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慕容珏假笑道:“今日你一声三哥让我受宠若惊,那我这做哥哥的自然得送你一份见面礼。”
我哼道:“那还真是多谢了。”
不一会儿,岚陵就来了,见到慕容珏先做了个万福,“奴婢见过三王爷,见过公主。”然后微低头静站在那里,等待吩咐。
岚陵胆子偏小,每每我的悠然阁来客人,她都尽可能的避嫌,如果避不了,她通常会藏起自己的气质,以卑微的姿态示人。我以为岚陵怕惹上麻烦,因为凭她的姿色,不引起某些男人的注意太难,为此,我还和她半开玩笑的保证过,就算是老爷子要她,我也不会答应。
而现在岚陵那卑微的姿态又提醒了我,或许是慕容珏看上她了?
不会,慕容珏不是这种人啊。
我也不开口,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故作悠闲的喝了一口,掩饰我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矛盾,慕容珏指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慕容珏也不看岚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锭银子,玩味的打量着,然后轻轻一抛,银子滚到岚陵的脚下,却是碎成了两块。
我看着地上碎成两块的银子皱了皱眉头,这种把戏我在街头看过,那些卖艺的人事先在银子上做了手脚,然后当着群众的面,把银子掰成两半,自称大力士掰银子。
慕容珏搞什么?演杂技?
我视线从岚陵的脚上移,却发现岚陵脸色苍白,满眼惊恐。
慕容珏笑道:“还不老实交待?”虽然是笑着,可眼中的凌厉之色看的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慕容珏名声在外,在西瞿,犯人只要由他接手,基本上不能隐瞒什么,所以,有个外号叫鬼见愁。
我忍不住压低声提醒他:“慕容珏,你别太过分,岚陵受不了你这样。”
慕容珏瞥了我一眼,讥讽道:“心软了?”
我道:“谁不知道你逼供的本事,我不想你屈打成招!”
慕容珏笑了一下,道:“那由你来?”
“那就不劳您大驾。”
我起身走到岚陵跟前,她脸色虽有些白,表情却已经恢复正常,甚至眼中竟然有些迷茫和不解。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盯了地上的银子一会儿,发觉有些不对,弯下腰捡了起来。
每半银子的断口部分有一处凹陷进去,也就是说,这锭银子中间是空的,根本不足量。生产这种官银,在这个时代就跟印假钞的性质差不多,是要坐牢的。
我诧异的看了看岚陵,又看了看慕容珏,问:“到底怎么回事?”
岚陵悄悄看了慕容珏一眼,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迅速的收回视线,然后低下头,摇头。
我心里有些懊恼,我怎么会因为慕容珏的一句话就让岚陵受这样的委屈?!
只是慕容珏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
“喂!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我听着呢!”
慕容珏摇摇头,又从袖口拿出一张便签,放于桌上,“这本来是塞在那锭银子里的,你自己看。”
我走过去,拿起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惊讶之中又带愤恨,道:“怎么会这样?!”
慕容珏冷笑一声,对岚陵道:“还不承认,要我替你说?说你如何出卖你的主子?如何将消息传给你的接头人?”
出卖?我猛地看向慕容珏,什么出卖?
岚陵脸色变了又变,上齿紧咬嘴唇,道:“奴婢不知王爷的意思。”
慕容珏冷冷道:“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你以为这银子和这纸条我是抢来的?若我告诉你,是你自己乖乖送到我的人的手上,不知你信不信?”
岚陵迅速的抬眼看他,“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不信那个卖糕点的人其实是本王的人?”
岚陵一怔,道:“奴婢不可能给王爷的人递什么东西,奴婢更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那你怎么解释这纸条上的内容,你问你的主子,”慕容珏看向我,“她会信你说的话?你还想狡辩什么?”
岚陵道:“奴婢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慕容珏冷笑道:“据我所知,你擅长模仿各种笔迹,平时写字用的都是别人的,只有在写这个的时候,才会用你真正的笔迹。说起来,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两年多了吧。”
岚陵倔强的咬着嘴唇,那镇定的表情慢慢瓦解。
慕容珏又道:“一年多前,你随槿儿去雪山受了风寒,引发了旧疾,需要静养,而汐枫苑常年有温泉,槿儿便让你去那里养病,那个时候,想必我那四皇弟对你不错吧。”
慕容朔?!
岚陵?!
我心里凉了半截,缓缓转头看岚陵,却见她微抬下巴,再也没有半点谦卑的样子,盯着慕容珏,道:“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却也知道三王爷和四皇子的利害关系,王爷这样陷害奴婢和四皇子,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慕容珏笑道:“到这个时候还要咬我一口,你倒真会替四皇弟着想。”
“够了!”我闭着眼睛吼道,“慕容珏,你先出去!”
慕容珏笑道:“槿儿,怎么样,三哥送你的这个礼物够不够惊喜?”
我冷哼一声,“慕容珏,我还没有气到头昏,是非善恶还能分辨。你如果想用我来打击慕容朔,我劝你想都别想!”
慕容珏收了笑容,眼中的戾气加深,冷冷道:“你以为我需要这样做么?我知你必定不会为难与他,你顶多自己伤心罢了。若我真要用这件事对付他,相信直接让父皇知道更加对我有利,不是么?!”说完,便甩袖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岚陵,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下,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岚陵,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难受。慕容珏给我的纸条哪里是岚陵写的,那根本就是他准备的一个道具而已,上面写的只是说风之都最近被人敲诈了一笔,想来也是虚假的。他要的就是我看到纸条时的表情,好让岚陵相信真的有把柄握在了别人手上,先乱了阵脚。
如果慕容珏不够精明的话,岚陵是不是还要狡辩?还要继续骗我?
背叛的滋味,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看了她一会儿,我才用自认为最平静的语气道:“岚陵,我需要一个解释。”
岚陵缓缓地俯身磕头,动作流畅自如,道:“公主,岚陵对不起您,任凭您处置。”语气波澜不惊,比我还冷静。
我一下子把右手边的茶杯摔倒地上,大声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茶杯正好摔在岚陵的跟前,茶叶茶水溅到她的发髻上,她却浑然不觉,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岚陵任凭公主处置。”
“处置?你要我怎么处置你?我能怎么处置你?你说啊!你告诉我该怎么处置你,啊?!你算准我不会对你下手是吗,我告诉你,我心软并不代表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心软!今天你不给我交待清楚,你休想走出这里!”
岚陵依旧道:“岚陵任凭公主处置。”
我愤恨道:“你不说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不想说的话,我把一切都算到慕容朔头上,饶了你!如果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话,好,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
岚陵缓缓抬起头,面色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水袖下的手握起拳头。
我冷笑,慕容朔是你的死穴是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两年前。”
“这么说,从你跟我的那个时候起,你就是他的人了?”
“……是。”岚陵仿佛极困难的吐出这个字眼。
两年前就是了,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慕容朔安插在我身边的人,那么这两年来算什么!我一直像一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人欺骗被人背叛,还对她亲如姐妹,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有多傻有多惨!
“你告诉我,他把你放在我身边要干什么?你又替他做了些什么?”
岚陵道:“留在公主身边,留意公主一举一动,然后告诉殿下。”
这是监视么?长久以来的一些疑惑在这一刻统统解开,许许多多我认为是巧合的事在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这两年,我多多少少对慕容朔有些回避,而他除了在萧楚来访的那段时间有些失态之后,对我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一如既往的扮演着兄长的角色,几乎把我麻痹。可我明白,正如老爷子提醒我的那样,他根本没有真正的放弃。
只是他也知道,不放弃也不代表能得到,所以就一直在那个灰色地带游离,保持着他自认为最好的状态,矛盾而痛苦,却又偷得一时的安乐。
对于这样的他,我接近也不是,远离也不是,他矛盾痛苦,我又何尝不是?
汐枫苑的点点滴滴,不是虚假,那时的我初出冷宫,好奇着外面的世界,渴望有个年纪相仿的人一起说说话,无关乎任何的目的。而他,双腿瘫痪,只能靠着轮椅行走,在过去的那些年,身居高位内心却孤独悲戚。我听娘亲的话,细心为他治疗腿疾,感动于他对我的信任,多想真心的交这个朋友。慕容朔亦感激我的尽心尽力,以及那近两个月的陪伴,没有尊卑之分,没有虚伪和应付。
错误的一段感情通常是以牺牲一段纯真的感情为代价,原本可以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妹,到最后却成了两个人的煎熬和尴尬,我都不知道是谁的错,有时候在想,若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表明身份,是不是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岚陵,想起曾经在我脑子里存在过的一个念头,岚陵和慕容朔站在一起,也算得上是一对壁人啊。
“岚陵,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岚陵垂下眼睑,道:“只是主子和奴婢的关系。”竟有些自嘲的意思。
我问:“那我和你?在你眼中,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岚陵道:“公主待岚陵情同姐妹,只是岚陵身份低贱,没这个奢望,也不敢有。”
我冷笑,“身份低贱?没这个奢望?岚陵,两年的相处,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么,何必说这些话来搪塞我?你外表虽谦卑认命,骨子里却比谁都傲,卑微和高傲本是两个极端,你却将他们融汇的如此之好。我怜你的身世,惜你的才华,不忍心让你埋没在那皇宫里,才将你带在身边,让你私下里叫我一声姐姐。我这样做是因为你对我来说特别吗?为什么我没有让小翠也叫我姐姐呢,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你自卑,为你的身世自卑,为你的地位自卑,为你有那样的家人自卑!”
岚陵身体微微发抖,身子一斜,瘫坐在地上,她头低垂,几丝碎发从前额落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而支撑着身子的双手边,却是湿湿的一片,那是落下来的泪水。
我继续道:“你其实和我一样,都喜欢抹杀过去,将伤心的事都隐藏在心底,可是我与你不同的是,我不会全盘否定,快乐的我会选择留下,而你,则是统统的将他们抹杀,结果却让你心里的黑洞越来越大。你从来不提起你的父亲母亲或者其他家人,就算我问起,你也是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说得那么事不关己,起初我以为你乐观向上,到后来才发现,你是厌恶他们,厌恶他们给你带来的不幸,厌恶他们是流放的犯人,你觉得你沦为奴婢都是他们的错!你是讨厌那样低贱伺候人的生活,可是骨子里的骄傲又不允许你自己沦落为你不喜欢之人的妾室,就像在一个漩涡里挣扎,所以我救你出来,把你带在我身边,何曾让你受过半点委屈?可是你呢,你暗地里给慕容朔做事,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岚陵哭着缓缓摇头,“公主,岚陵对不起您,岚陵知道公主对我恩同再造,如果没有公主,岚陵现在已经不知道身葬何处,我不求公主原谅,只希望公主不要把罪责怪在四皇子身上,一切事都是岚陵自作主张,是岚陵提出来的,与他无关,求你不要和四皇子去说,岚陵再也不敢这样做了,如果公主嫌我碍眼,不要岚陵了,岚陵会走,不会再给公主添任何麻烦。”说完便如捣蒜般磕起头来,脑门碰地的声音听起来让我心痛又心酸。
“够了!岚陵,别再逼我了!你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敢把你留在我身边吗,不管我们之间是姐妹之情也好,主仆恩义也罢,都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等回到西瞿,你想回到慕容朔身边,去华妃宫里继续做你的宫女,又或者其他,我都不会再管你。我这样做,你可有异议?”
岚陵慢慢停下哭泣,低声道:“岚陵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就好,我也不想为你费太多心思。还有,这件事……不用让弄影她们知道了。日后,你也好自为之。”说完,我逃离似的走出房间,忍着的眼泪这才流了下来。
岚陵不是我生命里一个匆匆的过客,她陪我过了两年多啊。两年中,我们一起走遍西瞿国的各个城市,领略大好河山;我们曾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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