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我拦住了他:“不用了,他的花招全使出来了,后面的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马六反着脑袋看我:“张宽,我认栽,让我坐下说话。”
我拉他起来,用毛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泥浆,把他推到炕上坐好,然后把我的枪拿出来,拆下弹夹,把子弹全部卸下来,数了数一共六发,摊在炕上挑了一发最亮的,在身上擦了擦,又重新装了回去。马六看傻了,一个劲地咽口水,话都说不出来了。郑奎不知道我想干什么,站在我身后呼呼地喘气。我倒过枪把递给马六:“来吧,打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大哥,你饶了我吧!”马六头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他嚷得万分凄惨。
“怎么,不想要这个机会?”我把枪又往他的手里塞了塞。
“六子,我们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郑奎冷冷地说,“本来,我们捏死你很简单。”
“哥儿几个,别逼我啦,”马六出溜到炕下,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我答应。”
我淡然一笑,一个一个地往枪里装子弹:“这就对了嘛。你应该理解我们,大家都在‘道儿’上混饭吃,谁也得给谁让点儿路是吧?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跟着别人混,生怕回去没法交代,这我理解,可我们也一样啊,我们拿了别人的钱。”
“宽哥,你说错了……”马六坐回炕沿,搭拉着脸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跟你‘演道儿’(装)了〉实话,那个买卖是我自己的,不是宗哥的,我跟宗哥的关系你们不知道,不是谁给谁当小弟的关系,我们俩是生死之交……这事儿呆会儿我再跟你说。我知道是谁请你们来抓我的,不就是兰斜眼吗?那伙计很‘格路’(古怪),要不然我是不会那么对待他的,你怎么能帮他办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钱,可那种人的钱你也要啊,不怕恶心着你?不瞒你说,大奎一绑我上车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不怕,我知道一定是你们来了,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何况宗哥还在后面呢,你们杀了我,宗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又说远了。不‘磨硌’了(罗嗦),我把斜眼儿的东西还给他,你们让我回家。”
“宗哥说了,让你给现钱,我们不要东西。”我继续“化验”他。
“别闹了,”马六撇了一下嘴,“来之前我跟宗哥在一起,他怎么没说?”
“昨天他去我们那儿了,是给一个老朋友庆祝生日,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他的朋友凤三。”
“真的?”马六有点相信了,两眼瞪得鸡蛋大。
我感觉差不多了,这小子没什么城府,兴许十分钟就把他肚子里的那点儿货色全掏出来了。我安排大光和万兵出去买酒买菜,特意叮嘱他俩一定要挑最好的买,酒起码也要茅台,没有茅台就买五粮液,都没有就去烟台市区挨家找,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把马六感动得不行,搂着我的脖子就亲,就差放声大哭了,两条胳膊挂在我的脖子上,像献给我的哈达。
喝着酒,马六的话就更多了起来,絮絮叨叨的,要不是急着套他的话,我几乎都要拔腿走人了←说,宗哥现在是济南黑道上最重量级的人物了,关系网四通八达,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连你们那儿的什么朝阳和蝴蝶都得给他三分面子。然后就罗嗦了很多关于宗哥在江湖上威风八面的事情,最后他瞪着牛眼说:“知道我跟宗哥是怎么认识的吗?说出来吓死你们。”他说,83年严打的时候,他在看守所的一个“狱霸号”里当老大,逢人必“修”,再猛的人到了他的手上也得叫爷爷。有一天宗哥进去了,他安排人“审”宗哥的案子,没等“开庭”,那几个人就躺在了地上。马六一看不好,抄起马桶盖就往上冲,结果刚一照面就被宗哥放倒了,没办法,马六就掏出一把用汤匙改造的刀子来,还没掏利索就被宗哥夺过去了,马六以为这下子没命了,谁知道宗哥直接把刀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鲜血淌得像喷泉。从那以后,大伙儿全服了,拿他当了神仙。
这么猛?我不由得佩服起宗哥来,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我相信,这属于一个有脑子有魄力的人。以后我一定得跟他交往交往,兴许将来成了铁哥们儿,互相之间有照应着的时候。看着马六略显沮丧的脸,我的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丝尴尬,摇着头笑了笑:“好了六子,咱们还是谈谈这事儿怎么处理吧。你扣斜眼儿的货能值多少钱?我的意思是,你把它折合成现金给我打到帐户上,然后把他的货处理了拉倒,我不愿意再搀和这事儿了,太麻烦,再说,年根也快要到了,你说呢?”
“行,说说你的帐号,”马六回答得很痛快,“一万五,多了没有,不信你可以去济南看看。”
“好,喝完了酒你就给济南打电话,马上汇钱。”郑奎插话说。
“不喝了,这就走,我办事儿不拖拉。”马六急匆匆吃了几口菜,就要下炕。
“六子是个好兄弟,你这样我还真不好意思了。不着急,先喝酒,喝完了我们送你去车站,让你回家过个轻快年,”我让郑奎给他记了个帐号,接着说,“六子,你回去以后,马上把钱给我打过来,让我给斜眼儿一个交代,至于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守信用,我以后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了。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实在的,以后看得起我就经常联系,也许将来咱们就是亲兄弟了。记着替我跟宗哥解释解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叫。让宗哥有时间去找我玩儿。”
马六反倒不急着走了,把面包服一脱:“今天不走了,我要跟弟兄们喝个痛快!”
我示意大光和万兵收拾桌子,合衣一躺:“送他走,我要睡觉,太累了。”
我做梦了,梦中我又一次飞起来了,在云彩做的水里游泳。突然,我发现前方有一块锦绣之地,那地方山花烂漫,彩蝶飞舞,漫天飘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成群的仙女在河边嬉戏打闹。郑奎他们送完马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跟仙女们调情,郑奎把我推醒了。我很不高兴,真想揍他两巴掌,你就不能让我收拾几个仙女再喊我起来吗?郑奎说,马六上火车的时候哭了。
回来的路上,我把刚才的梦境告诉了郑奎,我眯着眼睛说,真过瘾啊大奎,那个地方清净得很,除了成群的美女,没有别人打扰,天上下着钞票,交通也方便,出行都坐云彩。郑奎难受得用脑袋直磕方向盘:“吹吧吹吧,好事儿全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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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郑重其事地说:“当神仙不可能,但是等我有了钱,我还真想找这么个地方住着呢。”
郑奎说:“我也想啊,谁愿意整天干这些提心吊胆的勾当?连孙朝阳和凤三那个级别的都快要完蛋了呢。”
我告诉他说,有一次我看见凤三了,凤三蔫得不成样子,好象是被蝴蝶给折腾的。
郑奎嗯了一声:“有可能,你还没出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蝴蝶‘滚’过他一次。”
“蝴蝶确实够猛烈的。不提他了,”我把枪给他掖在裤兜里,“这是你原来给我的,现在还给你,我暂时不需要了。过了年你找个地方再置办两把,装备一下兄弟们,走这条道必须有这玩意儿,等以后咱们真正‘起来’了,就不玩儿这个了。”
“想那么远干什么?”郑奎咬了咬牙,“起码应该先把家冠处理了再说。”
“这事儿我没忘,等他出来再说吧。大奎,老疙瘩那边你都安排好了?”我换了个话题。
“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出门暂时躲几天,估计马六暂时还想不到他的头上。”
“马六这边没什么事儿了,我害怕宗哥去找他,毕竟宗哥跟咱们不熟悉。”
“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老江湖都很油,为这么点儿小事再起纷争不值当的。”郑奎说。
“说的也是,过了年我想去趟济南,一来见见宗哥解除误会,二来打听打听是谁在背后捣鬼。”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目前看来,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暂时落空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我断定,他一定是想借宗哥的手除掉我,然后抢占我的地盘,最起码他也是想出一口恶气……我在心里直想笑,伙计,你到底是哪位?想害我你直接来嘛,干这事儿多让人瞧不起?我打定注意,过了年我就去一趟济南,亲自跟宗哥谈谈,问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即便是宗哥不告诉我,起码我也应该听出点儿端倪来,等着吧伙计,有你难受的时候,我不操你妈,你是不会喊我爹的。
郑奎把车开得飞快。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砂雪,忽忽地往风档玻璃上砸,车带起来的风又将它们哗地吹散,它们毫不气馁,迎着下一辆车又扑了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帮红了眼的劫匪,蛮横而又执著。因为过于细碎,它们没有落脚的地方,风可以随意地将他们从任何角落吹起来,吹到天上,吹到沟渠里,甚至吹到任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里去,于是它们挣扎,随着风漫天飞舞,扑向一切它们感觉比较塌实的地方,前仆后继,无所畏惧,直到太阳出来,将它们融化。
车载收录机里,崔健在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第十七章 折腾
过小年那天,我通过可智的关系去看了一趟林志扬。这家伙混得还算不错,减刑了,还有五年就可以出狱了。问起他姐姐,我说,她很好,住在我们家,现在跟着我在市场上卖鱼,孩子也很好,你不用担心〉到卖鱼,林志扬有些疑惑:“蝴蝶不就是在市场上卖鱼吗,你跟着他混?”我说,混什么混,我现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个体户,国家支持我。林志扬说:“蝴蝶那小子很混帐,在这儿打了我,让我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后来我想找他算帐,回头一想,算了吧,咱不是人家的个儿,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大宽你可千万别跟他搀和,咱们家跟他有仇。”这家伙把我当成一家人了,我的心里有些感慨,是啊,他姐姐是我嫂子,我们还真的是亲戚呢,想起蝴蝶曾经揍过他,心中难免别扭。我说。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数,你好好在里面改造,等你出去,我帮你找个好活儿干。林志扬踌躇满志地说:“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的家雀,情好吧。”
说到杨波,林志扬摸着头皮笑:“那姑娘确实不错,找到她就没命地追求,争取让她成为咱家的媳妇。”我开玩笑说,人家对我没有感觉,她那是躲着我呢,想要跟她搞“江湖义气”比登天还难。林志扬一撇嘴,忽然就说开了胡话:“当你愤愤不平地埋怨女人无情的时候,那只能说明你无能,人家离开你那是明智的选择以,想讨个好老婆就撒猛地赚钱吧,不管你是混黑社会,杀人放火贩毒走私,还是装好人,只要你能弄到票子,女人就多得让你眼花了。看我的吧,等我出去……”我摇摇手不让他说了,操你破鞋娘的,人家是那样的人嘛,人家无非是联系不上我罢了—下带给他的东西,我闷头走了。
过了年,市场上重新热闹起来。外面热闹,里面也热闹着,金龙与魏三的矛盾正处在一触即发的关头。那天我正跟魏三在库房里下棋,金龙站在门口咋呼上了:“宽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是不是我被人塞进下水道里淹死,你都不想管了?”
王东在一旁正帮魏三点着步,被他这一咋呼,一下子火了,跳过去暴喝一声:“滚!谁让你进来的?”
金龙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倚着门框翻了个白眼:“东东,过去一百年的事儿了,你还记着?”
王东不说话,冷冷地看他,屋里的硝烟气味顿时浓了起来,门外吵吵嚷嚷的讨价还价声似乎也没有了。
魏三看看我,再看看王东,忽地站起来,好象吃了一百个牌,一指金龙:“找事儿你?!”
金龙不理他,冲我嚷嚷道:“宽哥,我怎么发现,凡是跟着你的伙计全拿我当膘子待?”
我讪笑着不说话,心想,爷们儿不但拿你当膘子待,还准备好好折腾折腾你呢。
王东没看我,抄起一个马扎,猛地举过了头顶:“金龙,听见没有?我让你滚蛋!”
魏三偷偷拽了王东一把,吐口唾沫在手心,冲金龙亮了个骑驴姿势:“我跟他来,我他妈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金龙似乎是豁出去了,把脖子一横,脑袋呈顶糯:“你们都来吧,朝这儿来,今天老子豁出去啦。”
魏三一手拉着王东,一手指着我,话说得气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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