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借犊 作者:一稻丰
涂婆笑着说:“带了这么多年,哪能离得开?”从包里拿出软杯,喂惜福喝水,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纱布替她擦嘴,动作很熟练。
涂婆坐在床边拍哄惜福,哄了会儿,就说她睡了,魏淑子根本分不出是睡还是醒,除了癫痫发作,平常惜福都是闭着眼睛的。
惜福的食物由涂婆亲自做,魏淑子跟去厨房帮忙。涂婆早把大头鱼蒸好,剔出肚子上的肉,用筷子仔细翻找,把碎刺一根根夹出来。配上捣烂的山药泥、土豆泥和一个馒头,在搅拌机里搅成稀糊状,全装进流食助推器里,一点点注入惜福嘴里。
这种半流食做起来最麻烦,喂食也不容易,惜福的吞咽功能退化,有时一小口食物放在嘴里裹半天才能咽下去。涂婆坐在床边耐心地喂,等把助推器里的稀糊喂完,已经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她又打水给惜福擦脸,照顾得无微不至。
魏淑子从旁观察,涂婆在照顾惜福时嘴角含笑,眼神格外温柔。
按桥乡风俗,年夜饭至少要有五道菜:鱼、年糕、红烧蛋、水煮百叶、鸡肠粉,分别代表:年年有余、步步高升、团团圆圆、百业兴旺、吉祥如意,称作“五福临门”。魏淑子和王家夫妇同桌吃饭,发现桌上少了红烧蛋和鸡肠粉,替换上豆芽西红柿,怎么看也是不配套的菜。
魏淑子回想在疗养院住的那段日子,她们的饭菜里总是少一样最常见的营养食物——蛋。按说蛋类是制作流食的最佳材料,涂婆却从来不用。
吃完饭天色已黑,涂婆才说要去给陆春正烧纸。魏淑子照常把瘫软的惜福抱上轮椅,扣上支撑身体的安全带,推着轮椅出去了。
涂婆先在家门口烧纸,又说要去陆春正被害死的地方祭奠,夜晚外出烧纸,怎么想也不对劲。但“魏淑子”是孝顺外孙女,又怎会对自幼照顾她长大的外婆起疑?自然是外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王德华分明有车,涂婆却不坐车,徒步前进。魏淑子推着轮椅跟在后面。这一段路不近,小路七弯八绕,越走离居民区越远,途中“嘎嘎”啼鸣声不断响起,乌鸦三五成群地站在树梢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一双双晶亮的小眼睛。
纸扎行东北角有片干涸的荒田,穿过荒田再走不远就能看到一栋建筑矗立在杂草丛中。来到近处看,是一所废弃的小学校园,由三层楼高的教学楼和前后操场组成,占地不大,设施非常简陋。从铁栅栏往里看,可见前面小操场上有单杠、双杠等运动器材,全都锈迹斑斑,早已氧化得看不出原色来。教学楼坍塌了一角,碎石堆砌,墙面上有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烧灼过。
涂婆带魏淑子走进校门,来到坍塌的教学楼前,在空地上点蜡烛摆祭品,一边说:“你母亲就是在这里被还魂鬼害死的,也是在大年三十这天,当时惜福刚出生不久,你也才三岁,口齿特别伶俐,特别能说会道。”
魏淑子默默听着,把米洒成一圈。
涂婆继续说话:“我们祖孙三代聚在大屋子里吃饭,突然闯进两人,就是你母亲负责调查的还魂鬼,他们把惜福抢走,你母亲那时身体还虚弱,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追到这所没人的学校里来,就这么被害死了。”说完一声叹息。
魏淑子也跟着轻轻叹口气,把一个封包放在米圈里。烧完封包后,涂婆把装祭品的袋子交给魏淑子,指向教学楼:“春正就是在这座楼六楼的杂物库里被害,你再去那个房间烧些纸,惜福不方便上去,我陪她在这边等你,时候不早,咱们得快去快回。”
☆、第五十二章
魏淑子挎起包往楼道口走,嘶哑的啼叫声从上方传来;魏淑子抬头看去;发现黑屋顶上晶晶点点;像有无数会发光的珠子在闪动。定睛细看;哪是什么珠子?全都是一双双晶亮的眼睛。黑色的屋顶也不是真正的屋顶;而是和夜色融为一体的乌鸦群。数不清的乌鸦一只挤挨着一只;站在墙头和屋顶上,密密麻麻铺开;在建筑顶端蒙上一层厚重的黑羽被。
桥乡是乌鸦的集结地,每到冬季就有数万只乌鸦成群结队来这里筑巢觅食;纸扎行周围和林子里也能看见不少乌鸦成群出没;却远不及这校园里的鸦群数量庞大。
魏淑子默不作声地爬楼梯;上了六楼,从教室走廊往办公区走,护墙上也排满乌鸦,神经质地耸动着小脑袋,时不时发出婴儿哭似的难听叫声。魏淑子总觉得这些乌鸦都在盯着她看,眼睑迅速开合,闪出凶光。
魏淑子望向后操场,绿色铁网外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半露半掩在灌丛的枯枝子里,如果不是夜视力极佳,恐怕就这么被忽视了。魏淑子从裤子口袋掏出三叉戟折刀,塞进袖子的松紧口里。未免涂婆起疑,这趟回来没带任何装备,只藏了这把随身折刀。
杂物库是被烧得最厉害的地方,到处是油腻的黑渍,门板倒是崭新的。魏淑子转动把手,木门没锁,推开朝里看,是间空房,什么也没有,墙面上可见黑色火焰纹路,还残留着当年大火焚烧的痕迹,陆春正就是在这间房里纵火自焚。
魏淑子往里走,身后传来关门声,一圈麻绳从上方套下来,往后拉紧,勒住她的脖子。魏淑子弯曲手腕,中指拨出三叉戟,弹开刀刃,迅速割断麻绳。感到后脑风响,歪头往侧方闪避,镰刀头掠过身侧,“铿”一声砍在地上。
魏淑子跑到窗前回头,就见王德华和花铃狞笑着站在门前。涂婆之所以选择步行,就是要让他们提前过来打埋伏。脊鹬是雀类先灵,早在察觉饭桌上没有禽蛋类食品的时候,魏淑子就知道这两人和涂婆是一丘之貉,都是脊鹬的走狗。
花铃持长柄镰刀,王德华手里还抓着断成两截的麻绳,刚才魏淑子推门时,他俩就贴墙站在门后,等魏淑子走进来才趁机从后偷袭。王德华摔掉绳子,手□衣服里,掏出一把刀,撤掉刀套一看,是博伊刀,单刃,刀身厚重,是专为单挑设计的一款格斗刀,也有人拿它砍柴,但明显是砍人效果更好。
魏淑子的三叉戟折刀是反刃,配了加大型刀头,相当于一把小型镰刀,最适合收割,削肉也是不费力的,就是在砍人上力逊一筹。魏淑子把三叉戟在指间绕两圈握紧,双眼紧盯步步逼近的男女双煞。
外面响起一片振翅起飞的声音,乌鸦从屋顶、墙头等各处腾飞起来,围绕教学楼打转飞行,整座校园被乌鸦群笼罩起来。魏淑子背对窗口站立,听到声响后斜眼往后扫,看见一团红烟透窗飘进来,落在她背后,化成一只鸟头人身的怪物,就是在盘山公路上被周坤一刀断头的鸟头怪。
魏淑子的背离鸟头怪的尖喙只有不到三寸距离,魏淑子心里大大地“擦”了声,来不及看了,侧身翻倒,险险避开长喙戳刺,羽绒衣被撕出裂口,鹅绒飘出来,飞得满屋子都是白絮。这边刚躲过鸟喙,那边两把大刀轮番劈砍上来。魏淑子用三叉戟格挡,小刀刃薄,被顿处一个个缺口。
鸟头怪能在直立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行走,它巨爪勾住石板,倒挂下来,鸟嘴往魏淑子头顶上戳。魏淑子扯下破烂羽绒衣外皮,打着旋抛上去,裹住鸟头怪的头往下猛拉,把它拉了下来。本来想补刀,王德华和花铃却不让魏淑子有喘息的机会,博伊刀从上往下劈砍,长镰刀往腰上割,夫妻俩配合默契,一看就是操作熟练的老杀手。
房间太小,在二人一怪的围殴下,魏淑子根本施展不开,趁着躲闪的空档,她窜到门前,想开门出去,谁知乌鸦群飞进走廊里,把整条廊道给充满,它们见缝就钻,魏淑子刚拉开一条缝,乌鸦就把尖嘴往里塞。魏淑子的手被乌鸦狠啄一下,当场冒血,她用力甩上门锁死,背贴门板喘气。
王德华搓着胡渣子说:“你逃不掉了,不如乖乖的别反抗,痛苦一下子就过去了。”
魏淑子把三叉戟丢在地上,举起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婆婆和妹妹都没事吧!”
王德华咧嘴一笑:“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难怪涂婆老神在在的,从来不担心,我说年三十晚上跑这么远来烧纸钱,你就一点也不怀疑?”
魏淑子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花铃瞟了王德华一眼,用胳膊肘捣他:“别废话,跟她说这么多干啥!快把事给办了!”
魏淑子忙开口:“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千万别对我外婆和妹妹出手。”
王德华本来已经闭上嘴,听到魏淑子这话,又憋不住了,对花铃说:“难得这么个孝顺的丫头,世间难找,咱们也该让她走得明白。”
没等花铃表态,鸟头怪腾地跳起,长喙直往魏淑子心脏上啄。魏淑子心里暗骂:“坏事的畜生!”
在鸟嘴刺上身前,猛然一个上弹侧踢,正中鸟头怪最脆弱的细长脖子,被踢中的部位顿时散出红烟。魏淑子伸手一捞,把鸟头怪朝后弯曲的脖子抓在手里,把它提得双爪离地,拇指抵住咽喉部位往里死掐。鸟头怪被掐得眼泪直飚,伸长脖子打鸣。
王德华和花铃一看情势不对,抡起镰刀又冲上来。魏淑子直接把鸟头怪当流星锤甩,这一招方便,不仅攻击力度大,还能挡刀,有五六刀都砍在鸟头怪身上,只砍得血雾横飞。王德华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手里博伊刀落地。
花铃尖声说:“这丫头不对劲,得赶紧告诉涂婆。”说话时,人已经窜到门前,看样子是要丢下王德华,自己逃跑。
门一打开,成群蝙蝠纷涌而入,连头盖脸地把花铃扑倒在地,另有一部分蝙蝠直冲王德华飞过去,张开肉翅贴附在两人身上疯狂撕咬。这些蝙蝠体型硕大,遍体油亮的黑毛,瞳孔血红,巨口獠牙,身周黑烟缭绕,不是普通蝙蝠,而是张良用血化出来的魂气凝聚体。
按照原定计划,张良得提前来校内打埋伏。魏淑子进校时,张良应该正在某处蹲点。本来跟胡涛约好要先擒后问,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看样子,张良是忍不住了,没等发出讯号就开始行动。外面传来尖锐的嘶鸣声,还能听到张良带着破音的咆哮,他已经不知和谁动上了手。
王德华和花铃的皮肉被蝙蝠撕开,体腔里的血液呈半凝固状态,像一团团果冻似的附着在脏器上,他们的皮肤上浮现出清晰的尸斑,黄油从毛孔里“吱吱”渗出,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来。这是还魂鬼的特征。
魏淑子提起被冲撞得奄奄一息的鸟头怪,照着脖颈处狠狠捶了几拳。这攀山鬼就是跟乌岐一同从下阴路逃出来的鬼精,在这里现形的是精魄,元神不知躲在哪处,找不到元神,就算把精魄给毁个干净也没用,还浪费体力,抓在手上更是碍手碍脚,但就这么打一顿放走,又太便宜它了。
魏淑子踩住博伊刀刀柄往上一挑一勾,把刀弹上来,腾出右手接住,在鸟头怪咽喉部位连捅三刀,贯穿下颌,往下竖拉刀刃,把细长的脖子像劈柴一样给劈成两半,再横过一刀割下鸟头,撒开手,任由它化成红烟飘出窗外。
对待死鸟,宰鸡的手法最有效,这么一来,鸟头怪的精魄受损严重,短期内是别想出来作怪了。也让周坤有时间带丽丽慢慢找出元神的藏身所。
外面的乌鸦会袭击人,蝠群把魏淑子团团围住,就像个保护罩似的从头罩到脚,最外层的蝙蝠和乌鸦撕咬成一团,黑烟黑羽齐飞。魏淑子本来觉得这些乌鸦可能不是普通生物,但它们被蝙蝠撕扯得血肉横飞,尸体碎块掉在地上,既没化烟,也没变成其他怪物,也许只是受了某种影响。
张良的吼声从教学楼后方传来,魏淑子从二楼直接翻落下地,追着声音跑过去一看,就看见异变成怪物的张良在后操场上像头野牛似的横冲直撞,完全没有目标性,也看不到打斗对象。
魏淑子听到上方传来“喔唔喔唔”的奇特叫声,叫声刚出来时很清亮高昂,慢慢开始变调,变得凄厉刺耳,等拖到尾音时就成了嘶哑的老鸦啼。
☆、第五十三章
魏淑子抬头看上去,就见半空中浮着一只虚影;能看出大体轮廓;是一只巨鸟;尾羽极长;脖颈粗短;头部硕大;形状怪异,好像有三个头。世上最大的猛禽南非兀鹫的翼展也不过才三米;这鸟影展开翅膀,目测翼展有五六米;说是鸟;简直像头小型翼龙。
三头长尾的形象和阴阳司描述的脊鹬吻合;像这种鬼门内的刑役,在人间典籍上基本没有记载,就连阴司代差和驻留阳间的地方鬼也少有知道的。
脊鹬悬停的位置不高,和六楼楼顶平齐,它从斜上方缓缓降落,顺地滑行,伸出粗长弯曲的腿部,用利爪攻击张良。张良上身已经完全异变,这时的皮肤该是坚硬如壳,利爪掠过时,却能在他身上拉出血口,伤口周围的皮毛像被腐蚀一样,瞬间焦烂萎缩,碎肉成片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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