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出书版) 作者:楚国(2013-1-24出版)
管子声道:「各凭本事去投奔,不然就听天由命了!除了镜花水月之外,其他的跟我回去!」
他用尽心思,才想出调虎离山,还真的去云家抓了老人来,要骗云若紫而回。本以为以礼骗来云若紫之后,还能拐动疾风与灵木,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与云萃有交情,再将他们引至陷阱中,一举擒之,在教主座下传令圣女面前,可是件天大的功劳。
想不到会功亏一篑,不但被识破机关,连云若紫都没到手,回去之后如何对寨主交代,才真正教他头痛。
殷曲儿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为何突然间管起事来了?
赶回白鹇寨的管子声,细细地想着这个问题。
※※※
殷曲儿的轿子领着疾风与灵木的牛车,行了几里之后,殷曲儿便命轿夫止轿,被阿环搀扶着,下了轿,对疾风与灵木微微一揖。
疾风与灵木一路上都在揣摩她出手相救的用意,两人互望一眼,灵木便道:
「殷姑娘,你怎会赶来了?」
殷曲儿幽幽道:「二位道长好没良心,我对你们说破了管子声的诡计,现在南宫碎玉还不知道,等他知道前因后果,我是必死的了。你们把贱妾丢在醉月楼,不是要我等死吗?」
她这样说也对,疾风有些困扰,道:「但我们也不便与女子同行……」
殷曲儿道:「车中不是有位小姑娘?云老爷的女公子?」
「我们要护送她回家,此后就分道扬镳。」
殷曲儿道:「那么能否也护送贱妾一程?以免在半路上遭白鹇寨的毒手。」
这个要求倒是合理,灵木问道:「你要去哪里?你有地方去吗?」
殷曲儿道:「我有个干娘,在城南的阆台观中修道,投奔了她就安全啦。」
灵木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姑娘此后有何打算?」
殷曲儿垂着头,沉吟片刻,才低叹道:「这卖笑的生涯,我早就不想过了,等我投奔了干娘,干娘见多识广,或许能给我一条路走也未可知。」
灵木颔首道:「姑娘愿意洗净铅华,再好不过了。那么,请。」
殷曲儿喜道:「多谢道长。」
疾风道:「你依旧坐着轿子带路吧。」
殷曲儿一怔,道:「车中只有两位小朋友,何不让贱妾与他们同车,也好有个照应?」
疾风哼了一声,并不回答。灵木猜也猜得出他怕这个女子又勾引了封秋华,虽然封秋华重伤,神智不清,可是疾风总是认为他是给女人害了,离女人越远越好。就算现在昏迷着,万一殷曲儿在的时候,他突然醒了,那可不大妙。
见疾风道长脸色不善,殷曲儿也只好依言,回到自己的轿中。
车随轿行,再度启程,而车中的陆寄风,此刻也正与陆喜互说道别后的遭遇,无暇分心听别的事,只隐约知道是个女子救了他们。
在混战之时,车内的陆寄风便悄悄掀起车帘,招手要陆喜进来。陆喜急忙钻进车中,一见到车里那两头小虎,还是有点儿惊心,所幸车中空间甚大,云若紫好好地抱着两头虎,也不会扑到陆喜身上去。
陆寄风拉着陆喜,道:「我们失散了以后,你可遇上危险没有?伯母呢?」
陆喜悲喜交集,道:「少爷,您没事,我就放心了,唉,柳夫人她……她撑不过去了。」
陆寄风惊道:「什……什么?」
「唉,那日在终南山上,我们等了公子一整天,天都黑了,不见您回来,我便知道不妙,辗转了一晚上,打算天一亮就去找公子……」
陆寄风急得插嘴道:「你可不该抛下伯母啊!」
陆喜道:「可是我只担心您哪。我安置好柳夫人,正要去找您时,便听见人声喧哗,我以为是强盗,吓得将车拖到林子里掩蔽一时,还没拖成,这些人就冲过来了,个个都是带刀带剑的大爷,见我们这车奇怪,扣住了要搜。」
陆寄风紧张地问:「他们伤了伯母?惊吓了伯母?」
陆喜道:「不,不,他们是有些急,可是还算客气。我拦不住,他们翻开车门,见到柳夫人,还说了声『得罪』,也没去为难她。不过他们搜到药包时,却十分惊讶,凶狠狠问我:『怎会有云家的东西?』上头都有云家账房的注记,他们认了出来。」
陆寄风「嗯」了一声,道:「这些人是奉命上山找云小姐的,是不是?」
陆喜道:「是呀,想不到……云小姐真的跟少爷您在一起。」
陆寄风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说,后来怎样?」
「我跟他们说了公子您救了云老爷和云少爷的事,他们半信半疑,便要我跟他们去见云老爷。云老爷就守在山下不远,他看样子非常着急,和和气气的样子都不见了,我看他不停在骂奴才。」
云若紫一笑,突然说道:「他急做甚?我和爹缘分总要完的。」
陆寄风知道她有妖力,或许能预知将来,见怪不怪,道:「你和你爹缘分能好好地尽了,那也是天理自然。不过到时候你要去哪里?」
云若紫笑道:「我说了,我要跟你,还有小风小紫在一起。」
陆寄风与她相视一笑,只是陆寄风在这一笑里,又想起自己误服天婴后,不知道未来是否真的会成为害死云若紫的关键,心头再度一沉,转头问道:
「你见了云老爷,云老爷怎么说?」
陆喜道:「云老爷真是个好人,他听了,便要我们与他同行,他说他避开了逃难的人群,要绕山路,迂回着走到商县,再坐船沿洛河上洛阳。」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这很好,他肯让你们与他同路,你们可安全了,但是为何又说伯母她……她没撑过去?」
陆喜道:「那几天云老爷都耽误在终南山下,派了许多人去找云小姐。这时候听说匈奴杀来了,我们才往山上避。有些晚了一阵子逃出来的,都说匈奴将军赫连璝杀起人来,绝无遗类。云老爷只好放弃找云小姐,继续赶路。」
「我们走了一两天,便迎面遇到晋朝的大军,是宋王派来接刘刺史的。领队的右司马叫做朱龄石,挡住了云老爷的队伍,硬逼着他带路去找刘刺史。云公子十分气恼,说晋军打不过夏人,先把长安烧了干净,也不是没有兵力,还派得出兵强马壮的军队,却不是去救长安,而是来护送刘义真逃回南边去,是什么道理?但是这些话他也只在老爷面前说,被老爷骂了一顿,以后就没有再说了。」
陆寄风叹了口气,道:「这可危险得很哪,你们不是又得回头,身陷险区了吗?」
「是啊,但是也没有法子,当我们回头走到青泥时,才见到一路上都是晋兵的尸体。真是怪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天,才走到青泥?那不过出了长安几十里,刘刺史的军队怎会走得这样慢?」
陆寄风道:「想是抢的东西太多了,拿不动。你们找到刘义真了没有?」
陆喜道:「一路上残兵败将的,凄惨哪!朱龄石朱司马又唤又找,急得什么,一直到天色都黑了,才见到有个衣衫破败的男子,背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一见到火光,吓得又跌在路边。朱龄石命人捉来问话,不得了,居然就是刘义真!」
陆寄风道:「他命可真大。」
陆喜突然笑出声来,低声道:「公子,您的话和云公子差不多,不过他说的是:『小杂种命可真大。』嘻嘻!」
陆喜接着道:「原来是刘义真的大军被赫连璝涌杀,边战边退,一连好几天,晋兵被杀得半个活口也没有。刘义真在队伍最前面,先一步逃走,好不容易等到匈奴大军撤退,刘义真也躲在草丛中好久了。他不敢出来路上,又没有马,谁见了他的衣饰,都知道他必是桂阳公,抓了他可是件功劳。因此他还是躲在草堆里,不知该怎么办。」
陆寄风皱着眉,暗想这个桂阳公连随便找具尸体换了服饰,隐藏身分再逃命都不会,未免太过娇生惯养、不通世务。但是他心里挂念的,当然不是桂阳公刘义真,而是他的结拜兄弟柳衡。在这种混乱的时节,又有谁会注意一个小侍卫的下落?陆寄风心知希望渺茫,忧虑地暗暗叹气,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他运气真是不错,给中兵参军段宏找到了,段参军本已杀出重围,等胡人退了,他单人匹马又赶回头,一路叫唤桂阳公,找得声嘶力竭,刘义真听见他的声音,连滚带爬地出来相认……」
「你怎知是连滚带爬?」陆寄风笑问。
陆喜道:「呃,这是云公子形容的,我也没瞧见,既然不是连滚带爬,那就是抬头挺胸地走出来相认了。」
陆寄风笑着挥了一下手,道:「然后呢?」
「听说刘义真听见了段参军的声音,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说:『段宏,咱们两人同行,是逃不了命啦,不如你把我的首级砍下来,带到建康,请我爹不再想我。』段参军哭着叩头谢罪,救驾来迟,连忙将刘义真扶上马,自己用走的。可是刘义真全身发软,竟连马都坐不住,段参军只好拿绳索将他绑在自己背上,两人共乘。走了没多远,却又遇上一大批强盗,他们鞭马狂奔,马也给强盗射中了,段参军武功高强,背着刘义真跟强盗们打,勉强逃出一命,但也受了重伤。」
陆寄风听这一路之事,虽轻描淡写,也想象得到刘义真吃了不少苦头,再听下去。
陆喜又道:「他们被朱龄石找到之后,桂阳公见到云老爷,便逼云老爷护送他回南边去,承诺封王封侯的,云老爷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陆寄风苦笑道:「难怪云公子这般气恼。」
陆喜道:「还没有完呢!桂阳公刘义真在云老爷之处,被奉得如神一般,他说起自己落难的过程,可与我说的不大一样……」
「你说的是云公子的口气,不是吗?」
陆喜笑道:「老头子我还是觉得云公子说得真些。桂阳公与云老爷谈话时,还是豪气干云地说:『大丈夫不经这场危难,怎知人世艰困!』嘿嘿,云公子来学这口吻才叫像!」
陆寄风忍不住问道:「柳兄弟怎样了?」
陆喜道:「公子,你以为云老爷没问么?桂阳公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楚。柳夫人日日都问,云老爷也瞒她不住,拿了不少好话安慰柳夫人。可是柳夫人思念儿子,怕他也被胡人的兵给杀了,日日哭泣,汤药不进,唉……」
陆寄风心头沉重,道:「是吗?」
陆喜道:「柳夫人的病原本就沉重,云老爷府里的大夫已经尽力了,虽在逃难路上,云老爷还是差了十几个手下,好好地葬了柳夫人,云老爷做人真是没话说的。」
陆寄风看了封秋华一眼,暗想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难怪封秋华也会舍命保护云若紫。
陆喜道:「我随着云老爷南下,云老爷时常说到少爷你,也很担心你的生死。昨晚我和老爷说完话,要回自己车里时,便被几个会飞的汉子给抓了,他们逼我照着他们的话说,就说什么他们是云老爷派来接小姐的……」
陆寄风道:「嗯,他们见你和云老爷私下说话,可能猜想你是在云家地位不低的管家,云小姐认得。」
陆喜道:「可是我没想到少爷您也在,真是太好了,老天爷有眼睛。」
说着,又喜极而泣。
陆喜知道云萃现在大约在什么地方,那么便可以带路,让疾风与灵木护送她回去了。看来相聚的时光已经不多,陆寄风怅怅地看着云若紫,过了一会儿,才道:
「若紫妹妹,将来……你好好养着小风,让它跟小紫一块儿长大。」
云若紫笑道:「它们长大了,还要生好多小虎儿!」
陆寄风微微一笑,转头望向车帘,透过车帘的隙缝,隐约也可以见到疾风与灵木驾车的背影。牛车在大路上慢慢行驶,规律地摇晃着,天上明星两三点,在渐渐欲晓的天空中淡去。陆寄风想道:
「我若被带上通明宫,不管要不要炼成丹药,都得逃走,永远不再出现在若紫妹妹面前……」
他回头多望云若紫几眼,只见她白嫩娇美的脸上,双目灿若流星,微笑之际娇媚婉娈,眼波流盼,还有种说不出的神韵,起初是越看越美,看得久一点,眼睛便拔不开了,只能定在她身上。
陆寄风不由得痴了。他年纪尚小,于情爱天性,半点也不懂,只是多年以来,他离群索居,从没像这样沿路保护着、爱护着一个人,对云若紫产生的感情,就像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兄妹一般,万万舍不得、也不放心就此离开了她。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着云若紫的头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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