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出书版) 作者:楚国(2013-1-24出版)
张业道:「敢问夫人是何府人氏,为何以千金之体,深夜在山野跋涉?」
贵妇容色愁惨,幽幽叹气,道:「各位军爷,我本是将军之妾独孤氏,因陋质见弃,流落民间,在此山隐居,等死而已,怎配称什么千金之体?」
张业和兵士们互望了一眼,才道:「独孤夫人既然住在此山,是否知道下山之路?」
自称独孤氏的贵妇道:「军爷此言差矣,妾身不能离山半步,又怎知下山之路呢?」
「这……?」
众人都不大相信她不知道路,就在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时,那贵妇竟微微一笑,道:「各位军爷似乎都累了,不如到寒舍歇歇,再做打算。」
张业等人喜出望外,道:「不知是否叨扰?」
独孤氏道:「只恐寒舍简陋,怠慢了各位。霞儿,霁儿,带路。」
丫鬟们笑着应了一声,提灯对张业等人一揖,道:「各位军爷请。」
张业突然一愣,道:「咦,你们的灯又亮了?」
霞儿道:「唉呦,真的又亮了,真是托大爷们的福,请。」
二女俏生生地笑着带路,张业虽觉奇怪,但心想或许方才只是火花微弱,她们站了一会儿不动,快灭的火花又稳定地烧起,才会不知不觉灯又亮了。但是他还是心里有块疙瘩,总是感到不对劲。而越看那两盏灯,就越觉得透着点绿惨,一点也没有火光的温暖之感。
除了他之外,众人都有如吃了定心丸,放心地跟着三女走,两名俏丫鬟不时回过头对众侍卫微笑,美目流盼,笑靥嫣然,望之令人倦意全消,大家也跟得更紧,生怕落后。但张业却不禁想着:
「这两个丫鬟好像故意在勾着人?」
在三女的带路下,果真很快就走出密林,来到旷野。只不过天上无星无月,张业还是分不出东西南北。
走了没多久,前方赫然有扇宏伟的大门,虽已陈旧,朱漆烂然,微有些斑驳的铜虎门环还发着沉稳的光芒。
张业暗暗诧异,这户人家围墙连绵,墙内花木扶疏,黑暗的楼影飞檐此起彼落,应是大户人家,他从不知嵩山里有这样一户隐居的巨户。
霞儿敲了敲门环,道:「老孺,老孺,夫人回来啦,还不快开门?」
大门发出「咿」声被推开,门缝里竟没有人,张业心里打了个突。声音却从低处发了出来:
「喔,是夫人。」
张业低头一看,十分讶异,门内的老头大约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高,衰老的白发头颅比一般人大了些,腿和身体却出奇的短,因此乍看之下,简直像个大头怪。
独孤氏道:「是这些军爷护送我回来的,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老孺看了一下,才拉开门,道:「是,夫人,请进;军爷,请进。」
霞儿与霁儿先走入门内,道:「各位小心,门后的阶梯是往下的,可别跌了。」
众人一愣,进了门后才发现果然就是往下的石梯,墙内的整个大宅,地面比外头低了许多,好像是故意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然后在坑里建屋造园。
这样的建筑法前所未见,张业一面走下阶梯,心里一面暗自嘀咕:「这不就像是走进陵墓里一样吗?」
大门又在背后关起,仰头看去,更感到十分诡异。
独孤氏回头,对众军官欠了欠身,道:「有什么需要,请交代家人奴才,妾身不便久陪了。」
望着独孤氏与二婢袅婷生姿的身影远去,众人都留恋地看着,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老孺道:「各位军爷,这里请。」
老孺将众人带至一所广大舒适的厢房,里面以白玉为地,紫檀设榻,华丽得让人瞠目。好几名白衣仆婢捧着灯具几案,川流而入,不久便摆出酒席,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殷勤地招侍众人。众侍卫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荒野迷路之后,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很快便抛开拘束,喧哗作乐,大吃大喝了起来。
只有张业总是感到十分不对劲,因此酒菜也一口都吃不下,不管手下兵士们怎么鼓动取笑,都不为所动。
天色一直阴暗沉重,众人也不管几更了,酒足饭饱,都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张业也在角落躺下,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不知不觉间,睡意渐生,也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张业被轻微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睁眼一看,还是在客房中,众兵们也都仍睡得鼾声如雷,却不是原先的东倒西歪,而是一个个都整齐地一字排开,身上也都盖了被子,不知是何时被排好的。
窗纸上映出老孺的身影,轻声说道:「夫人的花种都排好啦,姥姥可以去洒水了。」
霞儿道:「姥姥,今天这些花种,是夫人亲自找回来的,你可得细心洒水。」
张业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园艺杂事,没什么特别。但又觉得奇怪,怎有人三更半夜的特别交代园丁给花洒水?
苍老颤抖的老妇语声,宛如由地面传出来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唉,花种就快集完了,老身也可以轻松了。」
霞儿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咦?姥姥,你的拐杖呢?」
那老妇道:「叫得匆忙,我没带来。」
霞儿笑道:「姥姥不知偷吃了多少好东西,人变苗条了,拐杖也不用拿了,看来马上要回春了呢!」
被称作姥姥的妇人啐道:「小蹄子,就会说些风话!」
霞儿道:「不跟你说了,你可得快些,夫人还有事找你。」
姥姥问道:「出了什么事?」
霞儿道:「夫人说小主人带了两个外地的人,还有两头圣兽进来,可能要闹事。」
张业不由得竖直了耳朵,两个外地的人和两头动物,那除了劫走司马贞的陆寄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原来他们也寄宿在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张业暗想:「天亮再强要搜这宅子,未免太过无礼,也不知那刁民和这里的少主是什么关系,若是主人袒护刁民,难道公主便不救了?不成,我得趁夜搜索。」
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酒,否则只能呼呼大睡,不会听见这么重要的对话。
张业一面无声地掀被起身,蹑手蹑脚地藏身在柱子后,打算等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再摸出去。
窗外,那老妇说道:「唉,少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怎么得了哇?」
霞儿道:「别啰嗦了,天快亮了,天亮就来不及啦。」
老妇道:「好,好,你们先回去吧。」
老孺和霞儿的足音远去之后,张业正想偷偷出去,房门竟慢慢地打了开来。
张业一怔,连忙又藏身在柱子后。
进来的是个肥胖矮小的老妇,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双眼火红,松垮下垂的眼睑像两块腐烂的皮一样,望之极令人生厌。
她边走还边由鼻中沉重地呼吸着,好像一口气随时会喘不过来似的,摇摇颤颤地走了进来。
张业屏住了气,看她要干什么。只见她蓄着长长指甲的手上,拎着一个铜水壶,她站在躺得最靠门的那名士兵身边,看了看他,露出狰狞的微笑,喃喃道:
「好,好。」
接着她含了一口水,然后「噗」地喷在那名沉睡的士兵脸上,便又走了进来,再打量着下一人。
张业满腹莫名其妙,看不出这是什么名堂。
姥姥含了口水,又「噗」地喷在下一人脸上,然后再慢慢地走向下一个。
张业想:「这是下药夺财的新法?」
姥姥一个一个喷过去,张业突然看见第一个士兵的脸色,已经变得灰死,胸口虽还在起伏呼吸,但是却比平时缓慢了很多。
张业大惊,姥姥一个一个地喷水,被她喷过水的人,都很快生气退去,变得像是活死人一样。
眼前这个邪门的老太婆浑身都诡异莫名,令张业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牙关抖个不已,上下两排牙齿得得撞击,他拼命用力咬住牙,才没有发出声音。
眼看着老太婆已走到原先躺在张业身边的那人之旁,一口水往他脸上喷,张业一清二楚地看见那人的脸变成一张死人的面孔,可是身体还在微微的呼吸。
老太婆再往下一个走去,张业的铺是空铺,老太婆见无人在被中,有些奇怪,摸了摸被子,喃喃道:「没有了吗?」
她缓缓地伸指数着整齐排好的众人,道:「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夫人说是二十个,还有一个呢?……嗯,还有一个呢?嗯……我看看还有一个在哪里……」
老妇佝偻的身子像仰起上半身的蚕一样,鼻头抖动,一面找寻着,一面喃喃道:「还有一个在哪里……?施了肥,该入土好好儿长啦……」
张业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快停了,冷汗也沁湿了衣服,那老妇喃喃自语,找了一会儿,朝向张业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露出笑容,道:「还有一个在这里。」
张业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还暗自祈祷不会被发现。那老太婆又含了口水,笔直地走过来,张业清楚地听见自己两排牙齿打战的声音,一点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两手着地,想拖命爬开,一抬眼,那老妇赫然已蹲在地上和他眼对眼而望。
张业吓得眼前一黑,那老太婆「噗」的一口水喷到他脸上,他便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第十四章 少年罕人事
话分两头,陆寄风带着司马贞远离了那群官兵,为了安心起见,索性再往更高处走去,直到周围已到隐约可见些微雪点,应该已近山巅了,才找了处僻静之地,专心替司马贞接回断脉。
断而复续,比原先还要更困难,陆寄风全神贯注地接续她的心脉,进入了无我之境,真气源源流转,将两人周遭地面的霜气全都蒸散,发出缕缕白烟。
两虎在旁看守护法,不让任何野兽靠近。约莫有一顿饭时分,陆寄风收功而起,司马贞脸上血气充盈,这条命又被救了回来。
陆寄风打横抱起司马贞,四处寻找,好不容易见到前方的一片山壁,高处有一块怪石突起,正好成为遮蔽。陆寄风抱着司马贞走到山壁下,席地而坐。此处十分寒冷,陆寄风和两虎都不畏寒,但是司马贞却抵受不住,陆寄风只好把她抱在怀中,以真气暖她的身体。
陆寄风低头仔细看着怀里昏昏沉沉的司马贞,长睫郁密,鼻挺肌白,实在是个清丽至极的美女,为何会那样骄纵狠毒,实在令人想不透。
陆寄风不禁想到蕊仙、千绿,同样是女子,她们是那样的温柔和善,却偏偏身处卑贱,可见天不与善人,未必良善者就有好的处境。
陆寄风暗暗叹了口气,想道:「蕊仙姐姐不知怎样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天色渐暗,陆寄风发觉司马贞体温比平时更高,这是重伤引起的高烧,再加上她体内的忧愁之火作乱,病况很快转剧,司马贞额上不断地沁汗,低声呻吟了起来。
陆寄风也束手无策,风寒固然是小病,若没有适当的医疗,却最能拖成大病。从前陆寄风在梅谷里受冷袖的教导,也学了些药理,但是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药草医治她的,陆寄风心中有点发急,一面替她擦汗,一面问道:「司马姑娘,你怎么样了?」
司马贞不断呻吟着,喃喃道:「别……别杀我……呜……别杀我……」
陆寄风道:「我不会杀你,你别怕。」
司马贞似乎没听见陆寄风的话,双眼紧闭,眼泪流了下来,叫道:「爹!爹!你别去……呜……娘!我要娘!呜呜……」
她叫起了爹娘,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陆寄风只能抱着她,一面抚着她的脸和发,柔声道:「别怕,别怕。」
司马贞在陆寄风的安抚下,似乎平静了些,依偎在陆寄风怀里,不断啜泣,好不容易静了下来,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谁知过了半刻钟,她又惊醒,哭叫道:
「别杀我!别杀我娘……呜……娘,我帮你把头接起来,你不要死……呜……」
陆寄风吃了一惊,难道司马贞亲眼见过母亲身首分离地死在她面前?若真的是如此,也实在太惨了,陆寄风同情之心顿起,想不到她会有那样痛苦的回忆,难怪胸中满是忧火。
陆寄风更温柔地抱住了她,男性的气息令司马贞略微平静,泪水有如珠串似地掉下来,哽咽着说道:「刘大哥……你……你为何不理我?」
她将陆寄风的怀抱当成了刘义真,除了因为神智不清之外,更主要的是她这一生中,只被刘义真这样亲密地抱过,因此也不知道在别的男人怀里有什么不同。
此时她半昏半醒之际,感觉又被男性的强壮手臂环绕着,朦胧中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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