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子恒……你,你坐啊,”我走到圆桌前,翻起茶杯,倒了一杯茶,心中的波澜稍稍平息,将茶杯放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位子,问:“子恒,你怎么会来?”
萧子恒走过来,坐下,盯着那只杯子,缓缓的拿起,放到嘴边,却不喝,又放下。
他抬眼看我,眼中闪烁着的情绪复杂难懂,却不禁让我鼻子有些发酸。
“小槿,你……我都知道了。”
“珰——”手中的茶杯突然脱手,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我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碎片,几秒,几分,几个时辰,觉得忽然之间,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么,然后呢?”
“该我问你,然后呢,不告诉二哥?”
告诉萧楚?我惨笑道:“子恒,我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楚,我多想他能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心疼我,给我安定的力量。可是,让他知道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让他为我担心。”
萧子恒问:“难道……二哥就没发现?”
我摇头,“如果三娘不说,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服下的会是那样的药。”
“小槿。”萧子恒满眼担忧的看着我,让我心中一暖,说出幸福是加法运算,说出苦难则是减法运算啊。
“子恒,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我那个顽劣师祖技术那么好,他一定能治好我的。”
萧子恒眼神未变,握着茶杯的手却越收越紧,他问:“小槿,你服下的药叫什么,出于那个门派?”
我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前方,凄凉地道:“三娘说那种药出自青楼,用来绝育……”
“咯——”
萧子恒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碎片交差的手心,鲜血横流,而他仿若未觉,眼睛里情绪涌动,愤怒交加,似要噬人,直直的看着我。
我被吓得不知所措,愣愣的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地从萧子恒的手上滴下来。
“子恒,你,你的手……”
“是珈蓝门做的?!”他猛地吼道,声音透着不可遏止的恨意。
“子恒,你……”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我突然明白过来,子恒是在套我的话,他根本不知道我被下了药这件事!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去想他怎么会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三娘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的啊。
“我饶不了她们!”萧子恒的眼睛仿佛燃烧噬人烈火,他狠狠的将手一甩,碎片落了一地,连带着他的血。
我心中涌起心痛和哀伤,还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觉得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打了折扣。
子恒,谢谢你。
他的手还在滴血,我慌忙起身,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我迅速的取来白布和止血粉,细心的将手心的血用湿布擦去,扑上适量的止血粉,再用白布一圈一圈的将他的手包起来。
“小槿,你不能瞒着二哥。”他的语气相较之前已经缓和许多,却不难听出被他压下去的愤怒。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子恒,你不是该从大局考虑吗,这种时候,什么小女儿情怀,不都应该先放一边么?”
他默了一会儿,才道:“小槿,你不必想这么多,二哥不会需要你这样的委屈自己。”
我一时黯然,我并非是要委屈自己啊。
我只是怕,怕这件事就像一个催化剂,让许多事情都会提前。
“小槿。”萧子恒叫了我一声,让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的手掌被我不只不觉中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像个橄榄球。
我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道:“那个……我包的不好,子恒,你还是回去再找人重新包扎一下吧。”
萧子恒未在意我的话,只是看着我,好似已经将我看穿,他轻叹一声,问:“小槿,你和二哥是我一路看下来的,只有两段日子我不在。第一段是在杭州,你和他相识,第二段便是在皇宫,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都变了呢。”
我黯然,这其中的曲折,太多太多。
萧子恒又问:“小槿,在这世上,将你所信任的人按次序排下来,萧楚在第几位?”
我所信任的人的排序?我陷入沉思……
老爷子,他对我百般呵护宠爱,视若珍宝。
逍遥,他愿意用他的生命去换我的平安,默默的付出,从不要求回报。
子恒,他为我挺身而出,视我的痛苦为他的痛苦。
破月,弄影,小翠,三娘,她们誓死追随,不离不弃,永远将我放在第一位。
而萧楚……他会因我喜而欢,因我悲而痛,我的每个情绪都牵动着他的,同样,他的也牵动着我的。
恍恍惚惚想起海宁沙滩金色余光下的两排脚印,每一个都是我们心中那个从未说出口的誓言的见证,那时的满心交付,到如今,怎么会变成了那深深的鸿沟?!
我潸然泪下,回想起那段日子,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又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现了问题?
“小槿,是否有了答案?”
“是。”我点点头,下意识的握住萧子恒那只完好的手,看着他柔和的脸,流着眼泪而笑,“子恒。”
他眼神一闪,抽出被我握着的手,却是去摆弄另一只手的白色“橄榄球”,微微皱眉,“的确很难看。”
“是比较难看,你走出去会被人笑话,我让弄影过来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不用了,我回府让太医去看看。”萧子恒看着“橄榄球”,突然笑了一声,“小槿,第一次见你,是在军营,当时你的那一巴掌我可是记忆犹新啊。”
我好笑道:“谁叫你假扮萧楚,还要轻薄我,不过,后来不是付出代价了嘛,你在皇宫整得我好惨啊。”
萧子恒哼了一声,道:“这叫严师出高徒。”
我嘀咕道:“严你个头,哪个师父会把自己的徒弟半夜三更的晾在屋顶的。”
萧子恒怔了一会儿,轻声道:“没有下次了。”好似自言自语,然后站起来,又道:“小槿,我先回去了,你先休息吧,不用送了啊。”说完径直大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有种孤寂感,若是云晓晓还在,他会很幸福的吧,只是……但愿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晓晓出现。
第二十八章 等待
我蜷着身子静静地坐在萧楚书房上座的位置,时而翻翻书,时而发发呆,在这宁静书香的房间里,留下一抹等待的影子。
等待,是啊,我已经等了两天加一个晚上,而现在,是第二个晚上了。
想起第一天的晚上,我以为他会来清雪阁,便煮好了安神补脑的汤,搁在炉子上慢慢炖着,一夜过去,炉火灭了,汤也凉了,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我趴在桌上浅睡着,也不曾有人进来抱我到床上去。
破月说,那天萧楚回府了,却只待在了书房,天未亮,又离开了。
要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但并非因萧楚而难过,而是为这那些加诸在我们之间的种种而难过,血麒麟,珈蓝门,皇帝,天下,这些都无形中在我和他之间筑起一道围墙,不知不觉中,让两颗紧密的心越走越远。
不该是这样的啊,对于萧楚,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他能给我想要的幸福?
所以,我迫切的想告诉他我心里的话,所以,我等着他回来,他忙于他的大事,我可以等他稍稍有空,然后占有他一点点时间,将小手交到他的大手中,再一起握紧。
一个人的等待永远是孤独的,还会生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而我想保持我认为最好的状态,所以,白日里,我走遍王府各个角落,看遍每株花,每颗草,每块石头,让时间在各种景物的交错中过去。
走到王府大门的时候,看着森严戒备的守卫,以及高高的门槛,等待的不安和不耐都化为一种冲动,我想跨出这道门,骑上马,去皇宫或者其他萧楚可能在的地方找到他。
冲动用行为来诠释的时候,冰冷的兵器拦住了去路。
侍卫机械般的传达:王爷吩咐下来,小姐不可离开王府一步,若要办事,交待给属下即可。
我问萧楚他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有问题的回答都只有一个——属下不知。
破月气不过我被这样“限制自由”,不等我允许,便私自离开王府去了外面打探消息。
晚上回来的时候,她脸色不佳,对我说萧楚没有在皇宫,而是和晋王一起去白海见几年前辞官在家的定北侯陆苍穹,还有他的巾帼孙女。
陆苍穹这个人我印象不浅,当初在萧楚书房翻一些文件时,就因为他这个名字特别注意了他,以及他的宝贝孙女陆胜男。
定北侯陆苍穹祖上三代都是北疆大军的将军元帅,旁系一族大多在军中服役,担任各个要职。只是,陆苍穹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一子,却赶在他之前赴了黄泉,留下一仍在襁褓中的幼女,名唤陆胜男,被陆苍穹从小就当成继承人来养,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凡是他认为陆家子孙会的,都一股脑儿的传授给这个孙女。
而陆胜男也不负她爷爷的期望,练得一身好功夫,年纪虽然不大,在军中却已经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加上陆氏唯一的子孙这个身份,让她在军中的威信堪比一些老将,与西瞿的上阳公主并称当世的巾帼双骄。
破月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不想让我察觉的愤怒,我没有追问她到底还看到了什么,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然后,掌着灯来到萧楚的书房,独自一人。
昏黄灯光只照亮了我身前小小的一片区域,将影子拉长了留在身后,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更加的孤寂,落寞,不禁让我想起两个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我苦笑,这个时候陪我的竟然只有我的影子。
想睡,睡不着,看书,没有好看的书了,静下来?我怕越想越不对劲。
该做点什么才好打发时间啊。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油灯去翻东西,无论翻到什么都好,然后在一个柜子里翻出了一大盒蜡烛。
我捧着这些蜡烛,来到大厅中央,点燃一根,滴了几滴蜡油在地上,然后再将蜡烛放上去固定。
“第一次见是两年前,不对,现在应该说三年前了,隔着一层看不见对方的屏风,我装病,你问候,那个时候,一定很不屑我这个病秧子吧。”
再点燃一根,插在地上。
“两年后,我扮作男子,与你在书店差点起争执,其实我还是赢了啊,虽然没有拿到书,可是你亏了好多啊,二百两银子买一本二两银子的书,你去做生意的话,赔定了。”
第三根蜡烛,插在地上,房间亮了许多。
“书院再次碰到,是不是很有缘啊,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孩子呢,是第一眼,还是你在马场救我的那个时候呢?”
第四根蜡烛。
“那一天,过得很开心啊,就是有点阴差阳错了,其实该早点查清你的身份的,不过,你那么谨慎,我查了也是白查,那你怎么不会对我好奇呢?哦,对了,还有个捣乱的老头在啊。”
第五根蜡烛被点亮。
“在海边牵着手吹着海风的感觉真好,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贝壳可以捡,那些带回来的贝壳……好像很多都不见了,我记得我说过要用贝壳做帘子的,可是贝壳不够怎么办,你说的还有很多又在哪里呢?”
点亮第六根蜡烛。
“来京城之后,你变得好忙,一天中十之八九都在忙,阿碧说你粘我,我怎么觉得是我粘你呢?你曾说过京城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曾说以后要一一带我去看,可是至今,除了大哥坟冢的枫树林,我一个地方都没有去过。”
点亮第七根。
“你在意逍遥,所以我明知道他在哪里,却不去找他,可是我好难过的,他变成另一个人了,为坏人做那些坏事,而我却不插手,任他堕落,这些痛,你有没有想过呢?”
第八根。
“我知道瞒着你做那些事很不好,可是萧楚,我怎么个想法你向来都清楚,从皇宫受伤回来,对于地宫对于你父皇,你却只字不提,连一句保证的话都吝啬,你叫我怎么放心离开。”
第九根。
“我力量不够,智慧不够,没有资格和你并肩作战,你所谓的那些权宜之计,我不会阻拦,因为我相信,你的心里只放得下我一人,再好的女子来到你身边,我都不怕。可是,我再怎么去说服自己,还是会在意。”
第十根。
“萧楚,万一我的身体……连空谷老头都无能为力,那怎么办,你将来会是皇帝,需要子嗣来继承江山,三宫六妃是必须要走的路是吗,那我……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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