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二嫁





  冬去春来,流年轻抛,回忆,便在逝去的韶华里点点积累,越积越深,越深越远,如今不过一声怅然叹息,笑笑过去的甜蜜,捋捋过去的哀愁。盏茶过后,相公还得守着,家人还得顾着,如此而已。
  
  朱宝珠在回忆里无奈失笑,在苏二少的眼里已是思绪纷杂。昨日的宝珠妹妹,如今已是他人妇。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苏二少喃喃念叨,嘴角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苦笑。为何会追来这里,为何会守在这里,为何会坐在这里,为何还要笑……为何,为何时光匆匆,人事全非。
  
  茶水空一杯,满一杯,换了一杯又一杯。
  他没走,她还在作陪。
  玉容静在一边,面色无可奈何。
  
  日薄西山,人烟散去。
  他起身告别,不深不浅的笑,藏着念念不舍。
  他潇洒转身走离朱宝珠的眼眸,步伐虚缓,双眸恍然。
  抬手从胸口掏出从不离身的玉簪,玉色润白透亮,淡淡的温度萦绕,是那边离别,她赠他的定情物。
  
  苏二少盯着玉簪苦笑,将她推给别人的,正是当年的自己。
  江湖人说,人生在世,无一红颜知己便是白来人间一趟。
  他回想自己如今的人生,够得上红颜知己的女子,怕是只有毫无姿色的朱宝珠。
  从没一个人,能让他倾尽所有掏心挖肺诉尽酸甜苦辣,从没一个人让他静下来便不想再离开。
  他曾经以为,她是知己朋友,她是知心小妹。
  所以,他可以潇洒的离她而去丢下一句后会有期。
  所以,他可以畅快的收下玉簪留下一地此生错过。
  
  他离了她,还有艳冠天下,英姿飒爽的夫人一生作伴逍遥江湖。
  偶尔想起那张胖胖的脸蛋,舒心畅笑,尽是满腹甜蜜。
  
  时隔几年,陡然得知当年满面羞红赠与自己玉簪的胖丫头已远嫁他乡。
  心中咯噔一下,痛的撕心裂肺。
  
  “夫人,你、你你……可别还念着苏少爷……”回家的路上,玉容按耐不住对朱宝珠说出憋了整下午的话,她一直跟着朱宝珠,哪会不知朱宝珠喜欢苏二少,回忆当年往事,玉容至今还在奇怪为何最后苏二少没来迎娶朱宝珠,明明,他们二人应是蝶与花的情意。事到如今,不管那位苏二少多么出色,朱宝珠与他都不可能了。梁楚老爷虽是鳏夫,家世人貌样样不如苏二少,但是梁楚老爷对朱宝珠的好她全看在眼里,朱宝珠对梁楚老爷也是真心诚意,天赐良缘,什么苏二少的都不中用了。
  
  朱宝珠闻言失笑,辩解道:“我喊他一声苏大哥,仅此而已。不说了,回家还得看梁记的账本。”
  
  玉容听罢心里一松,二人回到家里,正好赶上晚膳。
  “宝珠你一天比一天回家晚,大伙全等着你开饭,不像样子。”二姨太出言轻斥,一双媚眼翘得老高。
  朱宝珠不咸不淡接话:“太忙了。”
  “哟,知道你是大忙人,可你一下午都不在梁记,光顾着忙你的朱宝斋了。”二姨太又哼哼反击。
  朱宝珠蹙眉,好奇二姨太怎会知晓她下午没去梁记。
  “宝珠啊,下午许掌柜差人回家找你。”梁太爷温言轻语,并不见愠怒之色:“有位老主顾预定千斤桂香油,我代你接了单子。”
  朱宝珠忙道:“我明日去处理好。”
  “恩,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宝珠多吃点,今晚的清蒸鲈鱼味美香甜。”
  朱宝珠笑着答谢,低眉沉默进食。朱宝斋还是多请一位师傅回来更好,订单颇多,她却没时间分担了。
  “远达啊,我跟你说个事。”晚膳吃到一半,梁举人忽然开口,挂满笑容的脸孔,带着些微尴尬与坚决。
  梁太爷抬头:“大伯有事直说。”
  “咳,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儿孙满堂,一大屋子人整天全挤在家里够闹腾。孩子们都不小了,成天闲着都快发霉,不如安排个事让他们消遣,锻炼。你说如何?”
  “……这,说得有理。”梁太爷笑应,这家人闲着的太多了,夫人小姐们就算了,几个儿孙大把年纪只会吃喝拉撒陪女人,完全不像样。
  梁举人闻言更是带劲,唾沫横飞道:“老大老二以前也做过生意,如今让他们继续做生意做好不过。我想从头起步也难,不如就让他们先去梁记帮衬着,你看现在宝珠一个女人家根本忙不过来,以后小楚回来,多两兄弟帮忙指不定能把梁家的生意做得更大。至于几个孙儿,我想给他们请几位夫子回来全心教导,保不准以后还能出几个举人。”
  “哎呀,老爷这主意真不错,前几日威武还跟我抱怨说日子太闲,现在有事可做了。威武你可要好好干,一家人就靠这点生意了。”梁举人的大儿媳一记马屁拍来,梁举人抚须大笑,已经四十来岁的梁威武举杯点头:“那是一定的。”
  
  随即梁举人的二公子梁威风也跟着举杯:“做生意我们也算老手了。”
  
  朱宝珠早就震得说不出话来,傻愣愣看着这家人自说自话,完全不管别人答复与否。
  眼看事情就要尘埃落定,朱宝珠张嘴欲言,梁太爷却陡然笑道:“那太好了,有两兄弟帮忙势必要将梁记发扬光大,那从明天起可要跟着宝珠好好干,记得拿不定主意的事可问铺里掌柜和宝珠,来,我们喝一杯。”
  
  “喝!”男人们的杯盏相撞,缤纷四响。
  
  朱宝珠没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想不明白并不糊涂的梁太爷为何会准许这样的事。
  面对家人所以糊涂?
  朱宝珠疲倦不堪。
  
  一夜难眠,晨光熹微,朱宝珠便已走出了家门。
  慢慢踱步朝朱宝斋靠近,清冷街道,薄薄的雾气里有一身影立在门前,挺拔的身姿,俊逸的面容,正是昨日‘相谈甚欢’的苏二少。
  朱宝珠顿住脚步,不解地看着那人。
  那人侧对着她,眼眸直直看着朱宝斋雅致大气的招牌,一身浅白儒衫将他衬出少许孤单萧条。
  这人,明明不喜读书人,明明有一手笑傲江湖的利剑,却从来只穿儒衫。
  
  朱宝珠深呼吸,刚要靠近出声,却见苏二少从怀里掏出让她熟悉不已的玉簪,顿时如遭雷击,口干舌燥。
  他居然还留着……
  此时拿出来……
  怕是……
  
  朱宝珠恍然大悟,快步靠过去:“苏大哥你怎得来了?”
  苏二少微惊,挤出不深不浅的笑,“有点小事想过来找你。”
  “那好,进屋吧。”
  
  二人进了铺子,朱宝珠亲自上茶,不忘关怀道:“苏大哥可用早膳呢?”
  “宝珠妹妹呢?”
  “我在府里吃过。我去给苏大哥端些吃的来。”朱宝珠转身去了后院,负责照顾掌柜师傅们的厨子手艺不错,朱宝珠端出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和一碗面条。
  
  苏二少笑容肆意地接过,全然没有方才门外的落寞。
  朱宝珠这时不再别扭,直言道:“方才看到苏大哥手里拿着玉簪,那玉簪还是当年我送给你的礼物,没想到苏大哥如今还带着。那玉不是好玉,不值几个钱,苏大哥其实丢掉也无妨,不必特意来还给我。”
  
  “……”苏二少吃面的动作停歇下来,微微发怔的看着朱宝珠。
  
  朱宝珠莞尔一笑继续道:“幸好苏大哥这次凑巧与我碰面,如若碰不到,苏大哥上哪儿去还玉簪。对了,苏大哥既然远道而来,不如看看店里的首饰,选两样嫂夫人喜欢的买给她,如此一来嫂夫人准会高兴。”
  
  苏二少已不再发怔,挂着笑意,不疾不徐将玉簪收回怀里,呵呵两声道;“送出去的东西哪能收回来,这玉簪还是留给我日后换钱买酒好了。宝珠妹妹是大财主,不可如此小气。”
  
  朱宝珠噗嗤发笑,再次解释:“这玉簪真不值几个钱,做工也不细。”
  “无妨,换杯酒水还是可行的。”说到这里,苏二少已经吃完早膳,满足的站起身走向整齐的檀木柜台,眼光一一扫过流光溢彩的宝贝。
  
  “苏大哥慢慢看,看上哪样跟我说,我给你最便宜的价。”朱宝珠说罢收拾碗筷去了后院。
  
  再回来时苏二少懒洋洋坐着,朝她叹气道:“我可否预定一只指环?要你亲手打造
  才可,什么材质什么花样由你定,价钱好说。”
  
  “指环?苏大哥想自己戴还是送给夫人?”
  
  “送人。”
  
  “那好,苏大哥若不急就多给我些时日吧,我最近太忙,怕没空。”
  “无妨,多久我都可以等。”
  “好,苏大哥且坐着吧,我得去梁记了。”
  “你去吧,我待会回客栈。”
  
  与朱宝珠分道扬镳,苏二少回到客栈。
  吃不香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错乱的身影。有他,有朱宝珠,还有家中夫人和梁楚。
  在得知朱宝珠出嫁后没几天他便包袱款款一路奔波追去临城,哪知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朱宝珠居然被休。苏二少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欣喜,他痛恨自己的幸灾乐祸,却还是满心愉悦的继续追逐,来到安水城,时隔多年再见朱宝珠,她还是旧时模样,只是多了梁楚并肩而行。那个男人身形伟岸,宽厚的肩可以供她依靠,一举一动都是她如今的全部。
  
  他失落,却不愿离开。
  固执的守在这里,一点也不潇洒。
  无数次的冲动让他想走上前,拉着她和以前一样静坐说话、赏花听曲干何都可。
  梁楚的存在让他一次次止住步伐。
  他已经迷茫,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傻事。
  
  他一个人在夜里肆意舞剑,自酌自饮。
  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16 桂香花笺

  16 桂香花笺
  
  “多谢嫂夫人特来相送小弟,可惜梁兄不在,这一杯酒水嫂夫人就代替梁兄喝了可好?”
  
  正是八月中秋桂花香,城门口官道上,刘知府一家包袱款款车马齐备,周围人群熙攘,全是自发而来相送的老百姓。刘知府一把年纪,此时竟有些热泪满盈,比这二十年来任何时刻都要慈祥和蔼的与安水百姓告别,安水不是他的故乡却胜似故乡。
  
  朱宝珠和梁太爷等人也在其中,刘程珏此时举杯相迎,朱宝珠欣然笑应。梁太爷倒像拿刘程珏当半个儿子,从小看着他长大,此时满心不舍。拉着刘程珏的手唠叨半天,刘程珏蹲着身,与轮椅上的梁太爷持平,一口一声伯父叫的亲近。
  
  “等言章回来我一定要他给你书信,抽空会去看你们爷俩,程珏可要保重啊。”梁太爷双眸泪光闪烁,刘程珏闷声低应。
  
  本是对刘家感情不深厚的朱宝珠见周围一圈人都处于悲情伤感之中,心头便不自觉被染得酸涩起来。
  
  朱宝珠静静走到一边人少的地方,抬眸看向刘家的车队。有三辆大马车,最中间的一辆车帘轻轻撩起,露出一张青春可人的娇俏脸蛋,美艳动人的杏眼直直看着人群里的刘程珏,朱宝珠心里顿时直觉此女是刘程珏新纳的小妾,看脸蛋正是豆蔻年华,叫人欣羡。
  
  朱宝珠眼瞧着那小妾,心思却转到刘程珏的夫人上,那位至今没生出儿子的夫人,曾经亦与刘程珏鹣鲽情深过。
  
  “伯父,嫂夫人,程珏告辞了,后会有期。”刘程珏扬声笑说,深深一颔首转身便上了中间的马车,车帘落下,再看不见翘首以盼的娇媚女子。
  
  刘知府见儿子已经上车,这才抹抹老泪,和相交多年的一群老友们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最前面的马车中。
  
  领头的官差扬声一喝,车队便起动在晨光熹微里。
  朱宝珠心中叹息,才要离开,却见走在最后的马车撩起帘子,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怀抱襁褓婴儿,正看着车窗外的朝阳淡淡而笑。那笑容,如晨曦里的轻雾般淡薄,随时都可随着阳光散去。
  
  清秀的脸孔中掩不住岁月蹉跎,淡薄的笑颜里遮不住伊人憔悴。
  那女子,正是刘程珏的夫人。
  
  朱宝珠本是不错的心情随着朝阳洒下而阴郁下来。娘说最恨男人三妻四妾,所以她嫁给了爹,用尽心思一生相守。朱宝珠身宽体胖多年愁嫁,后有有上门提亲的男子许朱宝珠回家做二房小妾等等,娘却说宁可晚嫁也不能为了嫁人而做人妾室。朱宝珠嫁入从家前,娘拉着她唠叨几夜,耳提面命要她管住相公,切不可让第二个女人进入家门。
  
  娘说的话自然是对的,朱宝珠从来都这么肯定。
  见了梁举人一家妻妾,朱宝珠更是将娘的话当做一生准则。
  
  时间过得快,刘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