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
我不敢再劝,低头闪身退下。
掌灯以后,我悄悄潜进年氏屋里看了一眼,碗已经空了,她睡着正沉。我松了口气,不敢耽搁,溜到了小林子那儿,求他带我见胤禛一面。今儿后半夜正赶上小林子当值,他义气十足的一拍胸脯,算是答应了,但千叮万嘱要我听着暗号,一有情况即刻离开,半点耽搁不得,我自是感激不尽,满口答应下来。
好不容易捱到后半夜,终于见到了他。不敢点灯,只能在黑暗里摸索。他的手不知何时滑出了被子,我轻轻的拾起来放进去。屋里静得只有火炭的噼啪声,我的手摩挲着他的脸,蓦然被一种深刻的无奈扼住了呼吸,若他不是雍正,我们不是在这个时代,也许可以做一对普通的饮食男女,食人间烟火,看人生百态。但我们不行,幸福永远隔着玻璃,看得见,却遥不可及。我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在黑暗中动了动。
“胤禛,你不会真的忘了我,对不对?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对不对?但是你真傻,你一直知道我浑身都是缺点,虚荣、自私、刻薄、说谎、嗜酒如命、甚至下棋也会趁你转身的时候做手脚,输了,面红耳赤,赢了,又摇身一变,成了十足的小人,我简直跟贤良淑德挨不上边儿。”
“在黑风帮的时候,他们搁破了你的手放血,逼我嫁给黑哥,我的心就像一点一点被撕裂了一般,真恨不得立时杀了他们,和你一起逃出去,但是我无能为力。要么看着你流尽最后一滴血,要么出卖自己。对,你猜对了,留得青山在,只要我们活着,一定还有重新见面的一天!我的血管里永远流着暴力的血,当黑哥真的朝我扑过来,又扔了你给我的玉坠儿时,我亲手杀了他,他喷出的血,是偿还你的,他软绵绵的倒下去,再也不能满脸淫笑的强迫我,是偿还我的!床下面埋的就是他的尸首,我每天睡得安安稳稳,从未担心他的魂魄会来找我索命,还心安理得的吞了他的财产,每日对他最好的兄弟呼来喝去。但还是太便宜他了,我回来以后,你还是把我忘了,这不怪你,都是拜他所赐!我相信在你记忆的某个角落,仍能找到我的影子!”
“你的那些妻妾,你最亲近哪个,我就最恨哪个,对了,我那么多缺点当中应该再加上一条,善妒。不过这你也应当理解,在拉索那儿,我和十四不过跳了支舞,你就气得浑身冒火,我也一样,每天都想把你据为己有,每天都算计着别人,抱着弘历的时候,也常常会有错觉,觉得他根本就是你和我的儿子。如果要做点什么,能马上让你好起来,我马上就会去做,就算再嫁个土匪也愿意!但是你一定要好起来,最好能想起我,以后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你就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美, 梦里面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只有我!”
我紧紧的握住了他滚烫的手,哽咽的继续说着:“胤禛,你以前不是一直笑我只能断断续续的哼唱小曲,从来没唱过一首完整的吗?其实我只会一首完整的,这就给你唱出来,你仔细听好了!”
我闭上了眼,开始轻轻的哼唱着邓丽君的那首《我只在乎你》,声音越飘越远:“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我真没用,只唱了一半,就泣不成声了。他的手紧紧的回握着我的,仿佛已感觉到了歌里的炙热!
“咳、咳……”门口传来了小林子的咳嗽声,我不敢耽搁,挣脱他的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外走,忍不住又回过头,一抹晶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胤禛,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管将来明垂青史也好,骂名滚滚也好,也绝对不能辜负我!”
出其东门,有女入云。虽则如云,匪我所思。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郑风 出其东门》
几日后,胤禛的病总算有了起色,孙太医又开了几副补药,告诉那拉氏,只要小心调养,不日就痊愈了。
进了腊月,过年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今儿十四府上放了帖子,说是请了戏班,让女眷们一块儿过府乐乐。那拉氏最近身子不爽,吩咐年氏过去看看,千万别驳了十四爷的面子。
年氏早早打扮得花枝招展,直等着一会儿争个花魁,只可惜,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她迷恋上了大红大绿的浓艳,一张脸描画得五彩斑斓,举世无双,打扮得恶俗之极。我冷冷的看着她在镜前搔首弄姿,心中奇怪胤禛当初怎会娶了她作践自己?
正琢磨着,就来了人,领我们上了马车。颠簸了一路,总算到了十四府上。年氏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生怕被人忽略了她的绝代风华。我跟在后面觉得她一扭一扭的出现在这里,对胤禛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年妹妹,您今儿可真是容光焕发呀!”一个妇人迎将上来,亲热的挽起年氏的手。
“十四福晋过誉。对了,我们福晋最近身子不爽,嘱我一定先陪个礼,就不过来凑这个热闹了。”
“唉,那真是可惜了,今儿可请了不少名角儿,连谢晚晴都请来了!”
“哟,那真是不巧了!”说着,年氏脸色一沉。
妇人赶紧赔笑道:“年妹妹来也是一样儿的!”
年氏笑了笑,转头道:“展眉,你先下去吧,这儿有人伺候着。我们姐妹难得见面,说个体己的话儿。”
我福了福,退了下去。
“看着她妇人的打扮,也不过是个侧福晋,难怪年氏和她这般亲近。”正想着,冷不丁撞上个人,正要赔不是,抬眼一看,居然是九阿哥。
我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今儿出门忘看黄历了!”刚要低头请罪,就听见他故意放大了几倍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哥府里的!一年没见,又当回了丫头了?有道是人往高处走,你怎的偏偏越混越回去,难不成让四哥腻烦了?”
“多谢九爷记挂,奴婢生来丫头命,就是爱伺候人!”
“这么标志的小妞,九爷我想忘也难呐!什么时候让你也伺候伺候爷,爷肯定舍不得拿你当丫头使唤!”
“呸,还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居然张口就能说出这么作践人的话!我就算伺候头猪也不会伺候这个九阿哥。”正想着,难听的话已脱口而出:“奴婢笨手笨脚的,刚回府上,已有好一段日子没伺候过爷了,规矩忘了不少,现下只会伺候女人和畜生,您若是不嫌弃……”
九爷阿哥听了,气得直跺脚:“好一张利嘴!你等着,可别落在我手里!”
“九哥,您这是跟谁呀?动这么大的气。”十四悄无声息的踱了过来,似笑非笑。
九阿哥狠剜我一眼,轻描谈写道:“老十四,劝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惹闲气生!这越美的东西可是越毒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十四漫不经心的挪到我身边,轻声道:“小眉,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若不是借个听戏的当儿,还真就见不着你了!”
几个月没见着十四,他又消瘦了不少,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嘴上却打起哈哈来:“十四爷说笑了,小眉是没有良心喂狗的,是不是?”
“你叫我什么?”十四走近了几步,脸几乎贴了过来。
“好吧,胤禵。”我垂下头,潜意识里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几个月不见,怎么害起羞来了?我以前抱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十四眼中含笑,伸手就要抓我的下巴。
我微一侧脸,躲开了。眼风一扫,一眼瞥见了年氏和刚才那位十四福晋,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女眷。
“展眉,怎么这般没规矩,还不赶紧退下!”年氏厉声呵斥道。
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
“四嫂,算了,今儿咱们不讲这些劳什子的礼数。”十四这句四嫂叫得年氏心花怒放,她扯了扯嘴角,未再言语。
“爷,人来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您呢!”十四福晋道。
十四点了点头:“你们先走一步,我这就过去。”
十四福晋不敢耽搁,福了福转身走了。临走前,没忘狠狠瞪我一眼,目眦尽裂。年氏掩嘴一笑,也跟着去了。
我叹口气,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你看见了?”
“你不在乎,是吗?”十四眼里的温柔和忧郁溢得满满的。
我看着他,幽幽的吐出一句:“你要的,我给不了!”
“我知道,我愿意等!”十四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话音刚落,头也不回的提步便走。
回到年氏那儿,戏已“咿咿呀呀”的开了场。年氏回过头,斜睨我一眼,神情暧昧,我佯装着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站在后面四下乱瞟。
阿哥们早就开了席,十四神采飞扬,全然没了刚才的忧郁凄楚,我心念微动,下意识的找寻胤禛,他穿件宝蓝色的长袍,清俊舒朗,形色淡漠。
台上唱的是那出著名的昆曲《牡丹亭》,算得是当时的流行音乐了。对这种玩意儿,我着实提不起半点兴趣,看着看着,竟有了困意。正要打哈欠,忽的眼前一亮,被台上的小生吸引住了。这个人实在面熟,仔细端详,居然和刘德华有几分相似,只是相貌过分阴柔,不过能在这儿见到已是相当难得。这人生的实在俊俏,虽少了硬朗,也足够动人心魄。我痴痴的盯了半晌,仿佛回到现代,正在工体欣赏演唱会,耳畔传来的正是那首深情款款的经典《爱你一万年》。
时间不长,台上的戏换了一出,我偷偷溜到后台,打算细细看看台上的小生。我一直是刘德华的超级FANS,这机会万万不能错过。好不容易等他卸了装,走上前,细细的打量他的素脸,若说粉墨登场之时有三分像,现下就像足了九分。第一次与偶像零距离接触,激动之情自然难以言表。
他让我盯得发毛,疑惑的转过头,见我一幅花痴模样,微笑道:“我们见过吗?”
“天哪,他笑起来真迷人!”我的心怦怦直跳,脸涨的通红。
“我们见过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不急不缓,甚是悦耳。
我激灵一下,赶紧答道:“我见过你,但是你不可能认得我!”
“哦!”他若有所思的应了声。
“我喜欢你!不是,我以前喜欢你,也不是,我是说喜欢以前的你……”我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说了半天也表达不出心中所想,窘在那儿,显得神经兮兮的。
他脸上笑意更深,“我已娶妻生子了,你……”
我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是说喜欢你演的戏。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有点奇怪,但还是四下里瞟了瞟,像是在找纸笔。我一眼瞥见桌上的油彩,指了指:“就用这个吧。”说着伸出手来。
他轻轻蘸了,在我手上一笔一画的写着。
“谢晚晴。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好名字!”我由衷的赞叹道。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柔声说:“你不太像王府里的女眷。”
“呵呵,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那咱们是一样的人!”他叹了口气,眼里似乎多了一丝怜惜。
他忧郁的样子情深款款,和电影里的刘德华一模一样,我看得着了迷,喃喃的问道:“你一定很爱你妻子,对么?”
他未迟疑,怔怔的点了头,
如此直接了当自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令人格外感动。我深知在这样的年代,让一个男人承认爱一个女人是多么有失体统之事,就连以前的胤禛也从未对我提过半个爱字。想到此处,我心中倍感凄凉,使劲甩了甩头,问道:“要不要四处走走?离散戏还早。”
他没答话,站起身,和我并肩走了出去。
十四府里还是目不暇接的亭台楼阁,在一排排宫灯的笼罩下,感染了若有若无的伤感。今晚的风并不凛冽,反倒分外温和,我和谢晚晴缓步走入水榭,坐下,聆听远处飘来的断断续续的靡靡之音。
我坐在暗处,看着谢晚晴影影绰绰的脸,眉目英挺,果然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若是以前我定会为他不顾一切,但现下早已没了那份闲情逸致,心头萦绕的始终是胤禛的冰冷、十四的忧郁、九爷的忿忿……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心还是一片沉静,这段穿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