对,他们不是下街的,是中化三公司的,都是些当官儿的,人家瞧不起咱们呢。”
“屁,”兰斜眼墩了一下酒碗,“一帮子外来户还瞧不起咱们?扯蛋嘛……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还来咱们下街这个破地方住?都是些工厂里的破官儿,到了咱们这边不好使!老二,你也别不好意思,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看上了楼上晾衣服的那个小妞儿?有什么呀,瘦得跟鱼刺似的,还不如林宝宝呢……咳,我怎么又说到林宝宝那儿了,”嘿嘿笑着摸了一把脸,“一哥,说实话,林宝宝那模样配你还真的不委屈,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儿。啧啧,那身条儿,那屁股蛋儿……”“你们小哥儿几个慢慢喝,我该上班了。”我爸站起来,把自己的那碗酒干了,抓起搭在墙头上的衣服,摇晃着出了门。
兰斜眼讪讪地扫了我爸爸的背影一眼,冲还坐在门槛上的我妈一呲牙:“大姨,你也回屋休息吧,我们年轻人说话,你听了不方便,”见我哥又要抬腿踢他,慌忙撤到了一边,“大姨你得管管张毅,他当着你的面儿都敢打人。”我哥皱一下眉头,过去搀起了我妈:“妈你别听他胡咧咧。进屋歇着吧,一会儿我过去陪你说话。”我妈一进屋,兰斜眼的脖子就被我哥一把掐住了:“我告诉你,跟老人说话规矩点儿!再这样,弄死你。”松开手,冲我一瞪眼:“老斜说的是那么回事儿吗?”
兰斜眼吼的一声缓过气来:“一哥,你怎么这样……当真是让政府给教养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哥哥又要伸手,一犹豫,笑了:“算了算了,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了。大宽,回答我。”
我豁出去了,猛地吐了一口气:“老斜说对了,我就是看上了小黄楼的那个小妞儿↓叫杨波,这够了吗?”
我哥哥的眼睛瞪了半天,软下来:“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我哥哥垂下眼皮摇摇头,捏着他的猪头肉,闷声不响地进了里屋。
兰斜眼望着我,无声地笑:“你小子啊,嘿嘿……你哥刚出来你就跟他拧着劲儿,将来有你好看的。”
我说:“他说了,我长大了。”
兰斜眼说:“他这是为你好。你小小年纪,要钱没有,要人你丑得跟头驴似的,还想跟小黄楼里的姑娘那个,呵。”
我把他跟前的酒碗推给他,反着手挥了挥:“喝了酒你走吧,一会儿扬扬要来,再这么唠叨,他可真揍你。”
兰斜眼嘟囔一声“又花了我二十大元”,别一把裤腰站了起来:“把罐里的酒喝完就给林宝宝送过去,押金归你了。”
第三章 我哥哥与林宝宝
我的脑子有些空,孤单地坐在狭小的院子里,风吹树叶哗哗的响声传过来。我感觉有汹涌的云朵从我的头顶上滚过,那个叫杨波的女孩坐在云端之上,一晃而过。不知道今天我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心一直麻痒着,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实话,杨波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喜欢丰满健壮的女人,像林宝宝那样……林宝宝的胸脯可真够大的,像过年时我妈蒸的大馒头↓的屁股也时常让我想入非非,又大又圆,一走路一哆嗦,像要冲破裤子蹦出来似的。
我记得在我哥哥没劳教之前,我趁他高兴,对他说,林宝宝看上你了,你干脆要了她得了,她在咱们下街可算得上是第一美女呢。我哥说,美女也拉屎,跟你一样,其实就是一堆肉。我知道我哥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抽烟喝酒,她奶奶是个妓女,她妈跟野汉子跑了,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上学的时候就谈恋爱,兰斜眼说,她被校长家的儿子睡了,校长的儿子说,她紧,水儿哗哗淌。那天我跟我哥说,要不我要了她吧,我很喜欢她,我喜欢抽烟喝酒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很来劲。我哥抱着我的脑袋就啃:“那你就是个嫖客了。”杨波多大了?我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六岁,她没有林宝宝那么大的胸脯和屁股。
林志扬擦着一头汗水进来了,一进门就嚷:“呦,这么简单?拿自己不当人嘛!一哥,一哥,出门啦,出去喝!”
我哥在屋里回了一句:“你先跟大宽出去,去宝宝的小饭店等我。”
林志扬拿汗衫扇乎跑了桌子上的几只苍蝇,拉起我就走:“走吧走吧,我姐都等急了。你小子也太不懂事儿了,你哥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隆重着点儿?”
我扛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怏怏地乜了他一眼:“没钱。”林志扬一咧嘴:“没钱就别在家闲着啊,这年头饿不死人。邓大爷在三中全会上宣布了,只要自食其力都是光荣的……”“你光荣,我不光荣,”我说,“你卖个破袜子就‘慌慌’得了不起了?”林志扬当胸推了我一把:“哟呵?咱哥一回来你就扎煞起来了?怎么跟哥哥说话这是?别的不说,我大小还比你大了几岁不是?你别忘了,这几年一哥不在家,是谁整天照顾着你?跟我乍翅儿……”
我不回头,一路闷走。
林志扬没趣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卖袜子,你是害怕烂木头那帮人。”
我咣地将啤酒罐摔到他的肩膀上:“我怕他?他再找我的麻烦试试?我砸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志扬张了张蛤蟆嘴,一噎:“呵……你厉害你厉害,你是下街第一名。”
我蜷起胳膊,亮了亮隆起的肌肉:“烂木头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凤三来了我也不怕,爱谁谁。”
“老二,不是说余外的,我觉得你哥这次回来……”林志扬咽了一口唾沫,“反正一哥是不会跟凤三拉倒的,老家伙把他折腾进去遭了两年罪,这么简单就完事儿了?还有,去年烂木头为什么找你的茬儿?还不是凤三这个老混蛋在背后戳弄的?河西的人看上咱们下街这块风水宝地了,他们想一步一步杀进来呢。你哥这两年不在家,咱们下街的哥们儿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你知道不,凤三不但在河西是‘大头’,连南市的老大孙朝阳都让他三分呢。我河西一个兄弟有一次告诉我说,凤三亲口说要踏平整个下街,现在下街都是些不够碟子不够碗的‘小戳戳’,等张毅回来,他要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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