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未晞
“那夫子们住在哪里的?”我问道。
“夫子?”许衡很奇怪我问的问题,但还是认真的回答,“夫子如果成了家的,就在书院外开衙建府,独自一人的就住在书院里,这里是南苑,夫子们住北苑。”
“哦,是这样,我知道了,许掌柜这次多谢你帮忙了。”
许衡笑道:“谢掌柜私下里重重的嘱咐我要好好安顿您,许某不过尽人事罢了。尹公子,这书院的规矩和课程的安排都写在这上面,您好好看看。”许衡递给我一个黄色的小册子,我粗粗翻了翻,主要是作息时间和一些纪律。
许衡道:“如果尹公子没有其他事了的话,那许某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许掌柜慢走。”
许衡走后,弄影说道:“公子,开业那天来风之都参赛的并没有明城玉这个人,属下也打听了一些人,杭州城共有两个叫明城玉的人,一个是西街买大饼的,年纪已经六十有余,而另一个才三岁,刚学会走路,并没有年纪相符的人。”
“这不奇怪,明城玉已经在流亡途中死去,怎么还可以顶着这个名字活着。一定是改了名字。杭州的书院仅此一家,如果那个李二狗说的是真的,他就应该在这里当先生。只要他在这里,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弄影很懊悔的说道:“如果那个李二狗还活着就好了,真是的,这么不经摔。”
我笑着摇摇头,“算了,又不是没了他就找不出那个人来。对了,小翠,你该使出你的绝活了,我限你七天之内,将书院所有夫子的底细全部给我摸清。”
小翠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公子你放心,小翠一定打听的清清楚楚,就连他们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事情,穿什么衣服,爱去什么地方,有什么病史,家中有多少人多少地多少财产……”
“小翠,”岚陵拉拉她的衣袖,轻声提醒道,“够了,再说下去,公子又要罚你了。”
小翠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悻悻的看了看我们,我和弄影已经满脸黑线了。
“嗯哼,小翠,又犯老毛病了?”我用太后老佛爷的调调说道。
小翠垮下小脸,哭丧道:“小翠知错了,小翠这就去抄一百遍《少言篇》。”
“嗯。”我满意的点点头,“岚陵在一边督促,不许偷懒。”
岚陵忍住笑,说道:“遵命。”
然后除了小翠苦着脸之外,三个人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岚陵就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我迷迷糊糊的洗完脸吃完早饭后,岚陵塞给我一本白页书和笔墨,说是要在课堂上做笔记。我苦笑,哎,要开始学生的生活了,这几年懒散惯了,哪天不是睡到自然醒的,一下子这么早起,还真是不习惯。
伸伸胳膊和腿,让自己显得精神饱满一些,第一天上课,不要迟到了才好。
岚陵细读了那本小册子,告诉我这里是每三天放两天的假,并且一般是上午有课,下午有时候也会安排骑射课。我暗笑,这不正好合了那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句话么?
今天上午来上课的是一个叫明思源的夫子,似乎是专门研究儒家学问的。我想着今天我是新同学,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什么的。
我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一进门,全班的学生齐刷刷的看向我,全场安静下来,我看这夫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这么多人坐着,我该坐哪里啊?到底是随便坐呢,还是像我读书那会儿有自己的座位?
“请问,谁是……班长?”
没人回答,难道没有班长?那换个问题好了。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学生,我叫尹挽越,今天来上课,谁能告诉我,我该坐哪里?”
“尹公子,这里有个座位。”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学生站起来,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我点点头走过去,却不想又一个学生站起来,“尹公子,这里也有个座位。”
那个穿青衫的学生一听,淡淡一笑,微微垂下头,坐下去。而那个后来的学生脸上分明写着胜利者的高傲。
我走到青衫指着的那张桌子坐下,向青衫学生笑笑。然后对那个后来的学生说道:“谢谢。”
那个学生明显一愣,脸上怒火堆积,然后给了那个青衫的学生一个警告的眼神。
“朱云翰,坐下。”同桌的另一个学生开口,语气是淡淡的。云翰,就是那个学生,很不服气的坐下,似乎对开口的这个学生颇为忌惮。
这里的是两个人一桌,我的这张桌子没有人坐,只有我一人,而且位于最后一排。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一来我不是真的来听课的,做些小动作夫子也发现不了,不想听了,还可以就近从后门逃出去。
我看那个领桌的青衫学生,看穿着比起其他人来差了许多,但是身上的书香气质却是在座一些人所不能及的。五官清秀,温文尔雅,年纪大概也就二十左右,其实这里的差不多都是这个年龄段的,这些学子都是先在家中私塾读书,到了一定年纪才来白鹿书院的,就跟上大学一样。
我身子稍稍偏过去,低声道:“刚才谢谢你,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也低声道:“在下游戈鸿。”
“游戈鸿?”我叫起来,引来周围一群人侧目,立马悻悻的低下头。
“你就是那个用左手写倒字赢了一坛醉红颜的游戈鸿?”
他轻轻点点头,“正是鄙人。”
真是巧合,先见了个楚公子,这次又是游戈鸿。
“游公子,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游戈鸿有些羞赧,“哪里。”
正说着,那个夫子明思源已经来了,年纪大概五十上下的样子,面貌清瘦三缕长须,虽然他姓明,但是那个明城玉年纪四十左右,而且柳如雪看上的男子,应该是很英俊的吧,眼前的男子似乎有段差距啊,应该不是他。
明思源站到讲台上后,众人齐声说道:“夫子好。”
明思源点点头,扫视全班,目光触到我的时候,明显的一愣,身子微微前倾,像是要将我看的更加清楚,这个举动引得其他人都转过身来看我。我咽了咽口水,心道,他为什么这副反应,难道真的是他?
在众人向我行注目礼的情况下,我只能站起来,向明思源行一个师长礼,“夫子好,学生尹挽越,今日第一天来上课,以后还请夫子多多关照。”
明思源“哦”了一声,低下头晃晃脑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从容的表情了,“嗯,知道了,你先坐下吧,我们开始讲课。”
这节课我虽然目光一直不离那明夫子,但他说的我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先不说他具有催眠功能的语调吧,光是那一大堆的之乎者也我就头晕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当然也有浑水摸鱼找周公去的人)
我盯着他的脸,心里想着的是他是不是遭逢大变所以才变成这副模样,倒不是说他长的怎么丑,就是把他和柳如雪放在一块儿,说不出的不协调,就像父女一样。父皇可比他英俊多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课终于结束了,我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脖子,这当先生也要有良好的体力才行啊。
送夫子出门后,大家才开始整理东西离开。我见游戈鸿仍旧在课桌上写着东西,过去一看,是在记笔记呢,再看看我空白的纸张,不禁有些惭愧,幸好我不用靠读书吃饭。
游戈鸿感觉到我在看他的笔记,停下笔,抬头礼貌的一笑,“尹公子,每次夫子讲完之后,我都会留下来将未来得及记下的内容补上,已经成了习惯。”
“哦,”我微笑着点点头,“游公子这么努力,肯定前途无量。”
“是啊,前途无亮,没有亮光,一片黑暗啊!”突兀的声音传来,我转身,看见四个学生站在一起,刚才说话的不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朱云翰是吧。那个让朱云翰坐下的人也在,还有一胖一瘦两学生。这是……四人帮?
我再看向游戈鸿,面无愠色,继续写他的笔记,对于他们的挑衅丝毫不在意。
那个让朱云翰坐下的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在下文南池,这是朱云翰,夏元青,孙哲。尹公子第一天来白鹭书院上课,南池理当为公子庆贺,中午我在西湖畔风之都订了位子,不知公子肯否赏脸?”
“那游公子也一起去吗?”我问道。
游戈鸿歉然道:“在下家中还有事。”
朱文翰讽刺道:“人家游大孝子还要回去照顾病母,哪有空和我们去风之都啊,这风之都今个儿又不是让人白吃的,没有点银子还想进去,天大的笑话。”
文南池极快的扫过游戈鸿,露出一丝鄙夷,继而又温和的对我说道:“这风之都前几日刚刚开业,里面的菜肴和酒非一般酒楼可比,想必尹公子一定有兴趣。如果这几日公子去风之都的话,恐怕订不到位子。”
我觉得好笑,这风之都就是我开的,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去了还沾了他的光。
“文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文南池笑容僵硬在脸上,又说道:“尹公子难道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对不起,在下真的有事。”
朱文翰和其他两个微微不悦,朱文翰正要说话,被文南池拦下,“既然这样,那本公子就不强人所难了,我们先走了。”
“走好。”
等“四人帮”走远了,游戈鸿也将笔记补全,收拾好了东西,看见我还在,问道:“尹公子不是有急事吗,为何还在这里?”
我笑道:“我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搪塞他们的借口罢了,游公……哎,我还是习惯叫人名字,不喜欢公子长公子短的。游戈鸿,那个朱文翰这么说你,你为什么你不反驳,任由他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游戈鸿笑笑,“他们只是呈口舌之快罢了,何必去理他们?”
话是这么说,想那日我也对小翠说疯狗来咬你,难道还要咬回去。不过我没那么豁达,正所谓人善人欺,马善人骑。
“游戈鸿,你是我今天第一个认识的人,不介意我到你家去蹭饭吧。”
游戈鸿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厚脸皮,先愣了一下,但马上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尹公子如果不嫌寒舍简陋的话,游某十分欢迎。”
跟随着游戈鸿走到他家,一路上聊的也挺开心,这人是典型的戏曲中的书生形象,专心读书,信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道热肠,恭谦孝顺。
游戈鸿的家真的可谓是家徒四壁,他搬了把凳子给我,让我坐下,又倒了杯水,有点窘迫。“尹公子想必没有到过这样的简陋的地方吧。”
我微笑道:“无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陋室虽陋,却能出你这样的才子,我若嫌弃,那就是我目光短浅了。不过,你写了一手好字,常常为人写信、抄书赚点银子,应该不至于到这样的境况啊?”
游戈鸿眼中闪过一丝凄楚,叹气道:“家母常年卧病,需要请大夫买药,而我还要攒下书院的学费,故而生活会比较拮据。倒让尹公子看笑话了。”
青衫男子,孝顺母亲,逍遥也偏爱穿青色的衣服,也同样孝顺母亲。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逍遥的时候,他就在锦衣华服中青衫如荷,引人注目。
“尹公子?你怎么了?”游戈鸿有些不知所措。
“啊?没事。”我一摸脸颊,竟然湿了,用袖子擦去眼泪,笑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你很像他。”
游戈鸿点点头,大概也猜到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凳子上跳起来,“你看我,我还没烧饭呢。”
我讶然,“你还会烧饭?”
游戈鸿笑道:“母亲病弱,家务一直都是我做的,虽然古人云君子应远离庖厨。不过我却觉得并非如此。我拿本书给尹公子解闷吧。”
屋内突然传来咳嗽声,“是母亲,我进去看看。”说完游戈鸿便跑进去。
我起身也跟着进去,看见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脸色因为咳嗽而显得苍白,如枯树般的老手抓着游戈鸿的手,哑声道:“这位是?”
游戈鸿转头见到我,马上对他母亲解释道:“母亲,这是孩儿的同窗,今天刚刚来书院读书的。”
我走过去,说道:“伯母您好,我叫尹挽越。”
她露出笑容,点点头,“是尹公子,家里简陋,怠慢公子了……咳咳……”
“母亲!”游戈鸿抚摸着她的背,让她顺气。
我坐到床边,拿起她的一只手,覆上她的脉搏。游戈鸿惊讶道:“尹公子还懂医理?”
我点点头,又按了按她的胸口,“积劳成病,早年胸口受过伤,近两年又得了痨病。”
游戈鸿又是欣喜又是哀伤,“尹公子说的没错,母亲确实是一年多前得了这病,看了好多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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