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我哥腆着脸抱了她一把:“刚才那是开玩笑的……哈,走着看吧,没准儿我还真是个当后爹的材料呢。”
林宝宝扭捏着推开了我哥:“随便你吧,我林宝宝不缺男人。”
“宝宝,咱公母俩先别着急谈这事儿好不好?”我哥讪笑着摇了摇头,“我刚回来,还不太适用,顾不得那么多事儿呢……”话锋一转,“宝宝,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孩子弄到身边来,那是你的骨肉。”林宝宝哼了一声:“你算哪根葱?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我哥摇了摇手:“没关系没关系……哈,刚才还说不谈这事儿了呢,又开始了ˇ宝,大宽看上了小黄楼里住的一个小姑娘,能使上劲的话,你帮帮他。”林宝宝冲我哥发了一串质量不错的飞眼:“啧啧啧啧,还真看不出来呢,张毅还是个拉皮条的。这就奇怪了,你以前不是总装吗?什么男人不能整天惦记着女人,什么惦记女人的男人不叫男人,什么真正的好汉不能身边有女人,有了女人就做不成好汉了……啧啧,我真佩服你。”我哥被噎得干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愣愣地望着她。林志扬瞪了他姐姐一眼:“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一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不是当着你的面儿适当装那么一装嘛。”我哥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脖子一横:“对,我是装的。以后我改,哈哈,宝宝生气了。”
我在心里有些瞧不起我哥,这都什么呀,一会儿说人家是表子破鞋,一会儿又“舔摸”人家。
我哥哥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讪讪地晃了一下脑袋:“以后你也会这样的。”
林宝宝推我的脑袋一把,正色道:“大宽你真看上人家了,还是说着玩儿的?”
我紧着胸口点了点头:“真的,姐……我好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呢。”
“屁,”林宝宝一仰脸笑了,“谁信那个谁就是膘子!一见钟情?我跟你哥还青梅竹马呢……”忽然打住,捂着嘴巴看我哥。我哥哥斜眼看着她,不说话,目光朦胧。林志扬说:“一哥,说话呀,你不是问我,刚才打架的时候,那个小妞在不在吗?在呀,就站在咱们对面。”我哥说:“那就让她一直站在那里好了……”过电似的打了一个激灵,“宝宝,以后我不来找你了,不来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林宝宝一下子把脸拉成了丝瓜模样:“不来拉倒。咱们各走各的路……”冲我哥一伸手,目光炯炯,“拿来,把我给你的戒指还给我。”我哥把汗衫脱下来,从脖子上解下了一个用红线拴着的戒指,团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掂:“我一直带在身上,一直想找个机会还给你……可是我一见到你,什么也忘了。”林宝宝一把抢过戒指,一甩手,猛地砸向窗玻璃,玻璃发出一声暴响,出现几道闪电般的裂纹,戒指弹回来,啪地掉在窗口下面的桌子上。
林宝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鼻孔支得老大,大脸盘子就像一只发怒的猫,就差腮帮子上插几根胡须了。
我哥哥坐着没动,脸上的肌肉全都耷拉下来了,显得非常软弱。
林志扬用双手撸一把脸,过去拣起戒指,走到我哥身后,往他的脖子上挂:“一哥,别跟个娘们儿一般见识。”
林宝宝冲我哥示着威,泪珠子骨碌骨碌就掉了下来:“张毅,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哥不说话,林宝宝的眼泪就没有了,鼻涕耷拉到嘴角,流到下巴,拽出一根亮线,随着呼吸悠悠地晃。
“一哥,不是兄弟说你的,”林志扬把戒指挂好,坐到我哥哥的对面,叹口气,说,“我姐姐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不说远的,就说你这两年在劳教所,她没闲着去看你吧?就冲这,你多少也应该给他个安慰吧?我知道,我姐以前名声不好,可那也不能全怨她,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你就说那个姓邱的吧,当初他是个什么人物?我姐姐想要快点儿回城,不求着他点儿能成吗?你以为她的心里就好受?一哥,听弟弟一句话,跟我姐姐正儿八经地谈吧,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我哥一抬头,公鸡打鸣般的笑了起来:“我操啊,你们姐弟俩这是开我的批判会?好,好好,我接受,我接受,”死皮赖脸地捧起了林宝宝的手,“大姐呀,我把你来比织女,不差毫分哪……唱,唱呀!你这样唱,张大哥,我的夫,那我就比不上喽哎……”
林宝宝扑哧笑了,拧一把鼻子,一串亮晶晶的鼻涕抹到了我哥哥的胳膊上:“你这个该死的!”
我哥哥唱着唱着,脸色又阴沉下来:“扬扬,你没去找那个姓邱的?”
林志扬说:“找了……这事儿不好说,我要揍他,我姐姐要杀了我。”
我哥瞥一眼林宝宝,一晃脑袋又唱上了:“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
我盼望着我哥赶紧离开这里,我要跟林宝宝探讨一些关于女人的技术性话题。可是我哥还在摇头晃脑地唱,我感觉时间慢得可怕,稠得像浆糊。我哥在恬不知耻地唱,林宝宝歪着脑袋看他,散开的头发一缕一缕挂在她的脸旁,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让她看上去特别慈祥,像一个凝视自己婴儿的少妇。我冲林志扬使了个眼色,林志扬领会,咳嗽一声,道:“一哥今天总算是过了一把瘾,我估计这几天河西的那帮孙子轻易不敢来咱们这里了。”我哥继续唱:“三朵红花向阳开,政治夜校办起来,贫下中农学文化呀,社员人人……哎,宝宝,后面的怎么唱来着?我忘词儿了。”林宝宝双手托着腮帮子,睫毛忽闪两下,跟着唱:“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后面的,后面的……呀!你这个混蛋,我怎么又让你给耍了?”
我哥哥抱着肚子离开凳子,弯在那里哇哇地笑,桌子全被他蹭挪了位置。
林宝宝抓起苍蝇拍啪啪地敲我哥的脊背:“你这个坏水,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笨呢?你这个坏水。”
我估计这里面有什么道道儿,趁机说:“你们两个可真能闹。得了得了,找个地方闹去。”
林宝宝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不打你了,不打你了……眼睛迷了呢,该死的风。”
哪里有风?关门堵窗的……我说:“你这是激动的。”
我哥直起腰,抬起胳膊使劲擦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泪是笑出来的。林宝宝一会儿工夫就把自己的眼睛搓成了烂杏,眼波一抖一抖地瞟我哥。我哥挥一下手,把脸转向林志扬,问:“你刚才说什么?”林志扬说:“我说,你今天折腾烂木头这么一家伙,那帮孙子以后不会来咱们下街了。”我哥皱紧了眉头:“那也不一定,有些时候单凭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扬扬,海运广场那边有个叫大有的你知道吧?”林志扬说:“知道。去年刚从劳改队出来,在海天市场卖海货←怎么了?”“他跟凤三关系不错,是个老流氓,很猛。”我哥说。林志扬不屑地笑了:“就他?他得有三十好几了吧?一个老家伙有什么可怕的?不管他,他来了照样是一个‘挺’。”我哥说:“他不可怕,他手下有几个兄弟很可怕,我在里面听说过的。”
“你说的是不是金高?”林志扬翻了个白眼。
“是他,他一直跟着大有。”
“我也听说过他,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确很勇猛……没什么,来了再说。”
“来了也没你们什么事儿,”我哥挥了一下手,“大宽,知道今天为什么拉上你吗?”
“知道。”
“以后给我把腰板挺起来,老张家的人都是硬汉子!”
“知道。”
“你在这里呆会儿,咱俩一起回家老爷子容易乱想。我先回去,你过一会儿再回家。”
林宝宝拉了我哥一把:“要不让大宽先回去,你再坐会儿,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哥一把甩开了她:“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明天我还来,你早点儿歇着吧,我走了。”林宝宝再去拉我哥的时候,我哥已经晃出了门。林宝宝倚着门框,怅然若失地望着我哥远去的背影,鼻涕又流到了下巴上↓拧一把鼻子,把手在屁股后面一蹭,转回头冲我一眯眼:“姐姐有时候就是这么贱。”林志扬还在一旁嘟囔:“对呀,对呀,金高在大有那儿呢……奇怪,大有怎么会跟凤三是一伙的?”
他们说的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管他呢,反正天塌下来有我哥哥顶着……我坐到门口林宝宝旁边的凳子上,嬉皮笑脸地说:“姐,刚才我哥唱什么红花红花的,你说上了他的当,什么意思?”林宝宝一抹胸口,吃吃地笑:“下乡的时候,他经常在我面前死皮赖脸地唱这个……这个坏水啊。后来他唱弃了,就动手动脚,贫下中农干起来……嘻嘻,坏蛋。”
“我知道了,”我看一眼漆黑的街道,回头笑道,“你们在农村,没什么文化生活,干起来就干起来呗。”
“你懂的不少嘛,跟你哥一样,坏水。”林宝宝暧昧地笑,一阵风无声无息地滑过她看似幸福的脸。
“站在门口干什么?”林志扬嚷了一嗓子,“怕没人看见你?什么习惯这是?”
“毛病,”林宝宝关上门,坐回原来的地方,拿一块抹布来回地蹭桌子,“大宽你可别跟他学,没大没小。”
“他是个坏人,我不学他。姐,上次你说,小姑娘都喜欢流氓,什么意思?”
林宝宝停下了抹桌子,她的眼窝很深,能看见里面有一种悠远地意味:“你还小,等你到了你哥这个年龄就知道了。女人是很脆弱的,女人是用来疼的,女人的心思是很乱的……”一撇嘴笑了,“姐姐上学的时候不用功,数理化没学好,就语文好,不识几个字,排比用得倒是不错。大宽,听姐姐说啊,在温柔的姑娘面前要坏,要流氓。在流氓的姑娘面前要好,要高雅。这里面大有学问,你要不是张毅的弟弟我还不告诉你呢……”清一下嗓子,幽幽地说,“这里面的道理不少呢。”
林志扬凑过来,呲着两个大板牙冲他姐姐乐:“学问,学问啊!你怎么以前没告诉我这些?”
林宝宝矜矜鼻子,悠然把脸转向了一边:“你本来就是个流氓,我不用告诉你。”
林志扬忿忿地横了一下脖子:“刚才你说的不是这么个意思吧?”
林宝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什么时候拿我当姐姐对待了,你就什么道理也明白了。”
林志扬冲我一吐舌头:“老娘们儿就这样,你对她好她觉不出来,”抬手撕下墙上一个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长叹一声,“我需要党和政府供给我一个女人,我都二十一岁了啊!如饥似渴的年龄……”扑拉两下头皮,斜我一眼,貌似感慨地说,“哥们儿,这个世界有多少女人需要我们去爱啊。可我不太敢啊,我怕爱不好,人家踢我的小鸡鸡。”
林宝宝从她那屋探出头来,冲我一勾手:“大宽你放心,明儿我就帮你打听那个小姑娘的事儿。”
我说:“别让她知道是我在背后打听她,我也怕人家踢我。”
林宝宝说:“不用嘱咐,姐姐不笨。回家做个好梦去吧。”
我摸了林志扬的肩膀一下,抓起汗衫,转身就走:“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
第六章 哥哥出事了
时间这个玩意儿很混帐,一些曾经真实存在的欢乐与痛苦,在它的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留下的只是一些残缺而又模糊的影象∴年以后,王东问我:“二哥,你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你经常咧着嗓子唱‘贫下中农干起来’吗?”我说我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是个英雄。王东说,那时候你就是个英雄,爱江山也爱美人的英雄。我说,爱不爱江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美人。王东说,你好好想想,那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在杨波跟前念叨“贫下中农干起来”?我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我在杨波跟前念叨过这个,可不是经常念叨,我经常念叨的是“咱们应该搞一搞江湖义气”。
有时候我还觉得时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想要忘记它几乎需要一生的时间∪如我第一次说要跟杨波搞一搞江湖义气这事儿,它似乎已经长在我的脑子里了℃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因为年深日久而暗淡,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我的眼前,就像一件年代久远的玉器,因为无数次的抚摩而愈加光亮。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杨波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有些激动,有些茫然,又有些迫不及待,那种样子常常让我联想到第一次接触西门庆的潘姑娘。
那天晚上,我从宝宝餐厅出来,天上有很多星星,密得就像筛子孔。
街道上已经没人了,零星的汽车驶过,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走近小黄楼的时候,天忽然变得又蓝又亮,以致连阴影里?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