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





  “好啊。你要买珠宝?”
  “不是,米澜有次洗衣服忘了把胸针摘下来,一起扔进洗衣机又洗又脱水,折腾得别针松了。我想帮她修补好,就
  带在身上了,刚好看到这个标志,跟装胸针的首饰盒上一模一样。”他笑笑,拿出胸针。
  是一只用白色珍珠母贝做成翅膀的蝴蝶,他细长的身体是白金镶钻,翅膀外爷裹上了细细的一条白金边。
  把梵克雅胸针连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这种迷糊事还真只有米澜干得出来。
  两百多平米的形象店有点像艺术品展厅,高贵而冷清。木地板中央一条狭长的地毯横向延伸到展厅两侧,黑白分明
  的展示架上冷静矜持地陈列着珠宝。路懿以前或许不大关注奢侈品,进店之后明显吃了一惊。我看见他的睫毛在往上抬
  的瞬间抖了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系列蝴蝶钻饰,一枚同样的蝴蝶胸针很不起眼地躺在其中。
  米澜特意准点下班来找我们。黑大衣底下露出一双宝蓝色过膝长靴,她进餐厅坐下后脱掉外套,同样宝蓝色的薄围
  巾滑下来裹住了肩膀。
  她坐在路懿身边的座位,问我们:“今天收获怎么样?”
  “有你们家路懿在,肯定买得差不多了。”
  “想让我怎么奖励你?”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你能这么早下班,不就已经算是奖励我了吗?”他揉一揉她的头,“看看想吃什么?”
  他们的样子跟普通的亲密情侣没有任何分别,只是我忽然有点恍惚——他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是拉近了,还是更远
  了?
  因为有个大购物袋,吃晚饭他们要送我回家。我不想耽误他们独处的时间,于是打电话给亦卓问他有没有空来接
  我。他的手机响了很多声都无人接听,或许是忙,或许是忙,或许是忘了带,又或许……我知道我又开始乱想了。我害
  怕他不接电话,更害怕接电话的是其他人;我害怕不知道他在哪里,更害怕知道他在哪里。去冲绳的一部分行李就在我
  手边,我却觉得出发的日子离得很遥远。
  不到两分钟,他回电话了。
  “对不起,刚才去了洗手间。公司走廊一片黑,声控灯拍了好久才亮,回到办公桌前发现手机屏幕在发光,吓了我
  一跳……”他那边的环境很安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没有,大概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吧。
  “你忙完了吗?我买了很多东西,要不要等你来,一起回你那边去?”
  “哇,你主动约我!你居然主动约我!”他的声音一下子很兴奋,大到从听筒里传出来,同桌的人都能听清楚。
  我捂住听筒:“不要这么大声,旁边都是人……”
  米澜和路懿立刻装作看星星状,整齐地扭脸看天。
  “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你主动约我太激动了而已。”他听起来心情很好。
  “难道我从没有主动约过你吗?”
  “没有啊,你一直都在前面走,是我在后面追。”
  “你这是什么理论?我都主动帮你收拾过屋子了。”
  “对啊,可我还是很兴奋。怎么办?我立刻出现好不好?”
  “快来。”
  “你这么心急见到我?”
  “快来,我们都吃完饭准备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突如其来的踏实,被注重的感觉就像一颗糖扔进咖啡杯,杯里水面波 
  动之后渐渐平稳,甜味慢慢溶解进来。
  冲绳之行的开端并不如预想顺利。首先是在羽田机场怎么也找不到我的相机了,接 
  着两个小时三十分后一出那霸机场就开始下雨。
  好不容易到了订好的酒店等级入住,亦卓拿纸巾擦擦我额头上的水:“开心一点, 
  我们一起旅行了!”
  “嗯!”我点点头,心情因为这一句简单的话开始回温。
  他一边换鞋一边问我:“刚才一路上,你有没有看到用钢丝网围住的美军基地?据 
  说每年美国独立日,基地都会向游客开放,可以进去尽情参观!”
  “不过我们来得不巧,现在是一月。除非你想在这里住半年,就能有机会参观。”
  “如果酒店可以免费住,我不介意住半年。这里空气这么好,海这么蓝,一次住够 
  多好!以后就不会想着再来了。”
  “雨好像停了,我们换衣服去逛逛吧?今天在市区逛逛,明天去附近的岛,怎么样 
  ?”
  “一切听老婆的!”他回答得干脆又愉快。
  我们在车站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坐上来冲绳后的第一趟单轨电车。沿路看到不少 
  屋前都有一只小石狮子,墙角下还立着一块半椭圆形的石头,上面刻了三个汉字“石敢 
  当”。
  “石敢当是中国古代镇魔辟邪的习俗之一,始于唐代,在明代时传入琉球,琉球就 
  是今天的冲绳。”亦卓在耳边小声告诉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上次来的时候导游说的。没有经验怎么敢带你来旅行?”
  “原来你来过……”
  “是啊,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老板请我们来过一次。”原来他是有备而来。
  “那你一定知道哪里可以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对不对?”我可怜兮兮地拉着他。
  他故意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谁让你在飞机上不吃东西?”
  我无辜地睁大眼睛:“那谁一听说我不吃就把我的全吃光了?”
  “没东西吃真可怜,”他摸摸我的头,“这里的黑糖是特产,买一包给你拿回酒店 
  冲一冲喝了吧?要不就喝苦瓜茶吧,到处都有卖,保证你喝了之后一点食欲都没有…… 
  ”
  一小时之后,我们在观光景区琉球村里看完民谣和舞蹈表演,一人端着一份赠送的 
  套餐:一碗琉球拉面,一碗炒饭,两碟小凉菜——其中一碟是苦瓜。
  我捧着碗叹息:“冲绳人就这么喜欢吃苦瓜?”
  “不止,还有猪肉猪耳朵猪头猪蹄。全日本只有冲绳能吃到猪蹄,你要不要试一试 
  ?”
  “不用了,回北京我请你去超市,爱买多少都可以。”
  “快吃,一会儿带你去水族馆。下午三点在全世界最大的水族箱有喂食Show!”
  “你旅行一直都这么像打仗的吗?”我抬起头问他。
  “不早一点怎么能逛完?我们要去的是海洋博公园!快吃,要是时间来不及的话就 
  把你留在这里跳民族舞,我明年再来接你……”
  我们那天在市内玩到很晚,考虑到来回差不多要四五小时的车程,第二天才去海洋 
  博公园。
  ……
  冲绳的夜有一点凉,海风却湿湿的很亲切。我们逛街回来已经快半夜了,洗完澡穿 
  着大睡衣躺在被子上,身边堆着相机、拍立得照片和战利品:两队冲绳的“镇岛神兽” 
  小狮子,造型各异的手链,海滩风景明信片,袋装的鱿鱼干和苦瓜茶,刚才在小Pub听歌 
  时送的一包火柴,还有去过景点的门票。
  我们并排横倒在床中央,举着相机一张一张看照片。亦卓像是早就料到我的相机会 
  丢,除了D90之外还带了备用的小卡片机和拍立得,加上镜头、充电器、电池和胶片沉甸 
  甸地塞满了整个随身背包。
  相机屏幕上的照片不断在滚动:琉球村四面都有窗的木房子,海洋博公园附近蓝得 
  像宝石的海,“黑潮之海”大水族箱里的鲸鲨,珊瑚鱼,狮子鱼、发出蓝色荧光的水母 
  ,像探头一样从细沙里探出身躯的园鳗,在水里滑行的魔鬼魟,公园森林里的树屋……                                                                    ……
  翻完数码相机里的几百张相片,我们又开始整理起拍立得吐出的小相纸:
  我在琉球村与牛合影,歪着头差不多就要贴到牛头上;
  我在水族馆的触摸池边想摸海星又不敢,手缩在水面上;
  我拿着数码卡片机拍“黑潮之海”的喂食Show,脸被湛蓝的海水印上了点点光斑;
  我们在名护巴士站等车的自拍,两个脑袋挤在一起朝上看镜头,身边的站牌都变得 
  很小很难辨认;
  他拿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罐;
  餐厅里我低头吃鱼排,发觉被拍时下意识地咬着满嘴食物抬起头,脸颊很鼓很狼狈 
  ;
  我把他按在一张苦瓜造型的椅子上牌照,他却坐在椅子上拍拿着相机的我;
  ……
  我翻着照片舍不得放手:“你拍我拍了这么多……”
  “这些照片要留下来,以后挂满一面墙!”他翻了个身,趴过来。
  “挂不挂我们做面膜那一张?”
  “嘿,当然要挂!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其次是这张。”他挑出我吃东西的照片。
  “为什么不喜欢好看一点的?”那张照片虽然狼狈,画面却很幸福。
  “这样才私密,只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别人都没有!”他说得不假思索又坚决 。
  “可是你自己的照片很少。要不这样吧,明天去海边我要多拍你的泳装照……”
  “太可怕了,拍立得相机不能归你掌管,不然拍下我的裸照删都删不掉。你还是玩 
  数码吧!”
  “不要嘛,既然要挂在墙上,我们两个的照片都要有……”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以后要把一面墙都挂满照片!就挂书柜侧面的墙怎么样?” 
  他说着做起来,好像在谈某个让他很激动的未来规划,“我们的房子现在还有一点点手 
  续没完成,如果顺利的话,你早点搬过来,我们把照片贴满墙,怎么样?”
  “手续?你是指贷款?”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和有没有还完还贷款 
  并不冲突,哪怕是结了婚我们也可以一起还。
  他笑了笑,捏我的脸:“总之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到时候开开心心搬进来!”
  酒店的壁灯光线很柔和,照在他脸上有种失真的亲切。我毫不怀疑这一刻纯粹又深 
  厚的幸福感,尽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百分之百的了解,尽管某些事对于我来说他是在 
  隐瞒,而他的出发点也许只是保护过去的自己,保护现在与我的关系。
  爱这个动词唯一有意义的时刻,只存在于词尾加上ing的“现在进行式”;他的过去 
  再美好,也都只是词尾带有ed的“过去式”。
  我试图理解他,试图理解一个有太多“过去”的人在面对“现在”时的掩饰和保留 
  。
  冲绳的冬夜十二点,我在整理行李,他在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明天我们要去座间 
  味岛。他费力地跟对方说着英文,一只手拿电话一只手不停用手势在比划,不管电话那 
  一边的人能不能看见。我走过去,把头枕在他背上,听见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共鸣,很温 
  暖。
  Chapter 9
  这里就是中国台湾最南端,东经120°50′,
  北纬21°53′59〃。
  往前走再也没有陆地,
  我们已经一起到过了世界尽头。
  从冲绳回来,只差几天就过年了。北京下过几场薄薄的雪,空气中的干燥还是有增 
  无减。雪后的天特别蓝,跟冲绳那种透明的蓝不一样,像童年的纯蓝墨水被稀释过,深 
  深浅浅地泼在天上,顺着天的边缘缓缓滴了下来,纯粹的蓝色时而稀薄时而浓密。
  正在休年假的亦卓一回来就被拉回了公司加班。米澜更是忙于在各家媒体的年终盘 
  点之间穿梭——女性杂志年终盘点总少不了“读者最爱的x大品牌,x件单品”之类的线 
  上线下投票活动,公布这份榜单的发布会更是少不了他们这些客户,此外还有各个合作 
  伙伴的年终酒会……他们的忙绿让路懿和我看起来更闲了,偶尔陪米澜参加某些无关紧 
  要的活动,也是我们聊我们的,她忙她的,散场才一起离开。
  我旅行回来后第一次约米澜,就跟路懿坐在写字楼底层的一家cafe等了她差不多三 
  个小时。
  路懿早到了,见我从吧台端回来一杯摩卡,马上把他面前的红茶跟我的咖啡调换过 
  来。
  “放心,这杯红我没喝过的,”他笑了笑,“肠胃不好少喝咖啡。”
  “谢谢。你一直都是这么细心吗?”
  “也不是,路人要喝什么我不会去干涉,只是关心朋友。”
  “所以说能做你朋友的都很幸福,”我脱掉手套的双手有点冷,于是抱着红茶杯, 
  “说实话,你跟我想象中的路懿真的完全不一样,以前听说了你跟米澜认识和交往的过 
  程,觉得你不像是一个愿意为感情负责任的人。认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刚好相反,你 
  总是会照顾身边的人,对每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