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不是不能出去的吗?”
  萧楚道:“父皇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又不会跑,他关你作甚?”
  “可是萧子恒是这么翻译给我听的!”
  “谁叫你是个事儿精,他怕你出去又遇上什么麻烦,还是待在皇宫里让我们省心。”
  “……哦。”
  我们乘着马车来到郊外,下了马车之后,萧楚牵着我的手往山里走去。
  我觉得这山这水有点熟悉,仔细回想一下,才想起这就是萧子恒带我去山谷的那条路。果然,过不了多久,记忆中的那片美景呈现在我们面前。
  只是萧楚并不打算停留,往深处走去,走过小山坡,到了一片枫树林,站在了那两座坟前。
  秋日里的枫树林层林尽染,橘黄的枫叶落了一地,不禁让人想起那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那两座坟冢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若不是那两座墓碑,恐怕会被误以为是小山丘而已。
  墓碑之上也有少许落叶,萧楚走过去将他们清扫干净,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来看你了,这是槿儿,我们明年就要成亲了。槿儿,你过来,这是大哥的坟冢。”
  其实,我一来就看见了墓碑上刻的名字,云无痕,萧子恒口中的云燕三侠中的大哥,原来已经去世了。而另一座墓碑上刻的名字则是云晓晓,原来晓晓是云无痕的妹妹。
  我走到萧楚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微笑着对云无痕的墓碑说:“大哥,你好,我叫慕容槿,是萧楚未来的妻子,今天他没说带我来见你,我也没准备什么,你别介意我没见面礼送你。”
  萧楚一时哭笑不得,道:“你拜见大哥,自然是他给你见面礼了。”
  我正色道:“江湖儿女不拘泥于世俗礼节,大哥重情重义,义薄云天,自然会明白的。”
  萧楚问:“你又没见过他,对江湖上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你怎知他是怎样一人?”
  我道:“我知道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前者虽然死去,其精神气节却长存于世,而后者死了便死了,没有人会去缅怀。我记得你和子恒曾在江湖飘荡了三年,必定是在这三年之中结交了大哥,而根据这墓碑上刻的时间推算,你们结识时间不会超过四年,短短四年的交情,能让你和子恒始终将大哥记在心里,足以说明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而且,你和子恒都是天骄之子,这世上能让你们心甘情愿叫他一声大哥的又有几人呢?”
  萧楚看着我的眼神柔情无限,紧紧的握住我的手,道:“槿儿,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你呢。”
  我笑道:“一定是大哥看你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才让你见着我。”
  萧楚一笑,道:“原来槿儿是个马屁精。”
  “心里想想就好了,干嘛说出来啊。”

  第十八章 破咒

  我们没有立刻回皇宫去,而是来到了那个山谷,静坐在溪边的大石上。
  谷中夏意阑珊,那绿色也带了一份老人迟暮的悲凉,这青黄交接的植物正慢慢经历着由生到死的过程,只是这万物枯了死了,挨过一个冬天,又会苏醒,又会进入一个新的生命过程,而人,便不会了。
  云无痕死于四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京城依旧如往常一样,繁华处依旧繁华,冷清处依旧冷清。打更的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提着灯笼和锣鼓,穿梭在街头小巷,提醒着万家万户小心火烛以及时辰。当然,等候在夜府一个小小后院的夜未央——三天之前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妃,将嫁给丧妻两年的当朝太子萧彝的夜家大小姐也将这打更声听入耳中。
  三天前的一道圣旨,使一个默默无闻地位尴尬受父亲冷落的夜家独女成为了京城中人的焦点。其实夜未央原本就该是一只凤凰,夜家家大势大,作为夜家家主唯一的女儿,身份地位几乎可与公主媲美,只是,夜未央是只被冷落的凤凰。
  那晚,她本应该守在她的新闺房,而不是那个她度过漫长十八年的近乎被遗忘的院落。
  那晚,丫鬟们都仿佛睡死了过去,以至于小姐独自一人带着收拾好的包袱,避过护卫去那个院落的时候,无人察觉。院落与外面的世界只隔了一面墙,夜未央一介女流,一面墙足以束缚她,更何况墙外还有重重守卫。
  可是夜未央心里有个寄托,那个寄托便是云无痕。
  无人知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只是那打更的说,大约半年前开始,每次走过夜府那个西南角的时候,总会听到一阵琴音,有时则是琴箫合奏。而云无痕唯一懂得的乐器便是萧。
  云无痕是云家堡的少主,云家堡也曾在江湖上兴旺了百年,只是二十年前,自云家堡堡主,云无痕的父亲纳了一房妾室继而又将她扶正之后,云家堡便开始了噩梦。
  先是不断的江湖门派上门来挑衅寻仇,皆是莫须有的罪名。而后一夜之间,云家堡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均被灭口,只一双儿女逃过这场浩劫。
  萧楚说,云无痕认定云家堡的浩劫都是珈蓝门所为,而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个门派的出处,势要为云家堡报仇。只是在江南的线索越陷越深,好似一个无底洞,等终于到了洞底,那些人却早已经撤离了。所以,云无痕跟随萧楚来到京城。
  萧楚身为皇子,调查一事不好出面,所以一切都是云无痕和萧子恒在负责。而那天之前的一段时间,云无痕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个组织的核心阶层,但越接近真相就越威胁,云无痕知道事情凶险,并不打算让萧子恒深陷其中,欲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未知的一切。
  故事再回到那个夜晚,萧楚说等他发现云无痕留下的书信后,便立刻赶去京城城门拦截,却没有拦到,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京城,就被太子的人马拦在了路上。
  那个场景就像丈夫捉到了自己的妻子与外人私奔,太子深受欺辱,下令活捉云无痕。一波波的死士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即使云无痕武功再登峰造极,也敌不过如此强大的杀戮。更何况身边还有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体力渐渐消耗,身上的衣衫如在血水里浸过。云无痕在杀完最后一个死士后,被太子的禁卫军擒住,而夜未央亦被太子拉到了身边。
  萧子恒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奋不顾身的杀进去,却投鼠忌器,亦被擒住。
  太子早知萧楚在外三年间结识了一位能人,不仅武功高强,且心思缜密智谋极高,已是萧楚的走右手。这样的人才若能为自己所用,那是求之不得,若不能收入自己的营帐,则恐成为自己的敌人,需杀之。
  太子手下不乏擅长刑法的人,在他的授意之下,云无痕就在那天夜里,在火把点亮的街上,在夜未央面前,在萧子恒面前,被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始终不肯低头,不肯归附太子,不肯背叛自己的兄弟,更不肯让自己成为太子牵制萧楚的人质,最终自断经脉而死。
  萧楚还是晚了一步,只救的了萧子恒,却救不了云无痕,连尸体都是那样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太子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他的未来太子妃。夜未央整个人如同没有了生气的破布娃娃,死死的抱着云无痕的尸体,眼神空洞,表情绝望而凄惨。萧楚不得已将她打晕,送回了夜家,而后将云无痕的尸体埋在了那片枫树林,发誓为他报仇之后,再将他送回青州的云家堡安葬。
  “大哥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灭了珈蓝门,可惜,大仇未报,反而死在了他们手上。围攻大哥的都是武林邪道高手,手法极其狠毒,不求招式路数,只为达成目的杀人,招招致命。那时我以为杀死大哥的只是太子,可是后来才知道,那些高手均是珈蓝门的人,他们早就已经暗中勾结。”萧楚从始至终说得都很平静,可眼里的恨意却是那样的明显,看的我心一痛。
  “之前的一段日子,大哥曾和我说过,珈蓝门门主这些年一直待在京城,而且是以另一种身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这个人揪出来,可谁想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没错,是圈套,槿儿,大哥若要掳走一个人,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那晚太子带的人都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他们一早就知道他会来夜府带走夜未央,恐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们的计算之中。”
  我只道萧彝此人阴狠凶残,却从未觉得他手段有多厉害,这个若是他的阴谋,那么夜家家主在这中间又充当了什么角色?那是出卖自己的女儿,毁掉她的幸福啊!
  “我们一直都知道大哥心里有个人,但是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红袖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子恒多次跟踪大哥,想看看这个红袖是什么人,可每次都被大哥甩掉。子恒挫败的很,索性查了京城上下叫红袖的妙龄少女,仍旧无果。直到那晚他们一起出逃被困,我们才知道红袖就是夜家的女儿夜未央。”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夜未央的时候,我并不知她的身份,而她自称红袖。那时,她好像是去祭拜什么人,可嘱咐丫鬟青儿的却是去寺庙上香,而那片枫树林的尽头就是一座寺庙。
  过往那些零碎的片段全部翻涌而来,萧子恒对夜未央的恨意以及提到她的名字时的厌恶,就是萧楚也是如此。
  而我却记得初见她时她眼角未干的泪水,被子恒冷言冷语攻击时的苍白脸色,对争宠无意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还有那句“也许是想做些弥补,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吧”。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她,还是我因为她那句“或许可以做朋友”而不只不觉中掺杂了个人的感情,我同情她,也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反而在这场阴谋里,她受伤最深,爱情死了,亲情没了,连她的一生都陪在了上面。
  “萧楚,你们恨夜未央,是因为她是红颜祸水,没有她,大哥不会这么早死,是吗?”
  萧楚冷笑,“槿儿,你错了,大哥为了保护红袖,连我和子恒都瞒着,怎会让其他人发现?就算是夜家插手,大哥也不会那么轻易暴露。而且,云家堡的仇未报,珈蓝门的真相又近在眼前,他怎会这么草率的带着红袖离开?即使离开,他必定会做好完全的准备,怎么会这么轻易的中了太子的埋伏?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有意为之,这其中,夜未央都功不可没。”
  我心一震,夜未央也参与了么?是因为夜家吗,那个冷落她十八年的夜家?
  如果真是这样,云无痕死的那一刻,她便该明白自己的这一步是对是错,可矛盾如她,为了家族的利益,做一个完美无瑕安守本分的太子妃;为了不违背自己的心,不与太子的侧妃争宠,那颗心恐怕早就死了吧。
  同样的政治婚姻,她却落得如此下场,令我一时感慨万千,我也是有同样命运的女子,只不过,遇对了人罢了。
  只是这以后的路会有多么艰辛呢?
  以前我忽略这件事,可是今天萧楚的话已经很清楚的对我做了交待,为了大哥的仇,为了皇朝的百年基业,还为了隐藏在他心底多年的野心和欲望,萧楚都必定要去登上那个宝座。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却原来不过是模糊了那个概念而做的决定,而它清清楚楚的摆在你面前时,我仍旧会全力支持,可是我无法忽视那一丝动摇和犹豫。
  皇上定下的日子很快来临,我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那天,我在皇上面前一箭射下了那个卡在檐角处的毽子,架箭,拉弓,放手一气呵成,姿势漂亮无比,然后正式成为了那把弓的主人。我微笑的谢恩,皇上看我的眼神除了赞赏之外,更多的是兴奋,像是即将迎来他期待多年的事物。
  而萧楚的脸上则更添疑惑和不安。
  那个下午我收拾好了一切,前去和皇后告别,却被告知皇后今日出宫去万国寺上香了,我又想找萧楚,可是我悲凉的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从来都是他来找我,而我从未主动找过他。
  我静坐在淳辕宫的台阶上等着萧楚,只要我留在原地,他还是会来找我的吧。
  我等了许久,没等到萧楚,等到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李海。
  我带上那把弓,随着李海去见皇上。那条路我这几天走了太多遍,我早已熟悉的不行,可这次这条路并不是那条。
  有人说,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人生不过是兜兜转转,你绕了一大圈之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李海带我来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个地宫入口,而皇上和那白衣人,好像是叫白夷来着是吧,他们正站在门口等着我。
  白夷脑子有病,错误犯过一次又会犯第二次,我今天没有心情再与他计较,也不想去猜测为何他眼中闪烁的是和皇上一样的兴奋。
  “小槿,你来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