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小姐真的想剪发,难道要学那和尚尼姑出家,一辈子伴着那青灯古佛?”相处得久了,环姨对我的“惊人之言”也见怪不怪了,还学会开我的玩笑了。
“是啊,我早就万念俱灰,看破红尘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要不就选在今天出家算了。”我一脸的正经。
“好啊,那奴婢就跟夫人去说,顺便准备一下。”环姨亦一本正经。
“啊?”没想到她还真的顺着我的话说下去,道行越来越高了啊。
“那奴婢先告退了。”我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环姨就走出了屋子。
已是五月末的时候,夜渐渐变得暑热。夜色撩人,蝉声浮躁,今夜睡意全无,环姨则早早的入睡,我起身披了件外衣,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屋廊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屋院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园子中已有一人高的紫云英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我蹲下看这几天前种下的板蓝根,已经有几株破土而出,板蓝根极易种活,对于预防伤风效果极好。
近段日子以来,娘亲不但眼神已近乎失明,身体也越发的差了,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前段日子还是受了风,一直咳嗽不断。虽是大夫,能医人却不能医自己,我为她施针,病情才慢慢好起来。这针灸之法对于普通小病并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反而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效果颇佳,更能逼出人体所中的人和奇毒。只因这针灸之法极难学会,世人只道人体共三百六十五处穴道,而我所学的穴道光是头部便有九十六处,全身上下叫得出名字的便有六百多处。
“喵,喵,喵”三声猫叫清晰地从院门外传来,以前夜晚睡觉的时候也听见过猫叫,只当是附近的野猫,听得也模模糊糊的。这次的猫叫宛如在我耳边响起,若是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但是我前世极爱养猫,猫叫学得惟妙惟肖,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碰见了打盹的猫,我叫两声,那猫便很警觉的醒过来,用那碧眼扫视四周,如临大敌。我敢肯定这猫叫绝对是人学的,学得真不像。
我所蹲的地方被紫云英包围,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透过紫云英之间的空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半夜三更,学着猫叫,直觉告诉我以不变应万变,我保持一个姿态不动,生怕一动便会使周遭的作物发出声音。只是,到底是谁会出现在这里?又来找谁?环姨?娘亲?还是其他人再此碰头?
果然,一个人影从我面前缓缓移过,摸索周围可以让她判断方位的一切事物,她的指尖近在眼前,我几乎可以看见那淡红指甲上的一点百斑,眼看就要划过我的眉毛,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向旁边移去,我近的可以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那个身影终于顺利地移到了门口。我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正是我那刚刚病愈的娘亲。
“你来了。”说话的是娘亲。
“是。”一个黑影从墙头跳落,身轻如燕,落地时竟无半点声响,恰似羽毛落地,看来武功极高。
“怎么样?他们何时动身?”
“三日后。”黑影是个男子,语气毕恭毕敬。
“一切准备好了?咳咳……”娘的身体本来就弱,病刚刚好又在这里吹冷风,明天怕是又下不了床了。
“是。”
“嗯,那你先回去吧。咳咳……”
“小姐请保重,属下先告退了。”说完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娘亲独自一个人静站了一会后,也回了房间。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悄悄地回了房间,蹲得我腿都麻了。
躺在床上假寐,环姨依旧熟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头脑中的问号越来越多,那个人到底是谁?三日后到底是谁要动身?什么已经准备好了?
天渐渐亮了,我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环姨已经不在了。
果然,娘亲又病了,苍白的脸上可以看见那淡淡的黑眼圈,看来她也一宿未眠。我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眼眶,也有黑眼圈吧。
环姨为娘掖好被子,我则找了几味中药,去院子里煎药,把药放进药罐子里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把金樱根当成腊梅根了,这两种药外形极为相似,药性却截然不同,一阴一阳。
我回去取药,娘亲因为吹不得风,房门经常是紧闭着的,正欲推门而入,忽然听见环姨的声音“夫人,您真得让槿儿去么?我怕她……槿儿自小与外面隔绝,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应付得过来么?”
去做什么?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继续听下去。
“放心,这么多年了,她的那股精明劲儿,你我都看在眼里的,哪像个十五岁的孩子?何况你真的忍心让她在这里陪着我们过一辈子?她毕竟是个公主,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怎么样,我想如雪不至于会这么绝情。何况朔儿……咳咳……”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朔儿这个名字。
“夫人,您的身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我看槿儿和您每天摆弄那些东西,或许您和槿儿说说,槿儿一直很聪明,或许能找到医治的法子。”
“柳家的女儿从来没有活过三十的,这是命,上天已经很垂怜我了,给了我五年的时间能够再为他做点事情,我很满足了。”
从来没有活过三十?天哪,这是什么病啊,那么我终有一天也会……我不敢往下想,难道说人的寿命都有定数,因为我比别人多了二十四年的经历,就要让我在这一世英年早逝?其实我现在不该胡思乱想,目前重要的不是娘亲的病吗?就算老天要收回我的性命,不还有十五年么。内心正百转千回,只余叹息声的房间又传来娘亲微弱的声音“槿儿呢,把她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我退后几步,见房门被打开,假装刚刚走到门口的样子,对环姨说到:“环姨,我拿错药了,现在折回来拿,药很快就好了。”
“你先别管药了,我来弄,夫人有话和你说,我正要去找你来着。”
“哦。”我来到娘亲的床前,坐在床畔,以手覆上她冰凉的手,告诉她握在她面前,她眼神没有焦距,已是一个瞎子。娘亲反握住我的手,又顺着我的手摸上我的肩,我的脸,我的发,似乎要牢牢记住我的样子。我鼻子一酸,顺势倒在娘亲的怀中,感受她的温度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
“槿儿这么大了,不该继续呆在这里了。”
“娘,我觉得这里很好,我哪儿也不想去,我陪您和环姨。再说,我还有一大堆妃子在呢,怎么走得开啊。”我调侃道,我总希望以这种方式能让娘亲快乐一点。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你环姨,还有其他人,终究有一天会老去死去,而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为了任何人留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不能让我放心的走么?”
“娘,要走一起走,槿儿不会一个人逍遥快活。”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离开皇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走,小环也不走,但你必须得走!你走之前,帮娘做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后,就离开皇宫,娘已经为你安排好一切了。”娘亲空洞的眼睛此时却似有了焦距一般,有出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里面,让你无法违背她的任何意思。
沉默半晌,我开口道:“我要做什么事?”
“你还记得娘亲特别嘱咐你要好好几住的那套针灸疗法吗?”
我点头,那套针法以及相应药物配方我倒背如流,是治疗神经受挫的瘫痪之症,针法最为复杂,用药也极其讲究,从配药到用量,再到煎制方法,没有一道工序不是得特别小心,否则功亏一篑。这套医疗方法是娘亲自己细细琢磨出来,常常以身试针,扎得自己的腿脚都肿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名医者对于医道的一种执著。娘亲特别嘱咐我要好好记住。
“嗯?”
“记得,记得特别牢。”我差点忘了娘亲的眼睛,我刚才点头她根本看不见。
“九年前,你大病了一场,你怕针,不肯跟我说,我当时对你也不够关心,也在那个时候,朔儿,和你同一天出生的哥哥,西瞿国的四皇子,在围场失足落马,双腿……”娘亲眉头皱紧,像是心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他不是该在那时候就被长生果治好了吗?”我脱口而出。
娘亲一愣“原来那天你都听到了?”
“嗯,全部听见了。”
“长生果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六年开花,六年结果,九年前的那个时候,欲得长生果,必须得等到八年之后,而在一年前,西瞿国派出的人马全部丧生于长生山,无一生还,没有长生果也未必不能治愈这瘫痪之症。”原来这些年娘亲的努力全部是为了那个朔儿。
“你要我去医他的腿?既然娘要我这么做,槿儿一定会去做好。”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心心念念着这个朔儿,又不是他的儿子,但是娘总有她的理由,我想大概和柳如雪有关。
第三章 初见
自那天晚上那个黑影把我带到这里,已过了七八天,这里都是今年刚入宫的宫女,这七八天可把我的骨头都折腾散了,一天下来,我就只剩下力气在床上挺尸了。不知道娘亲怎么样了,病情有没有好点,分开了才知道每天在一起真是一种幸福,正如那句话,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从宫人口中得知皇上和华妃一同去烨城的避暑山庄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回去那里待上两三个月,等天气稍微凉快一点了再回来,而他们正是我成为香梅的那天动身去的烨城,那天晚上娘口中的他们竟然是皇帝和华妃,或许只是华妃。那么看来娘亲是极不愿意我与华妃或者皇帝碰面的。
我现在是顶着一张平凡但也算清秀的脸见人,是黑衣人给的人皮面具,薄薄的,戴惯了也不似刚开始那般难受了,娘说我的眼睛太过特别,让我服下紫荩,紫荩是治夜盲之症的良药,一般人用了除了会使眼睛黯淡无光外,没有其他副作用。再用眉笔勾画眼睛的外围,我倒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其实我挺喜欢这双眼睛的,明亮的似夜晚璀璨的星星,总是水汪汪的似一谭清泉,眼形别致漂亮,向旋涡一样能把人给吸进去。以前没事打盆水照照自己的容颜,盯着自己的眼睛,也能自得其乐。
我现在正对着铜镜细细打量我的新面孔,新鲜感十足,越看越觉得世界真是奇妙,眨眼间就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若是多几张这样的面具就好了,可以变换不同的角色,想着想着不经意间发出了笑声。
“香梅,别看了,你盯着镜子都快一个时辰了,累不累啊,怎么像是从来没有照过镜子的样子啊。”说话的是宁儿,现在跟我住一个屋,我现在的名字叫香梅,够俗气的吧,原来那个香梅不知道去哪里了,突然间我觉得我似乎又穿越了一次。
“是啊,再照也漂亮不到哪里去。又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那是玉竹,在我们当中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平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对自己的美貌信心十足,不过人缘不好,其他人都不怎么待见她。
对于她的话我置之一笑,现在的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我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了,于是乎,这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打击欺负嘲笑我的,另一派则是同情替我打抱不平的。平时两派人马吵得风风火火的,倒没我什么事。我嘛,也乐得看戏,偶尔故作委屈添油加醋,好不热闹。
“香梅,不用怕,凭什么让人白白欺负,不要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麻雀就是麻雀,再怎么着也变不成凤凰!”
“你不也是个丫头,哼,看看你那水桶腰,跟猪似的。”
又要开始骂架了,通常我是导火线,然后话题再转到她们自己身上,每次不骂得口干舌燥不罢休,学习规矩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的起劲。
几天后,我们这些宫女都被安排了去处,我恰好到了四皇子慕容朔的夕枫苑,应该是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西瞿国的皇宫依山而建,山上有温泉,慕容朔因为下身瘫痪需要静养,而温泉对于病人的生理和心理都是极好的,何况华妃十几年来恩宠不衰,即使慕容朔双腿残废,皇帝也能爱屋及乌,特别照顾这个儿子。准许他常年住在汐枫苑内,汐枫苑是一个回字结构的别院,不似其他宫殿的金碧辉煌,明丽奢华,倒真是一个静养的好地方。
前世听人说过,心理疾病有一半是因为生理引起的,在残疾人或者的重病的人更是容易患上自闭症和忧郁症。汐枫苑人手比起其他地方少得可怜,据说是这个四皇子不喜欢人太多,也不喜欢启用新人,全苑上下的奴婢侍卫加起来也就十五六人,能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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