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出书版) 作者:楚国(2013-1-24出版)






  秦王乞伏暮末烧了抱罕,还将居民所有财物能带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捣毁破坏,然后以残军胁迫着城中百姓,杀出城去,让百姓在前面挡凉国的兵马刀枪。而秦王在后逃出防线,朝东赶去,急着到平凉与魏军会合。

  北凉见皇室已经弃城逃走,无异是投降了,便也不追。大军驶入城内接收国土,才发现已是一所废墟般的亡城,极目所见,只有死尸与残瓦断垣,没有半点食粮或财物,没有半点生命存留下来。这一切,只因为崔浩的一句话。

  亲手烧杀了自己国家的秦王,凄凄惶惶地赶至安南,离平凉已经不远了,迎面而来的大军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黄门侍郎禀报道:「皇上,前方有大军无数,或许是魏军出城相迎了。」

  乞伏暮末大喜,道:「快,为朕换上素衣,朕要出列以示赤诚!」

  自古以来投降得这么高兴的,恐怕只此一君。乞伏暮末换上表示罪人的白衣,捧着国宝璧玉,赶至队伍前方,流亡朝廷也都恭恭敬敬地列队在郊野等候着。

  前方黑压压的军队,看不出什么动静,过了片刻,才渐渐看得出他们朝西前来,整齐的队伍,令大地震动的铁蹄,渐渐地接近,乞伏暮末紧张得微微发着抖,虽然失去了旧地,但是拥有更富裕的平凉、安定两郡,却太值得了!他的发抖,除了紧张之外,更有兴奋与期待。

  他听说与拓跋焘激战数年的赫连昌投降,还被封会稽王;自己连战都没战过,直接献出国土,荣华富贵一定更超过赫连昌……

  满心的期待,在第一声「飕」的冷箭下被打碎。

  乞伏暮末一呆,还在东张西望,第二只冷箭、第三只、第四只……接着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身边哀叫连连,中箭的将士臣子们惨呼着死去,有人叫道:

  「夏军!是夏军,是夏军啊!」

  乞伏暮末心胆俱裂,抱着头叫道:「护驾!护驾!」

  文武百官乱成了一团,而前方的弓箭仍如雨下,马蹄已惊心动魄地追击上来,无数的黑衣夏兵持刀杀入阵中砍杀,柔弱的官员、内侍们除了抱头鼠窜之外,无法对抗。将领及时找到乞伏暮末,好几名士兵保护着他撤退,在混乱之中,根本也无法分清谁是谁,乞伏暮末被军士们拖着塞上御驾,往西逃去,他恐慌地抱紧了国宝玉璧,回头望着死神般的黑衣健旅屠杀他的臣子、抢夺他的妃妾,粗豪的笑声,在秦国臣、妾的惊叫中,交织成规模最庞大而华丽的屠杀劫掠。

  远方的山丘上,有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乘坐着山一样的大汉。

  他身上的明光铠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

  他取下头盔,红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宛如在半空中燃烧的火焰。

  他双目煚煚地注视着乞伏暮末远逃的方向。

  不,他在看的是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失去的国土。

  而同时,军驿也已传达到拓跋焘手中,赫连定的出现,使战事立刻有了明朗的变化。

  拓跋焘大喜若狂,御驾立刻动身,以最快的行军速度,不到三天就赶到了平凉城外,召见诸军将领,分派节度,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让赫连定自投罗网。

  魏国的御营来到平凉城外,赫连昌全副武装,带着轻骑奔出御营,朝城门奔去。

  戒备森严的平凉城上,弓箭手从墙垛中露出已扣在弦上的箭簇,烈阳下闪烁着刺目的银辉。

  一名披着繁丽铠甲的贵人在军士簇拥下登上城,喝道:「来者何人?」

  赫连昌勒住马匹,抬起头对着城上道:「孤乃是夏国之主,尔等为何坚兵拒守,不开城门?」

  城上的贵人乃是夏国上谷公爵赫连社干,他不屑地大笑道:「哈……原来是你这个背国投敌之人!你有脸自称夏主?先帝的大好江山,被你败尽,若非今上英明神武,保住国祚,恐怕你将成为亡国罪人!赫连昌,你无耻投敌,还想来招降?真是可笑!先帝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赫连昌道:「赫连社干,你不要忘了先帝是把国祚传予孤王,不是传予别人!赫连定残暴无智,先帝在时便已经说过:『亡我族者,必此子也!』难道尸骨未寒,你们就忘了遗训?你们追随赫连定,终究是反叛之徒!再说天命有归,大魏英主统一天下,势在必得,你们何必跟着赫连定这个小丑负隅顽抗?那时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赫连社干,大魏乃仁德之君,只要你顿悟昨日之非,诚心投靠,绝不会伤害一兵一卒,不伤害百姓一人,你也可以保全身家及富贵!」

  赫连昌的话,引得赫连社干更加愤怒,道:「无耻贼子,杀你也算大义灭亲!」

  他一扬手,箭雨立刻纷纷射向赫连昌,众卫士保护着赫连昌撤退,接着紧跟在招降的赫连昌背后的,便是拓跋焘的攻城兵马。

  一霎时千军万马齐出,拓跋焘并没有亲自出发,他只是安闲地在远处御营观看攻城之斗,陆寄风、崔浩侍立在他身边,态度从容,这场攻城血战看起来激烈,但只是个前奏而已,真正的决斗还不是此时。

  攻了半日,便鸣金收兵,将军队包围在坚守的平凉城外,魏军的包围令城内的赫连社干颇为忧心,今天攻不进来,明天还会再攻,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守多久。

  夜里,一道火红的烟雾,自远方喷上天空,那鲜艳的血色,像是把天空砍出一道刀痕。

  卫兵赶去报告赫连社干,枕戈待旦的赫连社干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道:「皇上来了!皇上引兵来救平凉了!」

  「赫连定来了。」看见那道红光,赫连昌说道。

  拓跋焘笑道:「这么快便出现了?果然是愚莽无智之辈,赫连爱卿,当初朕收服你,可比收服令弟难上十倍。」

  赫连昌忙道:「万岁的天威,微臣怎敢争抗呢?」

  拓跋焘志得意满地一笑,不禁想到寇谦之的预卜,一切如他所推算的,这次的战役会比想象中容易太多!

  天色方明,破晓的那一刻,赫连定的精兵便与魏国安西将军古弼的大军遭遇上了。

  地平线的彼端,赫连定率先冲了出去,揭开战火的序幕。他华丽的明光铠与飘扬的红发成为了显目的焦点,当他的骏马冲杀过处,无不偃倒死伤,杀人不眨眼的狰狞犹如地狱的阿修罗神,长矛连贯破数名兵士的胸口,还挟着余威冲破盾阵,直取古弼。

  安西将军古弼的指挥营眼看就要被破,赫连定看见他急忙跃上马匹,拍马西逃,赫连定得意地大笑着,奋不顾身地追赶古弼将军。

  他一直认为魏军虽然勇敢,但是比不上夏国健旅,若不是兄长赫连昌懦弱无能,也不会丧失了大半的国土!

  见到古弼逃遁,所有的魏军也连忙止战,追赶将军。夏军在背后追击袭杀残兵老弱,浑然不知正在被古弼引向伏兵之处。

  古弼一路向西逃亡,直到一片广袤的平原之时,古弼的军队才停止逃亡,回头与夏军对战。

  古弼勒住了马,甚至回过身来,对着赫连定冷笑。

  赫连定声如巨钟,响遍原野,道:「魏贼,今日是你的死期!」

  古弼笑而不语,魏军全部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回去,重整队形。这时,另一阵声音由北边传来,道:

  「赫连定,恐怕今日才是你的死期。」

  赫连定一怔,举目张望,不禁惊诧地拉紧了马缰,不敢置信。

  四面八方的高地上,是密密麻麻的魏军。自己已被引到了陷地,犹如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了。


  第五章 慷慨独悲歌

  北边的华丽伞盖与仪队包围的男子,逆着光而看不清面孔,但赫连定知道那一定就是魏太武帝,他竟然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冷笑着看自己的失败。

  赫连定强镇定心神,拔出佩刀,道:「拓跋焘,看朕取下你的狗头祭拜先帝!」

  赫连定拍马狂袭而来,登时密麻的箭雨都朝他射去,赫连定的座骑披着的当胸与马甲上弹去无数利箭,他竟亲冒矢刃,速度不减地逼近拓跋焘,满头红发威武无比。

  拓跋焘道:「你不是第一个死于朕剑下的酋虏!」

  他解下斗篷,跃上马匹,振剑杀入阵中,正面迎击赫连定。

  副将与侍卫们都紧跟着双方的君主,一同杀入阵中,陆寄风知道无法阻止拓跋焘亲征的杀戮欲望,只能保护他不受敌人攻击而丧命。

  在原地观战的崔浩,看着他们的座骑迅速逼近,心内倒是并不紧张,有陆寄风在,胜负根本就不用再猜。

  崔浩款摇着羽扇,从容地观赏这难得的两皇决斗,在他深长的睫毛底下,漆黑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情感,好像拓跋焘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几万个分辨不清面孔的兵士之一。若是拓跋焘看见了崔浩此时的眼神,或许会感到心寒吧?

  两皇刀剑交锋,都被双方的膂力给震得手臂一麻,同时略退,盔甲底下的眼神同样霸气而嗜杀。赫连定的刀又劈了过来,拓跋焘振剑格挡,刀剑相撞,嗡嗡有声,赫连定手腕一沉,宝刀有如滑鳗溜了出来,斜劈拓跋焘的马膝,拓跋焘及时弯身一格,硬生生挡下这一刀,间不容发之间,两人已攻守数回,都是硬劈硬挡。

  猛然间赫连定双手一齐握刀往右斜劈拓跋焘,在拓跋焘往左闪避之时,铁护腕上弹出匕首,直射拓跋焘的眉心。陆寄风眼力比赫连定的偷袭还要快,一伸猿臂,右手食指中指已夹截住匕首,喝道:「还你!」

  陆寄风将匕首反射回去,劲风疾扫,赫连定挥刀格去,当的一声,匕首弹出甚远,拓跋焘的剑已当胸刺至,狂风骤雨般连续数剑,逼得赫连定步步败退,赫连定呼啸一声,跃离马鞍,竟落地时身子一矮,朝拓跋焘滚了过来!

  拓跋焘吃了一惊,马已被赫连定斩断四足,哀嘶颠蹶,幸好拓跋焘马术精熟,及时跃下马背,踉跄退立,迎面便是赫连定的刀锋直取。

  拓跋焘双手握剑迎击,但赫连定虚晃一招,竟往后跃去,重登战马,朝拓跋焘奔来。

  拓跋焘硬生生接下赫连定马上的这一刀,这一刀除了带着他的膂力之外,还挟着马驰之威,锵的一声,拓跋焘双臂一震,感到双手如硬被扯了下来一般剧痛!而手中宝剑竟给劈断,剑尖飞弹了出去。

  拓跋焘踉跄跌退数步,身子突然一轻,已经坐稳在马背上了。原来是陆寄风纵身跃下,将他抱住一托,推上马匹,拓跋焘正要再追,却发现赫连定已混入战圈之中,不见人影了。

  拓跋焘怒喝道:「赫连定!你出来,朕与你一决!」

  陆寄风道:「万岁请回御营,贼酋狡诈反复,现在藏身暗处,已非公平决斗。」

  身边激战的刀箭,不时攻向陆寄风与拓跋焘,禁卫的盾牌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包围住拓跋焘,陆寄风护着他,一路杀回后方。

  见到拓跋焘全身而退,众臣都松了口气。

  这场血战直战到黄昏,赫连定的兵马没有退路,全部有殊死的决心,因此拓跋焘以优势的地利与兵力,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马死伤惨重,连忙下令收兵。

  拓跋焘收了兵,但并没有解除包围,所有的主力全包围在这片鹑觚原外,虽然树林遮掩了残余的赫连定兵马,只要包围的时间够久,赫连定无粮无水,还是要投降。

  夜里,卫士入御营报告道:「启禀万岁,夏兵尸首有四千四百七十一具,我军有三千五百四十具。」

  拓跋焘愤怒地击案,道:「赫连定竟有此能耐,折我三千兵士!」

  崔浩道:「请万岁宽心,如今赫连定已成为瓮中之鳖,迟早要服罪。」

  拓跋焘对于无法亲手取下赫连定的头,仍感到怏怏不乐,一对一的决斗,他相信自己也能取胜。现在却要用包围的方法,慢慢地等赫连定支持不下去,令拓跋焘未免感到遗憾。

  崔浩告退之后,拓跋焘兀自沉吟,他没有说准许告退,陆寄风和赫连昌就都只能在旁边待命。

  拓跋焘想了许久,才说道:「陆寄风,赫连定的武功绝人,他有可能突围吗?」

  陆寄风在心里已评估这个问题一夜了,仍然没有答案。赫连定勇猛过人,又敢使小手段及奸计,逃出去的机会很大。可是这也只是看拓跋焘的防守有多么谨严而已。

  赫连昌大着胆子道:「启禀万岁,微臣认为……恐怕崔侍中要失算一回了。」

  拓跋焘道:「为何?」

  赫连昌道:「罪臣弟勇猛倍于臣,又兼能让士卒效死,他一人之力无法逃出我军的铜墙铁壁,可是他还有一万多兵,这些人很可能全部不顾性命地保护他突围。此外,如此包围,能包围多久?崔侍中要截断水源,让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