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坏了……”我哥瞪眼看着兰斜眼,表情有些厌恶,“郑奎呢?你来的时候郑奎也被警察抓走了?”“押上了警车,”兰斜眼讨好地往我哥身边凑了凑,“押他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小唐,就是你那个一起下过乡的警察……叫什么来着?唐向东?对,就叫唐向东!他看了我好几眼,我怕他连我也抓,就溜了。”
我哥怔了一下,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缩紧了:“他调到区刑警大队去了……这事儿不小啊。哈,再大的事情也压不倒我!这一切全是我引起的,我必须负责到底。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钢子是洪武的一杆枪,他这是要跟我开始了呢。”我哥舒一口气,张眼望着窗口上方渐渐黑下来的天空,用力捏了一下拳头,拔下粘在兰斜眼嘴唇上的烟头,问,“我让你去找大宽的时候,胖子去了哪里?”兰斜眼想了想,茫然地摊了摊手:“我吓糊涂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好象他也看见了唐向东,跟我一样也溜了……哎,一哥,你是不是不放心胖子?怎么老提他?”我哥歪了一下嘴巴:“我对谁都不放心。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实在家呆着,有事儿我会找你的。”兰斜眼抓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屁股:“我这就回家……要过年了,我可不想搀和什么事儿……”丢了抹布冲我哥翻了一串白眼,“一哥,你得听兄弟一句,办什么事情都得在脑子里过一过。”
“谢谢你兰哥,”我哥笑着摸了一把兰斜眼的肩膀,“你回吧,我有数。”
“你得想想宝宝和来顺,还有大姨和大叔……”
“走吧走吧,”我哥推了他一把,“别喊你声兰哥你就‘扎煞’,你有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吗?”
“那我就不说了,”兰斜眼走到门口,猛一回头,“一哥,要过年了,站住了‘碗儿’!”
“你放心,洪武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屁,放不放我说了算。”
林宝宝抱着来顺从里屋出来了,不靠前,斜倚着门框看我哥,眼睛里全是幽怨。
我哥微垂着头,翻着眼皮看了她一会儿,扑哧笑了:“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林宝宝不说话,依旧看他。
我哥扑拉一把头发,说声“这个人傻了”,一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家吧,这几天不要出门,道理我就不说了。”
我走到林宝宝身边,掀起盖在来顺头上的棉被,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问:“来顺又感冒了?”没等林宝宝开口,我哥闷闷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整天这样,备不住哪天就死了。”林宝宝狠狠地剜了我哥一眼,收回目光冲我笑了笑:“没事儿,他的体质不大好,经常这样,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你回家吧,我跟你哥好好谈谈。”我回头对我哥说:“斜眼儿说得没错,你不要太冲动了。”我哥横一下脖子,反着手挥了挥:“我知道,你先回家吧,别担心我,这点小事儿不值得你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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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满眼全是白色,饭店门口的栗子锅被雪覆盖着,就像一座座小山∵上大路,我听见饭店里响起一声桌子碎裂的声音,似乎是我哥用拳头砸开了桌面。我该干点儿什么?我是不是应该跟在我哥身边,义无返顾地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冲杀下去?这时候我才知道王东对于我的重要性,现在我的身边可真的没有几个知心兄弟了……我后悔在这之前没有听从王东的建议,打几次漂亮的架,然后拉起一帮兄弟,做这帮兄弟的老大……不行,我必须去找一下王东,大小他的身边还有几个生死兄弟,他可以把他们拉出来跟我一起去帮我哥砸沉了洪武。可是我哥能让我帮他吗?我的脑子有些迷糊,他不希望我跟在他的身边,他不希望我跟他做一样的人,我知道他很孝顺,他希望我呆在我爸我妈的身边,安慰他们,保护他们不受别人的侵扰……我哥曾经说过,混社会的人,首先要把自己的亲人安顿好,不然最受伤的是自己的亲人。
宝宝餐厅的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我哥穿着一件军用夹袄,风一般冲到门边的一辆落满雪花的自行车旁,跳上去,猛蹬两下,呼啦一下消失在一片白色里。我犹豫一下,返身回了饭店。林宝宝失魂落魄地坐在墙角的一只马扎上,眼前是一张破成碎片的桌子,来顺在一旁吃着手指,一声不响地看她,泪水把他的脸拉出两道痕迹,像是用铅笔画上去的。我抱起来顺,默默地坐到了林宝宝的对面。林宝宝抬起头,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门口,幽幽地说:“你哥走了,他可真浑。”
我知道我哥不会那么冲动,他不会在这个当口去找洪武,他一定是联系他的那些兄弟去了。
我说:“你别担心,我哥是个有头脑的人。”
林宝宝用两只手掌按在两眼上,慢慢地往两边擦:“我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就这么浑呢?”
我说:“他就是这么种人,既然你跟了他,就不要操心别的,他已经习惯了。”
林宝宝站起来,从我的手里接过来顺,横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了:“大宽,你比他强,你稳当,他浑,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只听他自己的话,他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别人在他的眼里就像畜生……”“别这么说,”我的心有些发颤,我比我哥强什么呀,我做的那件事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吓死你才怪,“我哥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是知道的,不然你也不会跟他走到一起。呵,别谈这些了……姐,不,嫂子,我哥没说他要去哪里吗?”林宝宝叹了一口气:“他没说。不用猜我也知道他要去哪里,肯定是去找强子了。”“有可能,”我笑笑说,“强子是他最铁的兄弟,出了事儿他不去找他还能找谁?”
强子这个人我见过,跟电影里的林冲似的,长得很英俊,但看上去又很阴森,不太喜欢说话,总爱居高临下地斜着眼睛看人←也是我哥的“牢友”,我哥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去我家给我哥送过东西,只对我妈说了一句“我是万强,这些东西是我给张毅的”就走了,转身的时候带起一股风,像老虎留下的那阵风。我哥出来以后他也来过,站在我家门口跟我哥说话,他也喊我哥“一哥”,很尊敬的样子。那阵子我很自豪,这样的汉子都是我哥的兄弟,真有面子。后来我听我哥说,强子是个孤儿,回来没地方住,就暂时跟了孙朝阳,让我哥好好发展,以后他要给我哥“打下手”。前几天孙朝阳来找我哥谈事儿,强子跟在他的身边,有点儿像个膘的样子←很喜欢来顺,趁我哥和孙朝阳喝酒的时候,出门给来顺买了好多好吃的。
“大宽,你说你哥这不是闲得痒痒了?”林宝宝摩挲着来顺的脸,喃喃地说,“家冠自己惹了事儿……”
“我哥不是说过了嘛,家冠是跟着他才这样的,他必须管,这是做男人的本分。”
“哟,”林宝宝撅起了嘴巴,“你也跟着讲什么江湖义气?”
“这不是什么江湖义气,做人就应该这样……”一提江湖义气这四个字,我就想笑,一顿,打住了。
“我不是不让他管,我是害怕他再进监狱呢。大宽,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难。”
“我知道,”脑子里忽然闪过杨波的影子,我的心一乱,“谁都不容易,无论男女。”
“那你就替我劝劝他,别为这事儿再……”
“要过年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皱了一下眉头,“我在这里等他,他回来我再劝劝他。”
“他让我给他们炒菜呢,”林宝宝撅着屁股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要带谁回来。”
林宝宝抱着来顺进了里屋,屋里一下子静下来,火炉里煤块爆裂的声音就像打枪。外面传来一阵脚踩雪地的声音,咔嚓咔嚓响,随即响起一声野狗挨了一石头般的声音:“一嫂,一嫂!我来啦!”林宝宝应声从里屋出来,皱一下眉头打开了门。一个穿着军用棉袄的胖子一错身拱了进来:“可累死爷们儿了!一哥骑着个破车子玩造型呢,让我过来等他,我从大马路那边朝这里一路那个跑呀,跟他妈抓兔子似的……”看见我,一顿,“这伙计好面熟啊,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在哪儿呢?”
我定睛打量着他,猛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我去“街里”参加淑芬的生日宴会,在公交车上见到的那个被扎卡砍了一刀的壮大汉子吗?原来他也是我哥的朋友。我记得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这样,他好象很沉闷,一身正气,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变成一个罗里罗嗦的“迷汉”了呢。这位壮大汉子上下看了我一会儿,摸着脖颈笑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我坐车,在车上咱们联手玩了一把见义勇为!后来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咳,算了,看来你不想惹事儿,走就走了吧。哈哈,那天我把那个掏皮子的好一顿收拾,在派出所我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个人物,叫扎卡呢,”一摸脸上那条蚯蚓似的刀疤,歪着脖子笑了,“这个老混蛋魄力还真不错,连他爷爷都敢砍。”大脸盘子坑坑洼洼,好像挨过猪八戒的钉耙。
“这是大宽,张毅的弟弟,”林宝宝拖给他一张椅子,“大宽,这是魏哥,你哥的朋友。”
“魏哥你好……”
“什么魏哥,叫我魏三好了,我在家排行老三,”魏三大大咧咧地坐下,冲我一捻手指,“来根烟。”
“三哥,那天我着急办事儿,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走了。”我递给他一根烟,笑道。
“无所谓,”魏三点上烟,一摇手,“那天我太大意了,被这小子砍了一刀,真他妈难看。”
林宝宝过去关上门,站到魏三的身边问:“你见过张毅了?”魏三噗地吹了一口烟:“不见着我敢随便来嘛,他说过了,这个地方我不能随便来,怕我这模样吓着一嫂。一嫂,一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见了我也不多说话,骑着他的破车子就没影儿了。”林宝宝的脸上又笼上了一丝愁云:“跟着他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你还是别问我了,一会儿他回来你问他自己。”“得了便宜卖乖是吧?”魏三正起脑袋哈哈大笑,腮帮子笑得比脑门还宽,类似一只巨大的蛤蜊,“我早就听说过了,人家一哥一出来你就‘黏糊’上人家了,非要弃善从恶不可,一哥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收留了你,你是天天做新娘,夜夜闲不着。这样的便宜事情去哪儿找?将就你这块材料,一哥这是在超度你呢,这叫逼娼为良,你懂不懂?你不懂我来教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林宝宝忽然红了脸,“魏三儿你算个鸡芭算个蛋?跟老娘这样说话……”
“看看看看,经不起开玩笑了是吧?”魏三没趣地咧了咧嘴巴,“就跟谁不知道谁似的,装什么纯纯。”
“大宽你别听他胡咧咧,这种人早晚会死在这张嘴上。”林宝宝拧身进了厨房。
“一嫂别太忙活了啊,”魏三冲他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十个菜一个汤一壶茅台就可以,就着饺子喝。”
“喝你妈的头呀,”林宝宝在里面敲了一下锅铲,“没有茅台,就半瓶栈桥(一种劣质白酒)!”
“栈桥我喝,茅台给孙朝阳,”魏三冲我尴尬地一笑,“你哥说中午孙大哥要来。”
林宝宝在厨房炒菜,魏三喋喋不休地跟我聊一些他跟我哥的往事。原来他以前也住在下街,后来搬去了“街里”,下乡的时候跟我哥分在一个知青点,有时候林宝宝去找我哥,他经常跟她说一些下三路的话,惹得林宝宝时常不高兴,骂他是个色鬼托生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经嘲出“林大奶子”这个称呼,眼睛也变得色咪咪的,好象要从里面伸出一只明晃晃的棒棒来〉到来顺的亲爸爸,魏三的脸色阴冷得像黑了天:“他妈的老邱这个混蛋,就他有鸡芭?别人都是太监?好逼都让狗给操了!那时候你哥已经回城了,以前他不让我们管这事儿,他这一走,我趁机砸了老邱一把,砸成了糨糊,就差没割他的鸡芭了……就是因为这个,我被劳教了。再后来你哥也进去了,我们俩在一个中队,我一直没跟他提这事儿。后来他知道了,要揍我,说我坏了他的大事儿,他本来想让这件事情悄悄地过去,然后再来找林大奶子。你哥一直惦记着她……”
“魏三儿,你不说话别人会拿你当哑巴对待?”林宝宝又敲了一下锅铲。
“我没说别的啊,”魏三暧昧地笑了笑,“我在说老邱呢,老邱是咱家亲戚。”
“去你娘的,”林宝宝尖起了嗓音,“那是你爷爷。”
“我有这样的破鸡芭爷爷?”魏三哧了一下鼻子,“大鸡芭一根筋,撅起来不认亲,那就是说他呢。”
里屋的门帘掀开了,来顺探出小脑袋,像只乌龟那样东张西望,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魏三一瞪眼:“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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