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我知道,我不会杀了他的。”我只是不甘,他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睡着什么也不知道,逍遥死前却要忍受那种钻心的痛楚!
  我真想拿把刀狠狠的刺入他的心脏。
  突然瞥见魏肖捷发髻上的一根玉簪,如果用这根玉簪刺入他心脏,位置恰好的话,可以让他时时感觉到疼痛,却不会死去。
  娘,环姨,逍遥,原谅我这一次的狠毒吧!
  我趁慕容珏不注意,拔出魏肖捷头上的玉簪,正要刺入他的心脏……
  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不可以,他不是直接杀害逍遥的凶手,况且他注定要死,现在的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你何苦要为难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呢?
  玉簪没有刺入魏肖捷的心脏,刺在硬硬的床板上,应声而断,声音清脆,掉出一张卷成细棒的纸笺。
  我和慕容珏俱是一惊,慕容珏卷开纸笺一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出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张纸笺竟然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的魏肖捷和北漠一起安排在军防中的人的名单。
  已经是十二月份的天气了,天渐渐下起了小雪。慕容珏留下来处理这次政变,安排人马,官职升降,不知不觉中,军队大大的换血。
  上阳的夫婿镇北侯担忧这次政变后局势可能会发生动乱,为了以防万一,请命留下镇守。而上阳则带着小侯爷齐天一同上京过年。
  马车载着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路,我和老爷子乘同一辆马车。皇帝的马车可气派多了,有床有茶几有书柜,俨然一个小房间,车里还生着暖炉。
  我陪着父皇说话讲故事讲我的理想抱负,这一路来竟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小屁孩还在闹别扭,我邀他和我们一起,好几次都不理我。可是当我告诉他如果他不上我们的马车时我让上阳再罚他抄书时,小屁孩狠狠的瞪了我半响,最终无奈的认命。
  小屁孩从小在边关长大,是独子,上阳和镇北侯齐威又极宠他,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老爷子喜欢他的率真,对他也是宠爱有加。所以他也不管是不是在老爷子的马车上,对我横眉冷对的,就因为我威胁他来着。
  “小屁孩,叫声阿姨,阿姨就给你讲故事怎么样?”我挨着小屁孩说道。
  小屁孩挪了挪屁股,离开我一点,“你才大我几岁啊!我才不要叫你阿姨!我也不要听故事!还有,不准叫我小屁孩!我叫齐天。”
  我再挨近一点,“你叫我一声阿姨的话,我就不叫你小屁孩,否则,回了皇宫,我就当着所有宫女太监侍卫的面叫你小屁孩!”
  小屁孩退后了一点,脸憋的通红,“不叫,死也不叫!”
  我再挨近,“哦,诶,如果大家听见我叫你小屁孩后,你说会有什么反应啊?当然,这些人以后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可是你也知道,那种比较八卦的宫女一不小心把这个外号传了出去,那就大事不好了!你以后娶媳妇了,人家媳妇叫你小屁孩,那多么面子啊,还有……”
  “阿——姨……”小屁孩很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那种。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这么轻我怎么听得见。”我把手放在耳边,脑袋凑过去,做出聆听的样子。
  “阿——姨!”齐天忍无可忍的说道。
  “乖!”我这才满意,“以后见面了都这么叫,懂了没?这叫礼貌。”
  齐天不屑的哼了一声,又退了一点,脸竟然有些红了,“你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吗?一个女孩子家对于男子应该避嫌才对,坏了名声,也不怕你以后嫁不出去!”
  嫁?如果逍遥还在的话,那么我会不会……不行,不要去想了。
  “嫁不出去最好,我还怕养不活自己么?你小孩子家家的,想的那么猥琐干嘛!你可是我侄子啊!”我又挨近他一点,齐天干脆跑到父皇那里,拉着父皇的袖子,瞪大了眼睛瞅我。
  父皇忍不住大笑出声,我也狂笑不止,逗逗这纯洁的少年也挺不错的。
  然后我幽幽道来《西游记》,从猴王出世到大闹天宫,从拜唐僧为师到降服白龙马,黑风山收服黑熊精,高老庄戏弄猪八戒,流沙河大战沙悟净……凡是我能记起来的都讲出来,记不起来的细节就自己瞎编,一个个人物被我描绘的有声有色,栩栩如生,一幕幕情节说的险象环生,跌宕起伏。关键处戛然而止,喝口茶润润嗓子,掉足他们胃口。
  齐天起初不屑听我的故事,父皇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到后来,都专心的听我讲。每当我停顿的时候,都会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啊?”听众是越来越多啊,马德海本来就是伺候在父皇身边的,这几天也越发勤快了,我讲故事的时候一准在旁伺候。上阳借口来看看齐天,每次不等我讲完是绝对不走的。据说,我们车架周围这几天防卫特别严,外面的侍卫比平常多一半。
  白天的日子总是欢声笑语,到了晚上,我总喜欢一个人静坐,看着天上的星星,到底哪一颗是他变得呢?
  回西京路上的日子就在一部空前绝后的神话小说中慢慢流逝,到了西京的时候,故事里的唐僧师徒已经快到灵山了,而我也看了一个多月的星空。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这里,当初的逃离算什么呢?

  第二十九章 伤痛

  我没有立刻回宫,而是去了永乐王府,父皇拗不过我,也陪着我来。
  王府大门挂着白色的布帏,两个穿着白衣的小厮恭敬的跪在大门两侧,寒风中,永乐王府是从未有过的萧索。
  腿脚仿佛被灌了铅一样,每移一步,都觉得困难。以前多少次我进进出出,我都是那样的轻松。
  穿过院落,王府的前厅已经被布置成灵堂,到处都是黑白二色,灵堂之上那个大大的“奠”字格外醒目刺眼。永乐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内心一阵绞痛,以前何等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也变成这个摸样。
  逍遥的棺木是空的,找到逍遥的时候只剩下沾满鲜血的衣衫,我不敢去想象他的身体到底去了何处,无论那种可能我都会受不了,多么希望世界上有奇迹发生,有神仙下凡把他救走,即使以后一辈子都不得见,只要他活着就好。可是,是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的怀中的啊……
  我慢慢走到永乐王面前,直直的跪下,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如果我都这么心痛,那么失去唯一儿子的他会是怎样的心痛?可是我该说什么呢?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逍遥是因为我而死,再说什么也换不回来他了,换不回来那个意气风发的逍遥了。
  “对不起……”
  永乐王无力的摇摇头,闭上眼睛,手指轻轻颤抖。
  我多希望你能狠狠的骂我一顿,打我一顿,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啪!”脸上一阵呢火辣辣的疼,我回过神来,已经倒在地上。“槿儿——”父皇急忙过来扶住我,黑曜石般的深色眼眸喷发出浓浓的杀意,注视着站在我面前那个消瘦坚韧的女子。
  “不要!”我使劲的向父皇摇头,我不能再让逍遥关心的人受到任何伤害,父皇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去,我这才放下心来。
  永乐王妃的眼中是浓浓的恨,燃气熊熊烈火,灼烧着我的身,我的心。
  “哈哈哈——”她突然大笑了起来,面目扭曲,指着我尖叫,“祸水!狐狸精!你和你娘真是一对好母女啊!”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刻薄,“你告诉我,我到底欠了你们什么,你们娘俩要这样害我?你娘夺去我丈夫的心,你夺去我儿子的命!”
  “住口!”永乐王厉声喝道。
  “我说错了吗?你们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以为你隐藏的很好么,堂堂王爷竟然痴心于皇帝的妃子!这么多年,你至我于何地!你对逍遥的关心有多少?你问问自己!在你心里,那个女人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哈哈哈……”王妃又大笑起来,笑得凄惨,满脸泪水,“可惜,到头来,那个竟然不是她生的,是不是很好笑?啊?哈哈哈——”
  苦涩、心痛、悲哀通通向我侵袭而来,我今天才发现这个女人的伤痛是多么的深。
  我知道这些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足以治罪,可是我不想阻止,如果说出来能让她好受一些,那就通通的说出来吧。
  王妃无视父皇的怒气,蹲下身来,看着我,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易碎的玻璃,“好美的眼睛,比柳如雪的眼睛还要水灵,难怪遥儿会迷上你。你知道吗,每次你来的时候,他会不经意的笑起来,你每次走后,他都会感到失落。他会对着你写的诗稿发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终不悔啊!现在他死了,因为你死了。遥儿好喜欢你的,虽然他不说,可是知子莫如母,我知道,从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王妃的眼神变得迷离,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遥儿最孝顺了,他总是记挂着我的病,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给我讲外面新鲜的事,好玩的事,逗我开心,总是找各种借口让我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是怕我寂寞啊!现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谁来陪他呢?遥儿一定很寂寞,对,他最希望你去陪他,那么,”王妃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掐住我的脖子,“你就去死吧!”
  颈部被她的手掐住,窒息感袭来,氧气越来越少,可我的心却觉得好受了一点,逍遥死之前的痛一定比这个大一百倍。
  老爷子和永乐王使劲的拉开王妃的手,饶是两个练武的人也没能一下子拉开她的手。老爷子一发狠,抓住她的手臂,只听见“咔嚓”一声,脖子上的力道消失,王妃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软瘫在永乐王怀中,恨恨的瞪着我,那是一种恨不得让你灰飞烟灭的恨,痛楚而绝望。
  “咳咳”我按着脖颈,刚刚的那一种窒息的感觉对我却像是一剂止痛药,老爷子拉开我的手,仔细检查我的伤势,惊慌不已。
  比起心里的伤痛,比起永乐王和王妃心里的伤痛,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臣妻罪该万死,请皇上饶命!臣愿以命抵罪。”永乐王双膝跪地,手仍然紧紧的抓住王妃的肩膀。
  王妃的目光一滞,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涌出,一闪而过的欣喜犹如怨恨的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瞬间淹没在洪荒中,只剩仇恨和绝望。
  她想挣开永乐王的怀抱,另一种痛苦在她脸上蔓延开来,身体犹如断了翅膀的燕子,直直的倒下,身体仿佛没有了灵魂,那只是一具肉体。
  不要,不要,不要,我在心底呼唤,猛地扑过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臂,为她把脉。银针迅速的扎在各个重要的穴位上,并从怀中取出九转还魂丹,给她喂下。
  王妃的惨白的脸色稍稍好转,脉象逐渐平和。
  永乐王的脸上全是汗水,余悸未消,他紧紧的抱着王妃的身体,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笼罩在他的身边,他只想牢牢的抓住他最珍贵的东西。刚刚那一刹那,是毁天灭地的痛苦,如果她死了,他又何必独活?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往日的执着和盲目是多么可笑。难道非得等到失去她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要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懂得,原来自己最重要的人一直陪在身边。
  如果还来得及,他会告诉她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一直是她啊,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他会带他去看凤山的枫叶,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去陪她采花划船,就如当年初识的时候一样,他会陪她找回往日的天真烂漫,找回属于他们俩的美好记忆。
  燕燕,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如果一切还来得及,能否原谅我的愚钝,我的冷漠,我对你的伤害,一切的一切……
  永乐王小心翼翼的抱起王妃的身体,专注的看着怀中的人,不肯移开眼睛,“皇上,请允许臣把臣的妻子抱回房间,让她好好休息。遥儿的死已经过去了,如果他能够选择,还是会愿意……为公主而死的,所以公主不必自责,臣只有一个请求,以后,不要再见到我们了,臣,不送了。”
  我捂住嘴巴,眼泪如断了线的雨水,肆无忌惮的流淌在我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槿儿,回宫吧。”老爷子粗糙的手指为我细心的擦去泪水。
  “父皇,我心好痛,好痛,好痛……”痛的没有了知觉,痛的都不认识我自己是谁。
  老爷子轻轻的抱着我,任由我打湿他胸前的衣衫,抚摸着我的发,喃喃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回到皇宫,刚下马车,身体猛地被拥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心稍安。
  “槿儿,你好狠的心啊,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