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出书版) 作者:楚国(2013-1-24出版)
陆寄风闭上眼睛,感到一股解脱的快意。短时间内无法复元的他,必要被舞玄姬毁灭了,罢了,他根本就不想再挣扎,要被炼为若紫的功力也好,要形神俱灭也好,他都不在乎了。死便死吧,他实在不知尘世还有什么可恋的?
天空隐隐传出低沉的声音,像是瘴气翻涌,陆寄风并未注意到这声音正迅速地逼近他,等陆寄风发觉之时,突然感到全身灼热,周围的空气像是陡然升高了温度,舞玄姬惊呼一声,声音极为惊恐。
云若紫拉住舞玄姬,道:「娘!怎么回事?」
舞玄姬叫道:「炼妖阵,那是……那是炼妖阵!玉郎他……他……」
陆寄风也睁开眼一看,火红的天空竟像一张网,往舞玄姬扑来。舞玄姬一把甩上陆寄风,就要夺他真元护身,但红光已猛然兜头罩了下来,被舞玄姬抓住的陆寄风眼前轰然一花,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千千万万根细针似的灼热刺向周身毛孔,接着耳边才响起细丝般尖锐的尖啸,身子一松,他只记得随手抱住了什么,整个人便再度往下坠落……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陆寄风昏了过去。
但他只昏厥了片刻,便在全身的剧痛中醒了过来,陆寄风慢慢地撑起身子,模糊的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落在松林之中,身上满是擦伤,却紧紧护着一个小小的身体,那是云若紫。
舞玄姬呢?陆寄风抬头四望,天空是那么平静,树林里随着微风轻拂,带起阵阵松涛清音,却完全没有舞玄姬的踪影了。
只有昏倒在怀中的云若紫,静静的容颜,浅浅的呼吸,提醒了陆寄风那一战尚未结束。
陆寄风坐了起来,怀中的云若紫慢慢清醒,睁着眼睛望向他。
当年在山洞之中,云若紫常依偎着他入睡,每当她睁眼醒来,陆寄风都像是看见了一朵花在自己面前绽放那样,感到无比的欣悦与惊艳。
但此时,陆寄风眼前却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云若紫,脑中空白一片。
云若紫起身欲逃,被陆寄风拉住了。
云若紫轻声问道:「我娘呢?」
陆寄风摇了摇头。
云若紫挣了两下,道:「你放开我,你是谁?」
陆寄风将她拉近,道:「你看着我,你记得我,是不是?若紫?」
云若紫惊道:「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陆寄风柔声道:「你记得的,你再想想,我们养了一对老虎,你很疼它们,你记不记得它们叫什么名字?」
云若紫拼命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陆寄风握着她小小的双臂,道:「咱们说过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你虽死过一次,不会就这样忘了我的,你忘了吗?我是寄风哥哥呀!」
云若紫仍拼命挣扎,眼中的惊恐厌恶完全将他当作陌生人,陆寄风用力地一晃她,叫道:「你记得的!你记得的!」
云若紫哭了,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要杀我,放开我!」
陆寄风抱住了她,道:「不,我不会杀你,我们到无人的地方去,谁也找不到你我,这样就好了。」
他一把抱起云若紫,便往山中直奔,云若紫不断地打着他,叫道:「娘!娘!救我!」
陆寄风心口一震,舞玄姬呢?若是舞玄姬在,夺回了若紫,炼成魔女,那么一切不是又要重来一遍?苦心闯到了这里,竟都化作梦幻泡影吗?
陆寄风不知道自己是清醒了些,还是更迷糊了些,他停下了步子,颓然跪倒,紧紧抱着云若紫,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云若紫此刻有一点点的邪力,有一点点的魔气,他都会轻易地下手毁了她。但是,她根本只是一个谁也无伤的普通女孩!陆寄风怎么下得了手?
舞玄姬故意让云若紫什么灵通也没有,不正是看准了陆寄风的个性?放了她一条生路,对谁都无害……这样的声音不断在陆寄风脑中回荡着。她害怕的神情,更是让陆寄风几度松手要让她逃。
陆寄风并没有真的放手,他慢慢举起手握住云若紫的颈项,用力握了下去。云若紫不断挣扎,掌心间的震颤像是鸽子拍动着洁白的翅羽一般,不断地扑振着羽翼,阳光就像漫天飞散的白絮,在他眼前陆离着奇异的辉光。
掌间的颤动渐渐平息了,陆寄风的手松了,云若紫缓缓地倒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陆寄风呆呆地跪在原地,望着那不动的身体,她会再动一下吗?有几次他好像看见了云若紫睁开眼睛俏皮地偷看他,可是又好像一直没动过。
陆寄风跪坐了不知多久,云若紫一直没有动,你是怕被人看见了吗?陆寄风跟她说着话,你不必怕,现在没有人看见,你可以起来了。
但是云若紫仍然不动。
陆寄风呆望着她,直到天色黑了,才抱起那不再动弹的尸身,往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双脚要往何处去,只是茫茫然地走着,踉跄跌倒滚落山坡,再爬起来继续走。要走到哪里,他不知道,身上的衣服被钩破了,经过溪流便涉过,他的身体像是与心灵分离似的,只成为一具会动的血肉。
怀中所抱的若紫尸骸早已冷硬,当陆寄风停下来时,便茫茫然地看着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会是谁呢?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紧紧地抱着不愿放开呢?
陆寄风不知走了几天,茫然地走入山腰的村中,村中的人很多,可是几乎都死了。他走到了一所没有门户的空屋,屋内什么也没有,半个人也没有。
他喃喃说道:「迦逻……」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唤这个名字,他想不起这是谁。陆寄风望着空荡的房屋一眼,失神地转身又走了出去,都空了,谁都不在,但也无所谓了。
第十二章 欲辩已忘言
陆寄风一个人像流浪汉一样到处乱走,好像走出了寒冷的山区,走到了城镇,他怀中的尸体早已经腐烂,但他却不放开那堆残骸,依然形同废人地到处游荡,不知何去何从。
当他走到村落时,身上的衣衫早已残破不堪,凌乱脏污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刚由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的形貌实在太过可怕,村人不是见到他就紧紧地闭上门,就是远远地朝他丢掷火把石块,望着那憔悴疯癫的背影消失在枯树黄昏之中……
西风萧索,北雁南飞,已是秋初草黄的季节。北地的天空飘起片片薄雪,数骑剽健的快马奔向白城。此地虽是北燕国土,但是北燕朝廷无能,一再对魏国输诚,这一骑快马上的卫士都是穿着魏国的装束,他们在此横冲直撞,也无人敢问。
人如虎,马如龙,纵横疾奔过枯草薄雪之间,马蹄杂沓声闯入城镇街道,居民连忙惊慌退避,白石大道上空出宽道让这一行健马奔过。
这行骑卫闯入市中,呼喝着勒马止步,为首的锦袍将领沉声问道:「捧着童骸的疯子人在何处?」
众居民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回答。听见风声而赶来的白城守将急忙下了马,道:「启禀大人,正在村南。」
众骑兵不打话,一挥马鞭,呼啸着奔往城南。城南的郊野只有黄草连绵,古老的巨石残址已零落得看不出是何朝何代的遗迹。骑卫们很快见到那低沉沉的灰黄天空下,一道黑暗的身影,靠在残址边昏沉沉地睡着,衣兜上紧紧包着零落的细碎骨骸,抱在怀中。乱发长须被污垢纠结成块,掩着他的脸庞,浑身臭不可闻。
骑卫军官之首下了马,走上前去,望着他几乎难以辨视的昔日容颜,唤道:「陆君!」
拓跋齐一眼就认出了陆寄风,但是却无法相信陆寄风变作如此模样。拓跋齐强忍心酸,伸手欲推陆寄风,陆寄风已猛然惊醒,一把揪住拓跋齐的手,布满血丝与黄浊的眼睛盯着拓跋齐,充满了防卫。
拓跋齐道:「陆君!是我呀……请随末将回去……」
陆寄风不由分说,竟一脚将拓跋齐给踢得远远摔撞出去!
众将大惊,纷纷拔剑喝道:「擒下他!」
「住手!」拓跋齐喝止。
他被陆寄风踢得胸口剧痛欲裂,还好铠甲坚厚,保住了他一命,他勉强撑起身子,道:「休得无礼,皇上要陆君安全回去,不可伤他!」
一卫将道:「但是不擒拿要如何送回?他会乖乖随我们回去吗?」
陆寄风望着他们,眼中满是猜疑敌意。拓跋齐也没有把握陆寄风会听话,起身慢慢上前,道:「陆君,请回去吧……」
才一靠近,陆寄风便大步上前怒视着他,睚眦欲裂。众人知道他武功高强,不敢太过于靠近,但是拓跋齐由他眼光的涣散无光,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无力,就算有一身绝学,在那种死亡般的眼神下,是绝无法施展的。
拓跋齐不惧地上前,伸手欲将他拉上马,陆寄风却一发长啸,便撒腿奔了出去!
拓跋齐翻身跃上马,道:「将他赶往京里!」
众人齐声应和,同时鞭起骏马,在背后追赶陆寄风。但见陆寄风身如电掣雷霆,奔在众人的马前。拓跋齐呼喝着鲜卑语,指挥左右,或两边包抄,或前后相拒,将陆寄风往平城的方向赶去,一面派出驿马急报,要拓跋焘传令在城外便以大军严阵以待,好擒住陆寄风。
陆寄风凭着本能狂奔,众将的马匹连追数日不停,一路上过驿换马,追得倒毙了数十匹上厩的骏驷,陆寄风犹速度不减,眼看已一路狂奔到平城郊外,密压压的大军早已布成严阵,蓄势待发。
远远地拓跋齐便放烟为号,每十里换一色,及至城郊十里之处,城外的军队见了号烟,立刻张弓布阵,欲困陆寄风。前方烟尘滚滚,地面隐约震动,数十骑剽骑同时掩来,最前方的陆寄风身如流光,直奔了过来。
领队一发呼啸,万只飞箭朝陆寄风射来!陆寄风随手挥拨,格开箭雨,接着眼前浓烟蔽天,阵阵迷烟朝陆寄风包拢,混在漫天尘沙之中。
陆寄风恍若未觉,轻身一纵,便登上了城墙,消失在千军万马之中。
拓跋齐赶上来问道:「是否擒住他了?」
领队的将领面若死灰,道:「没有,他……他避开了箭和迷烟,飞身进了城里。」
拓跋齐道:「即刻封城,全面搜拿!」
将领受了命,大军撤回,便立刻严闭平城各门,城墙上布着重兵,张砮以待,连一只鸽子都飞不出城去。
陆寄风逃入城里,在街市高处东奔西窜,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奔往何处,只是不断地逃着,他不想见到任何人,有人的地方都让他感到万分恐惧。但什么地方才是无人之所?他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他只知道往高处跑,地面上都是人,越高的地方却越没有人。
一直到奔出南郊,眼前赫然矗立着高逾百丈的巨塔,在蓝天下有如屹立的巨人,又如自天空倒栽而下的石柱,接连着天。
那巨塔的地面是数百根丈高的巨柱,撑着塔基,陆寄风心头一喜,仰首望着白云飘拂的高处,在此地总不会被人找到了吧?陆寄风一提真气,一口气不换,笔直地朝塔顶奔去!
奔窜上数百丈之高,陆寄风纵身一跃,已落在塔顶的高台了。浮云轻雾自身边飘过,冰冷的空气冲入鼻端,令他心情略为平复。陆寄风颓然坐了下来,喘着气,耳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不会有人了,不会再有人追赶着他了。
怀中的骨骸仍在,只要到了无人的地方,便能和这堆骨骸安安静静地守着,便不会有人要抢走它。陆寄风心下稍安,慢慢地扶着墙起了身,一阵疾扯过的劲风,差点要把他掀落,陆寄风急忙稳住身子,笑了起来。
但是一由高处往下望,某种惊心的回忆却让他双腿发软,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不敢靠近边缘。他慢慢地后退,退入塔中。
高台内是一所空旷的大堂,林立的柱子,袅袅的香烟,处处似幻似真地迷蒙着隐约诵经之声。陆寄风慢慢地走着,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种既熟悉,又陌生之感?
前方的帷帐之中,隐约似有人影,陆寄风困惑地上前了两步,正欲掀帘,一道冰霜真气轰然袭向他!
陆寄风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被击打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陆寄风勉强起身,脚步不稳,帷帐中再发一掌,轰然击破陆寄风怀中残骸,到处四散!陆寄风大惊,口中发出一阵含糊的怒吼,扑向那帷帐!却又一道霜气扑来,轰地击退了他!
陆寄风这回被打得鲜血狂喷,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呵呵……如此,你便招架不了了吗?」
轻柔中带点妖媚的声音,自帷帐中传了出来。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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