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那时,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不要当真,可萧楚伸出手的那一刻,我仍旧忍不住紧张。
他伸向的是那个药瓶,碰到的那一霎那,却方向一变,握住了一旁的玉玺。
之后,他们再说什么,再做什么,我都已经听不到,看不到,或者说不想去听,不想去看,所有的画面都停留在萧楚握着玉玺的那一刻。
那一刻,也是心碎的声音,而我还庆幸的以为,那只是一个梦。
之后的疑心和隔阂,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因为偶尔想起那个太过真实的梦,我都会怕,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去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然而,可笑的是,我想要阻止的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这三样东西,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是装着秘密却没有钥匙的铁盒,一个是代表之高权利的传国玉玺,而这个,是能让我忘掉前尘往事的药蛊啊。
走出臧机阁,穿过回廊,再回到书房,看着满地的蜡油,想起那晚我点了一屋子的蜡烛来驱赶孤独,每点一根,就对萧楚说一句话,好像他就在这里一样,即使我得不到任何回应。
可现在,我仍旧想站在这里,问一句,萧楚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三天后,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破月等候在外面,见我出来,掩不住担忧,眼睛朝我手上看去。
我道:“令牌我找不到,你直接带我去地牢吧。”
地牢门口确实按了不少的守卫,而且青影也在,恐怕是这里的头了。
青影没有料到我会出现,错愕了一会儿,才上前行礼,“青影见过小姐。”连带着身后一大群的侍卫一起跪下。
好大的排场啊。
我道:“青影,我记得萧楚把你指给我了,后来因为用不着你了,才让你回去继续你的老本行。而现在,我需要你了,你可还认我这个主子?”
青影道:“小姐永远是青影的主子。”口气很坚定。
“那我要进去,你拦还是不拦?”
“……属下会拦。”
“可是,我才是你的主子不是吗?”
“这是王爷的吩咐。”
我摇着头毫无意义的笑,“你果然还是忠于你的王爷,我还以为你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原来只是骗骗人的,你们都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吗?”
“……属下恕难从命。”
我拔出发髻上的簪子,抵住喉咙,对着青影道:“我想进去。”
青影一惊,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的手,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陷入两难。
我平静道:“我不会误杀自己,可是我会受伤,青影,萧楚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我受伤是吗?”
青影赶忙道:“小姐不可!青影答应就是。”
我越过他,快步走向牢内,跟在身后的破月却被拦下。
“只有小姐一人可以进去。”
破月道:“我要保护小姐!”
“我会的。”
“你……小姐要的是我,不是你这墙头草!公主——”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破月一副着急的样子,也未多想,道:“破月,你且留在外面,有青影在,我不会有事。”
等真正进了地牢,我才将簪子从脖子上移开。
“青影不明白小姐为何这样鲁莽。”
我不理他的话,径直往最里面走去,眼睛不放过路过的任何一个牢房里的人。
“小姐在找谁?”
都是一些形形色色狼狈不堪的人,可是没有我想要找的人。
等到了尽头,还是没有,只有一个纤弱的女子靠着墙壁,闭眼休息。
“逍遥呢?”
青影一愣,“逍遥?”
我松了一口气,逍遥没有被关起来。
“你来了。”说话的是那个女子,正是昔日京城画舫上大名鼎鼎的琵琶圣手,相思。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得你所愿,他不在这里。”
我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正要离开。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关于凌风的,你要不要听!”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相思像是抓到了我的软肋似的,眼中有些得意,看着我道:“不知道你那位王爷见你如此,会做何想?”
我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再和逍遥接触是一个错误?!萧楚是,萧子恒是,慕容珏也是,就连这个相思也是!
“青影,给我搬把凳子。”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阶下囚,到了这个时候,能说出些什么来。
相思看着我突然笑了,“这么受不得激,莫非公主和王爷闹矛盾了?”
我冷冷道:“再多一句废话,我就让青影在你脸上割一刀,你要不要试试?”
相思面色一僵,再也笑不出来,独自处理了一会儿情绪之后,才开口道:“穆凌风就是你口中的逍遥没错。
三年前,我去西瞿国办事,返回途中,我的手下发现了一人,见他气息尚存,便带了他来见我,用来试药。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我这双手最擅长的不是琵琶,而是配制毒药,先前,我就一直在找一个将死未死而且武功不弱的试药人,没想到,老天就将他送上门来。
当时我仍觉得失望,因为他是活过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他的武功,也一并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想杀了他以解我制药失败之恨,可我没有,反而送他去珈蓝的总坛,接受最严酷的训练。
因为他说了一句让我觉得可笑又听着舒服无比的话,呵,他说他要守护我。
守护?这个词很早的时候就让我失望了,我以为我对它再也不会有感觉了,可是这次出乎我的意料,感觉似乎也不坏。
他完成训练之后,就来到我身边,我叫他杀人,他便杀人,我叫他偷窃,他便偷窃,无论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甚至是……陪我。
我相思最看不惯的就是没有主见的男人,可是凌风不同,他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太单纯,单纯到分不清对与错,分不清好与坏,就像一个从未接触过任何事的婴儿,完全凭着他心中的一个信念活着。原来,我的药,除了抹去他所有的记忆之外,连最基本意识都抹去了。
那个时候,我才想起,他刚醒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衣服怎么穿,饭怎么吃,就连说话,他也是一句都说不全。
这样一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宝,他的未来,他的思想都会控制在我手中,我可以将他塑造成任何我想要的穆凌风。他可以是我的护卫,可以是我的猛将,更可以是我的男人。
这些年,我为珈蓝门拼死拼活,门主当年的救命之恩也报的差不多了,是该时候隐退了。本想京城这件事一结束,就和凌风一起回到当初给他治病的那个山谷,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凌风第一次见到你时,他就很不对劲,问他却什么都不说。你可能还不知道,那次在画舫,或许是你两年来第一次见他,可他早在前一个晚上就见过你了,那晚惊动王府的刺客就是他。
再见到你,凌风反常的样子,以及你和毓暄王的关系,解开了我的疑惑,你和他,以前必定认识。那时,我怕他想起了什么,百般试探之下,他都没有露出马脚,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既然没有想起过去,他为什么会有意无意的避免珈蓝门对付你这个任务?
答案只有一个,你对他很重要,重要到对一切都陌生之后却对你仍旧残留着一丝熟悉。这种刻骨铭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它放在第一。所以我猜,你和他曾是恋人。”相思眼中闪过落寞和自嘲,缓缓摇头道:“凌风心中有一个信念,这个信念让他奇迹般的从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中活下来,我有时候在想,或许当初我捡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信念支持的人,我的药会失败的更加彻底。而这些日子,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凌风陪在我身边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梦,他也做了一个梦,梦很相似,那就是对象都错了。”
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痛,逍遥,这些年,你竟是这么过来的吗?
“公主,相思想问你一句,凌风……逍遥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位置?”我喃喃着,逍遥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不管什么位置,我只知道听见你说他的每个字,我都会觉得心很痛,恨不得将自己换成他,受那些苦,挨那些痛,即使结局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相思似有感慨,道:“若有一个人这样为我,我也会如此。公主,恕相思冒昧,要公主答应相思一个请求。”
“请求?”
相思低下头,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道:“相思落在王爷手中必定没有活路,我也不指望能活着出去,可是,我和凌风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和我一起死在这里,所以,我请公主向王爷求情,等孩子出世之后,再让相思死也不迟。”
我一震,视线愣愣的落在相思手按住的小腹,这里有逍遥的孩子?
然后视线渐渐上移,相思真挚的表情和乞求的眼神落入眼中……
若真是怀了孩子的母亲,怎么没有半点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怜惜,而是完全的乞求!
我朝她白皙的脸蛋看去,冷笑道:“大妈,你几岁了,老婆婆也能生孩子?”
相思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我,满眼的气愤和委屈,“你这么狠心,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是逍遥的孩子,亏他这样待你,你竟要害他的骨肉死在这里吗?!”
我道:“你若不告诉我你是用毒高手的话,我或许还会替你把脉,证实一下,可是现在,就算你有身孕的脉象,我也不会信你。你想要活命,不该找我,更不该拿逍遥做借口,就算你所说的是真的,这里有你和逍遥的孩子,我也不会管你,因为逍遥不需要这个孩子!”
转身的瞬间,我瞥见相思哭泣绝望的眼神,然后,她充满恨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自己不能做母亲了,也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力么?!你这个恶妇,凌风会恨你的!”
我紧握拳头,指甲几乎嵌入肉中,却感觉不到一点痛。
珈蓝门,夜珈蓝,相思,你们这群混蛋!
我转身,对着相思露出一抹嘲笑,“我就是恶妇怎么样,我就是想置你于死地怎么样,我再怎么狠毒,比得上你?”
相思收起她可怜的表象,眼神转为狠戾和讥讽,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说你的逍遥,你的王爷看见你这副样子,再也没有半点善良,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我冷笑道:“他们若在,先做的就是甩你一巴掌。”说完,也不顾震惊中的青影,快步走了出去。
相思恶毒的看着那个身影,看着她走出她的视线范围,然后强撑着的身体一下子沿着牢房的木柱滑下,眼神变得空洞绝望,是真真实实的绝望和无助,而不是方才装出来的那样。
最后逃出升天的机会都没了啊,她就是自作自受,当初的一个不忍心留的那人一条性命,却害得她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悔不当初!
她惨笑一声,眼中迸发出狠绝,咬牙道:“千算万算,我怎么也没算到把我送上绝路的竟是你——凌风!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们又会见面,我先走一步,在奈何桥头等你!”
她闭眼一用力,立刻,嘴巴溢出浓浓的黑血。
走出那个压抑的牢房,我紧绷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破月过来扶我,被我挡开。
我喘着气,好像刚刚经历了漫长的窒息过程,此刻才呼吸到新鲜空气。
可是,心闷的感觉还在。
“统领,不好了,犯人自尽了!”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狱卒慌张的声音,青影闻言面色一凝,飞快的跑了进去。
我微微一笑,死得好,这种人早该死的!
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晴空,阳光普照,倒是个极好的天气,只是,在不久前我还觉得享受备至,此时却已经没了这种感觉,如果换成天色阴郁,冷风嗖嗖,也许更贴合我的心情。
我双臂撑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然后移动着步子,慢慢地往清雪阁走去。
清雪阁是萧楚特地给我安排的居处,处于王府的西面,而王府的东面,还有一座更精致华丽的怀槿小筑,是给未来的六王妃菁华公主准备的。当初萧楚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才有了这样的安排,而知道之后,恐怕是担心我心里会不舒服,所以一直都没有提这件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件事,其实很多事情原本就是阴差阳错啊,如果不跟他来京城,就在杭州分别,半年之后,洞房花烛夜挑起喜帕的那一刻,见到对方熟悉而思念的脸,喜极而泣,只觉得天下最妙的一个字便是缘。
如果这辈子注定要和萧楚纠缠在一起,那样的情节,或许能让彼此都更幸福吧。
第三十章 碎心
萧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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