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清宫文)





  再看一会,下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止宴席上沸腾起来,就连分散在各处的满蒙士兵也逐渐聚拢过来。她看到十三阿哥胤祥怒气冲冲地冲到空场中间,脱下身上的袍子甩给站在一边的奴才,只穿着紧身短衣,英姿勃勃地站在那里。从蒙古王公中站起一个高大粗豪的年轻男子,显是喝多了酒,脚步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站在他对面,看着比自己矮了近一头的胤祥,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
  他们不会是—!蓁蓁惊得把双手紧握在胸前,低声喊了出来。她猜的果然没错,被众人围在圈子当中的两个人果然扑在一起,角力起来。她早就知道生性豪爽的蒙古人好摔跤,这次来了围场以后才发现他们竟视这种被称为博克的活动为男人最好的娱乐。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片祥和的宴会竟会风云突变,出现了这样不友好的一幕,连她离得远远的都能看出这次的比赛决不是为了娱乐。看着比胤祥高很多也壮很多的蒙古人,她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胤祥很快就让她松了口气,无知如她也能看出他虽然矮小,在力气上欠缺一筹,可是却灵活机巧,在角力的技术上明显高过那个粗壮的蒙古人。两人僵持了没多久,胤祥终于找到机会把他翻身摔倒在地,双手反转着他的胳膊,同时弯下腰用膝盖紧顶住他的下巴。蒙古人挣扎了几下,眼见翻身无望,似是低头认输了。顿时,环绕在旁边的八旗士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康熙皇帝慢慢踱了过来,他脸上可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凝重。他竟对胤祥在角力中获胜不满,她有些不解也有些诧异地注视着下面。只看到胤祥披上长袍,垂首立在他面前,好像是在聆听他的训诫。康熙皇帝只说了几句,然后又深深地看他一眼就转身走了回去。她以为胤祥会回到阿哥们的席中,可是他却没有,低着头愣了几秒钟,然后转身推开挡在身后的士兵,向着面前的小山包狂奔起来。
  蓁蓁呼出口气来,张大眼睛看着黑暗中十三阿哥矫捷的身影在树丛中飞奔,慢慢接近她藏身的枯树。他在距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望着下面仍在继续的篝火晚宴,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抬脚在面前的一棵大树上狠狠踹了一下,嘴里低声骂了句什么。
  “十三阿哥!”她在黑暗中轻轻唤了一声。
  “谁?谁在那?”他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终于看到坐在树根上的小小身影。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是她,才松了口气,仍然重重喘息着问:“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她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他对她的顶撞倒是不太在意,愣了一会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边笑边在她身边坐下说:“我好像每次溜出来要一个人清静的时候都能碰到你。”
  “很不幸,我也是。”她咂咂嘴,转头无奈地看着他。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角力,他的辫子有些散乱,垂下了几缕发丝,嘴角边一抹暗红,似是半干的血迹。“你流血了!”她有些惊慌地低声叫出来,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给他。
  “没什么大碍。”他摇摇头,没有接她的绢帕,只是抬起手用衣袖在嘴边用力抹抹。
  “你刚才是和谁打起来了?”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
  “科尔沁部的小王爷,那木吉色棱那个蠢猪。”他说完才意识到什么,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我在这儿坐了有一会儿了。”她扬扬下巴,示意他看下面的篝火晚宴。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点点头说:“你到真是发现了个好地方,下面一览无余,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打起来?”她的目光又落回到宴席上,寻找着胤禩的身影,心不在焉地问。
  “今个白天出去射猎,皇阿玛一箭居然射死了两只黄羊。刚才几个蒙古王爷为这事轮番敬酒,纷纷称赞皇阿玛箭术高明。偏是那木吉色棱这小子不服气,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皇上虽然文武双全,无人能敌,可是我们这些阿哥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只怕全都是一些没什么真本事的花架子。 我气不过这小子嚣张的样子,就提出要和他比试比试。结果我虽然胜了,却被皇阿玛训斥了一顿,真窝火。”
  “哦,是嘛。”她还是心不在焉地随口说了一句,心里真正关注的却是胤禩突然从御宴上消失了,一起消失的似乎还有岫玉格格。
  “喂,你根本没在听我说嘛。”胤祥突然推了她一把,有些不满地皱皱眉头,“这下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篝火晚宴吗。”他也仔细地往下面看了几眼,突然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定是在看八哥。咦,八哥呢?怎么不见了?”
  被他道破了心中的秘密,蓁蓁有些懊恼,气呼呼地扫了他一眼说:“别乱猜,你小孩子懂什么!”
  “谁是小孩子,我今年都十五了。”胤祥扬扬头,象被刺到了一样差点跳起来。他在黑暗中仔细打量她几眼,又歪着头想了想,才突然坏笑着说,“你这么生气,定是我猜对了,是不是?这些天八哥被岫玉格格缠住,你是不是吃醋了?”
  “十三阿哥!”她腾地站了起来,重重顿顿脚,怒冲冲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讨厌。我躲在这图个清静,你干吗要来打扰!你能不能躲我远点!你要不走,我走!”她边说边转身越过他,低着头默默向上走。
  她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他有些不明所以,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掉转头,也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响地向上走。两人默默向上爬了一段,只听到踩踏落叶的簌簌声。蓁蓁的怒气消了些,可仍然没好气地丢了一句:“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怕你生气呀。别气了,我刚才是逗你呢。”
  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瞪着他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你自己呢?忘了生气的事了?”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也笑了起来:“光想着你生气的事,就把我自己生气的事忘了。好了,现在你也不气了,快下山回去吧,山上这么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你自己回去吧,我想再坐会。”她的笑容慢慢隐去,情绪低落地嘟囔了一声,寻到山坡上一块大石坐下。
  “唉,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这么晚丢你一个姑娘在山上,太危险了。”他故意愁眉苦脸做个怪样,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也许真的快下雨了,山上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满含水汽和寒意,在树丛间肆无忌惮地掠过。她刚搓搓手,拽紧身上的袍子,就听他低声说道:“真的很冷喔。”他边说边从腰间摘下一个很大的羊皮水袋,拔开盖子凑在嘴边喝了一口。刚想再盖好盖子,他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袋子递给她说:“你也喝一口吧,可以暖暖身子。”
  “这是什么?”她接过袋子看看他问。
  “酒呀,敢试试吗?”
  “酒有什么不敢!”她想也没想就把袋子凑近嘴边,豪不犹豫地灌下一大口。一股酸酸的、混合着奶味的辛辣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把她呛得猛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她喘着气吸吸鼻子问:“这是什么酒,这么难喝!”
  “这是马奶酒,习惯了就好了。”他拿过水袋,又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说:“刚才还没喝够,就被那个混蛋给搅了,幸好我身边还带着酒袋,可以接着喝个痛快。”
  看到他如品甘霖那样珍视他的酒,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都被挑动起来,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再让我试试。”
  黑暗中只听到他一阵笑声,她故意不加理睬,接过酒袋屏住呼吸猛喝了两大口。虽然不似第一次那样让她难以接受,可是对这马奶酒仍没什么好感。但不可否认,酒确实燃起了她身上的暖意,她果然已经不再冻得发抖了。
  “嗬,你的酒量不错呀!”胤祥既诧异又佩服地看看她。
  “刚才小瞧我了吧。”她虽然已经感到头有些昏沉沉的,可还是逞强地看着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才把袋子还给他。她抬起袖子抹抹嘴,象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问:“皇上干吗骂你?”
  “我怎么知道。”提到这件事,胤祥似乎又来气了,“我明明在那些蒙古人面前挣回了面子,要不他们还以为我们软弱好欺呢。”他愤愤不平地用脚狠狠踩着面前的落叶,过了一会才有些沮丧地说:“皇阿玛从小就不看重我,我做什么他都不会高兴。”
  “不会的,十三阿哥。”他那消沉的样子在她看来几乎是有些可怜,她不由自主地劝慰他,“来围猎这些天,我看皇上就很喜欢你呀。在随行的这些阿哥里,你的骑射技术是最高的。我前两天还听八贝勒说,你赢了射猎比赛,着实被皇上夸奖了一番呢。”
  他低着头没有接话,仿佛在沉默地想着心事,只是却不停的把袋中的酒送到嘴边灌下。她也默默地坐在一边,不想打扰他。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凉凉的水滴掉落到她头上、身上。
  “下雨了。”她头昏昏地跳起来,“十三阿哥,我们快下山吧。”
  “好。”他收好酒袋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飞快向山下跑。
  雨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山路上开始变得湿滑、泥泞。蓁蓁脚步踉跄,几次险些摔倒,都因为被他拽住,才勉强站稳脚步。胤祥看看她湿漉漉的头发,想了想就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她头上。她有些感动,急忙伸手想拽下袍子还给他。
  “别动。我身体好,不怕淋雨。”他不容分说地再拉起她,“我们快跑吧,马上就到大营了。”
  她不再推辞,乖乖地跟着他跑起来。一直冲到她的营帐,甩开了冰冷的雨水,重新被温暖的炉火包围,他们两人才松了口气。蓁蓁拽下蒙住她的袍子,两个人互相看到对方的狼狈相,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在这一片笑声中,胤禩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了起来:“你们两个这是从哪来呀?”
  蓁蓁一怔,转过头才发现春桃不在帐中,反而是胤禩端坐在毡毯上,旁边站着目瞪口呆的常顺。
  “八哥,你也在呀。”胤祥没有在意他脸上的神色,兴冲冲地说:“看我们这狼狈相,刚从山上下来。”
  蓁蓁可没有忽略他语气中的冰冷,把袍子递还给胤祥,有些心虚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不敢和他看似平静的眼光对视。
  胤祥似乎也终于发现蒙古包的气氛有些凝滞,披好长袍咧开嘴干笑两声说:“好了,我要赶快回去换衣服,浑身湿透冷死了。”
  “常顺,拿我的斗笠和雨蓑,送十三弟回去。”胤禩转头吩咐一声。
  看到常顺答应一声,胤祥连忙摆手说:“不必不必,反正我已经淋湿了,再说也没几步路。”
  “这成什么话,都回来了,还能让你再淋着雨出去吗?”胤禩面无表情地驳了一句,向常顺挥挥手。
  胤祥不再争辩,接过常顺拿来的雨具披好,两人走出了营帐。
  胤禩站起来,慢慢踱到她面前停住,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她在心里无奈地低叹一声,不得已抬起头来,只看到他那比秋雨还阴冷的目光。
  “你和十三弟上山了?”他停了停又说,“居然还喝了酒?”
  “是,我是和他上山了,还和他喝了酒,怎么样?”她被他看得突然愤怒起来,用手抹抹脸上的雨水,无所顾忌地挑战似的看着他。“你赖在我帐子里干什么,陪你的岫玉格格去吧。”
  “这几天我已经被她缠得够烦了,你还要为这个来骂我!”他阴冷的平静突然变成暴躁的烦乱,恼怒地挥挥手,转过身背对着她。他那轻微抖动的脊背好像提醒她正在酝酿的更大的怒火。
  “我干吗要骂你,你陪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到处玩一样开心。”她硬硬地顶了回去,被酒精搅得昏沉沉的头脑似乎对嘴巴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教她骑马你不高兴,所以才赌气和十三弟上山喝酒吗?”他转回身来,再次注视着她,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内心暗自带着希冀淡淡地问。
  “别臭美了,胤禩!我才没有赌气,就是喜欢和十三阿哥聊天,喜欢和他喝酒,他没你这么讨厌。”她冷冷地越过他,边说边想找块干净的手巾擦擦脸上头上的雨水。一直浸在湿漉漉的长袍里,她已经冻得全身发抖了。
  “你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他一把扭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瞪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认真的!认真的!”她拼命摇头大喊两声,用力吸气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八贝勒,你能不能出去,我要换衣服,我快被冻死了!”
  他眯着眼睛又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一把甩开她,大步冲出了营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