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清宫文)





?br />   “好玩好玩。”蓁蓁边看边拍手,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她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胤禩,开心地说:“以前在动物园看到的大象,每次都是无精打采的啃着干草,没意思。还是这个洗象好玩。”
  “这些象也是憋了一年才得机会洗次澡,自然是舒服得不得了。”他收起扇子,轻轻敲敲她的手背,“快专心看吧,过会象队就要回去了。
  果然没等多久,大象已经逐个洗刷完毕。象奴一声清脆的口哨响起,领队的头象不情愿地从水中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水珠,迈开步子开始朝岸上走。其他大象也一只只站起来,排成一队跟在后面。贪玩的小象慢了几步,长长的鞭子立刻啪啪抽打在身上。几只小象立刻发出尖锐刺耳的哀号,快跑几步跟上队伍。整个象队回到岸上,又依次蹲伏下来,等待象奴爬上象背,才站起来缓缓离开。
  蓁蓁还在望着远去的象队出神,胤禩在她背后打趣地说:“象队都走远了,还没看够啊?等明年再带你看吧。”
  她回过神来,看到他有些调侃的目光,朝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胤禩朗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挑起门帘走出雅间。就在这一瞬间,走廊尽头的一个雅间也走出一个风神俊朗的富家公子,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愣了几秒钟,还是胤禩先反应过来,堆起满脸笑容拱拱手说:“没想到二哥也有兴趣来看这个?”
  “啊。”胤礽吐口气,微笑着走过来,“我闲来无事,凑个热闹。”
  蓁蓁好奇地看着慢慢走近的胤礽,这就是被康熙两立两废,最后幽禁至死的太子吗?他的年纪也不大,绝不会超过三十岁,浑身上下流露着从小养尊处优形成的威严、富贵气息。只是他的面容虽然俊秀,却似乎带出些过度骄奢淫逸导致的戾气。
  胤礽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中甚至带着些放肆和轻薄,继而满怀恶意地指指她向胤禩说:“八弟,你好福气呀。这就是他们说起的八弟妹吧。”
  蓁蓁能感觉到站在她旁边的胤禩那挺直的背脊慢慢僵硬,垂在身边的双手也紧握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看到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她深吸口气,突然弯身请个安,然后睁大眼睛似是天真地看着胤礽低声说:“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爷真会说笑,莫不是您那毓庆宫中的个个女孩都是太子福晋不成。”
  胤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女子竟敢开口回讽他。可是看着她似乎不谙世事的天真面容,仿佛回话时并无任何心机,一时竟不知满腔怒气该如何发泄。
  看到太子虬结的双眉和闪着怒气的眼睛,她的心虽然紧张得狂跳不止,却仍能感到报复后的快意。
  胤禩的双手慢慢放开,仍带着淡淡的笑容,毫无惧意地望向太子,轻描淡写地说:“苏姑娘不懂规矩,让二哥见笑了,二哥不会和个小姑娘计较吧。”
  胤礽皮笑肉不笑地牵牵嘴角,冷冷地说:“八弟多虑了,我当然不会因苏姑娘一句玩笑就恼了。”
  “那就好。” 胤禩缓缓点头,接着说,“二哥不是一个人来看洗象吧,要不要小弟去给二嫂请安?”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了,你们不是要走了吗,就自去吧。”听到胤禩的提议,他似乎突然紧张起来,只是连连摆手,似乎希望他们赶快在眼前消失。
  胤禩也不勉强,又拱拱手,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说:“那嫂子面前就由二哥替我们问个好吧。”说完就转身带着蓁蓁走下了楼。
  回到府里,一直跟着他走进书房,蓁蓁发现他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莲儿送来了冰镇酸梅汤,他也没有在意,随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胤禩,你一直心事重重,在想什么?怕我惹恼了太子吗?”她突然凑近他小声问道。
  他象是突然被她唤醒,回过神来,笑着拉拉她的辫子说:“我倒不是在想这个,不过你以后如果再见到二哥,还是不要轻易捋虎须的好。”
  “明明是他先挑衅的!”她生气地看着他,抬高声音说。
  “我知道。”他好脾气地带笑看着她,“二哥脾气暴躁,即使对王公大臣也是说骂就骂,想打就打,又怎会在乎你这个小女子呢。我是担心你呀。”
  “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吗?”她扬起头看看他,故意皱皱鼻子扮个鬼脸。
  他大笑起来,在她脸颊上轻拧一把说:“你这个小惹祸精,我现在还不想和他有什么正面冲突。”
  她嗔怪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白他一眼说:“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的笑容隐去,不觉皱了皱眉头,沉思着说,“他那个雅间里到底是谁。”
  “不是太子妃吗?”
  “如果真是,他也不会急急地拦着我们去请安了。”他摇摇头,仿佛嘲笑地看着她,似是笑她的天真幼稚。
  “你是说—太子和别的女人来看洗象吗?”
  “未必是女人。”他再次摇摇头,“二哥身边党附的奴才不少,一些内廷人员私自在毓庆宫行走,曾经让皇阿玛大为不满。我随皇阿玛征讨噶尔丹那次回京时,曾下令处死过几个不听谕旨的人,所以他们后来收敛了许多。这次不正是个聚会的好机会吗?借机出宫,又能避人耳目,不引人注意。”
  她怔怔地看着侃侃而谈的胤禩,突然觉得他是如此陌生,距离她又是如此遥远。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八阿哥,更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胤禩。虽然是在炎热的夏季午后,她竟感到被一阵寒意牢牢裹住。
  自那次洗象节之后,不知为什么,蓁蓁每次想到胤禩,心里总会有些惶然恐惧,似是和他隔着千沟万壑的距离。这时她才惊觉,原来她对他的了解竟是如此贫乏。她看到的胤禩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他心中究竟还有多少隐秘是她无从知晓的?因为有了这种感觉,她又开始若有若无地对他躲避起来。
  其实也无须她费心,因为没过几天胤禩也离京了,随康熙去巡阅永定河、子牙河,检查河道疏通治理,防止水患的情况。她早就从胤禩的口中得知,康熙皇帝对河道治理情况一向重视,几乎每年都要巡视京城周边的几条河流。就是他多次下江南,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检查黄河防止水患的情况。
  胤禩刚走的几天,她心里着实轻松了一阵。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他丝毫音讯,她竟又开始切切地思念起来。离别仿佛滤去了她心底残留的芥蒂,想起胤禩,只有他对她的关心体贴,对她的恋恋真情。没有他的存在,她的生活似乎失去了重心,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好似能随风散去一样脆弱。偏偏又适逢天气炎热的盛夏,更是让她干什么都无情无绪,烦躁得象座不知何时就会喷发的活火山,连春桃都小心翼翼,躲得远远的。
  该死的胤禩!他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去年秋天他去木兰围场时,不是还有书信送来?即使只有只言片语,也能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心里就不会总这样空荡荡的如丢了魂魄一般。她坐在炕桌边,恨恨地用手里的勺子在粥碗中不停地搅着,边搅边在心里暗暗咒骂。
  过了一会儿,春桃无可奈何地蹭到她身边,小声说:“姑娘,这碗里的粥早就凉了,您快喝了吧。”
  她惊醒过来,看看满脸哀恳的春桃,沉着脸把碗远远地推走,烦躁地说:“你把它拿走吧,我不想吃。”
  “姑娘,您今个中午还什么都没吃呢。自从贝勒爷一走,您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才一个月脸就瘦了一圈。等主子回来我怎么交差呀。您多少吃点,就当可怜我吧。”
  “可是我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你也不要逼我了,春桃。”她望望可怜巴巴的小丫头,无奈地叹口气。
  她们主仆两人正僵持着,院子里,常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春桃,主子来了,快打帘子。”
  “嗳,主子回来了,太好了。”春桃象是盼来了救星,大大地松了口气,飞快地跑到门边掀起竹帘。
  门帘起处,胤禩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蓁蓁怔怔地看着他,简直无法相信在怨怪了这么久,思念了这么久之后,他竟象从云里雾里一下落在眼前。他晒黑了些,也清瘦了些,正急促地喘着气,额头上还淌着汗珠。
  “你怎么就这样突然冒出来了?”她好像还没有接受他已经回来的现实,傻傻地看着他问。
  他接过春桃递来的手巾擦擦汗,在她对面坐下,眼光竟一刻未离她的面庞,皱着眉头说:“怎么我才走了一个月,你就瘦了这许多?”
  “我哪有!”她终于醒悟过来,又想起他只字全无的可恨之处,瞥他一眼,鼓起嘴回了一句。
  “还顶嘴!”他故意凶凶地瞪了她一眼,转而吩咐春桃:“去给我拿冰镇酸梅汤来,跑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等到房中只剩他们两人,他的面色渐渐柔和,终于露出了笑容,握住她放在炕桌上的手说:“怎么?看到我回来不开心吗?”
  “你回来不回来和我有关系吗?我以为八贝勒早忘了还有我这个人。”她继续板着脸,用力想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胤禩不容她挣脱,握住她的手又加了几分劲道。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含嗔带怒的俏脸,目光温柔得象一池春水,渐渐将她淹没、融化。“你怨怪我一走就音信全无吗?”他突然点点头问她,语气也如他的目光一样温柔。
  “别臭美了,你走多久,走多远都和我没关系。”她硬邦邦地顶了一句,仍然气哼哼象挑战似的看着他。
  他似乎看穿了她,并没有被她虚张声势的伪装迷惑,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笑容逐渐退去,他一本正经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赶回来吗?”
  “你不是和皇上一起回来的吗?”发觉他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她朝他翻翻眼睛,有些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皇阿玛还要有几天才能回京,我是今天天刚亮就一路快马狂奔赶回来的。”
  “京城里有什么大事吗?”她疑惑地看着他摇摇头。
  “当然是件大事呀。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自己都忘了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对她迷惑的样子竟有些哭笑不得。
  “是吗?”她转转眼珠想了想,突然叫起来,“哎呀,真的呀。”她这时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她农历的生日。以前她一向过公历的生日,农历生日几乎完全被遗忘了。只是有一次他偶然问起,她想到清朝还没有采用公元纪年,才把农历的生日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牢记在心中,比她本人还清楚。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暖意,对他的怨怪之心也淡了许多。
  “你果然忘了,真是个小糊涂虫!”他放开她的手,在她头上轻敲一下,笑容中似乎还夹杂了无奈,“昨晚我趁皇阿玛正在兴头上,扯了个谎只说有急事要先回京。他竟没多问就准了。我今个一大早启程,路上连口水都没喝,一直快马加鞭往回赶。回到府里,也是衣服没换,汗都没擦就先赶来看你。看在这个份上,你也不应该气我了吧。”
  “可是你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连封信也没有?”她的心里虽然甜甜的,怨气也在他恳切的目光中消散,可是却依然鼓着嘴,装出气恼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从怀中摸出几个信封放在炕桌上。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瞟了一眼问。
  “写给你的信呀。”
  “给我的信?”她更糊涂了,瞪大眼睛望着他,“给我的信为什么都带在你身边?”
  他沉吟地望着她,目光中满是踌躇,等了一会儿,他才突然咬咬牙,象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洗象节以后,我觉得你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怕我,也许是我说的关于二哥的那些话吓着你了。因你一直躲着我,所以我写好了第一封信之后竟委决不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送出去,我怕你也许根本不想看我的信。”
  “那你—为什么又写了这么多信?”她的眼睛紧盯着桌上的信笺,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
  “写信,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思念。”他苦恼地低声说,“不在府里,心中总象有千言万语要告诉你。虽然明知你看不到这些信,可是写下来,就好像对你说过了一样,心里会舒服许多,也就不再觉得思念的痛楚难以忍受了。”
  她的心猛地一阵抽紧,一股热浪顿时冲出眼眶。她没有想到他是如此敏感,心细如发,连她如此细微的变化都能迅速察觉。她更没有想到他用情如此之深,竟写下了这些根本没打算送出的信。
  看到她的泪水,他一贯的从容淡定一下子被打破,竟有些慌乱起来。“蓁蓁,你不要哭。”他边说边跨到她身边,紧拥她入怀,用衣袖轻拭她正在滑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