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二嫁





  “爹说的是。”梁楚乖乖颔首,并不反驳。
  今天梁家喧闹,梁太爷仍早早趟进被子,越渐年迈的身体不容许他参合太多烦心事。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梁楚立即握上去。梁太爷紧紧握着他,语重心长一声叹息:“爹不想逼你做不乐意的事。可是这些年爹还是不能让你随性,男人成家便必须收起心,你乖乖顺着我,心里怕有过埋怨吧?但是等你当爹的时候这些事情便明白了。爹当初不问你的意见便向宝珠提亲,你如今可还怨我?”
  
  梁楚倒没想到父亲会提起宝珠的事,微微犹豫了少顷,便直言道:“拜堂之前孩儿心里抱着迷惑,并没怨恨。我总要娶妻生子,是谁并不重要。然到如今孩儿庆幸是宝珠,我跟她处得很轻松……挺开心。”
  
  梁太爷闻言点头,呵呵笑道:“算命的说你们二人八字最和,宝珠可以让你守得云开见月明,宜男之相。我知晓你今日和宝珠吵架,不过想来也快和好,彼此退一步方可和睦相处,甚好甚好。其他的事爹不再管教你,你跟宝珠争取快些生个孩子,爹的心愿也算了了。”
  梁楚微笑点头,又和梁太爷唠叨了几句洪湖的事,直到梁太爷实在累了,梁楚才放下一整天的疲惫慢吞吞踱回房里。
  
  丫鬟玉容正吩咐两个粗使往木桶里注水,热气弥散,烟雾缭绕,梁楚多瞧了几眼,眼皮便困乏得直打架。下人退去后,朱宝珠才从内房慢悠悠走出来,穿着单薄的粉色里衣,服服帖帖沾在皮肉上,将朱宝珠圆润的身形显现无疑。朱宝珠擦拭一头青丝,仰头指向屏风后:“相公赶紧去洗洗,洗完好生睡一觉。我瞧你那脸上半面红疙瘩定是没好生梳洗才上了火。”今天的事,谁也不想再多提。
  
  梁楚被噎住,没好气瞪朱宝珠两眼便胡乱几下脱了衣物,不说,这身衣服他十日没换了,在外面又没人管教,少洗几回身谁去说。顾着赶路谁去在意大男人干净不干净。可是他脸上会长红疙瘩才不是因为脏,是在洪湖吃多了肥鱼上火啊,哎。
  
  朱宝珠瞅着满地散落的脏衣服无奈摇头,一件件收拾起来便打开门丢给玉容。回头给梁楚拿出换洗的干净衣裳,踌躇了少顷,朱宝珠微微羞赧地从檀木箱子里翻出一双蓝底银绣花的短靴。鞋底宽大,一瞧便是男人的脚,千层底纳得仔细结实,细看鞋面上的绣花工工整整,然在女红里手艺却是普通了些。
  
  梁楚舒舒服服从水里出来时朱宝珠已经钻进了被窝,桌上灯火摇曳,一双崭新的短靴如夕阳中盛开的花,依旧夺目。梁楚随意披着里衣走过去拿起鞋子上看下看,最后放在地上将一只大脚探进去,大小正合适。梁楚呵呵一声轻笑,摆好新鞋朝床头说道:“宝珠睡着了?这鞋很合脚,为夫收下了。辛苦宝珠了。”能在他不在的两月里奔波于两家生意还有家中事物已是不易,这双鞋无疑是费了不少心思抽出的空闲。可见他不在的时候,朱宝珠一直念着他,亦如那封桂香花笺里的期盼。
  
  一直装睡的朱宝珠在梁楚爬进被子里后便装不下去了,漆黑的屋里唯有梁楚近在眼前,躺在她身边,温暖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不过才九月而已,天气不算凉,然身边多一个人,这被窝倒是倍分温软舒坦,叫人睡得安心。
  
  “宝珠的女红还不如你的字漂亮,你说你未嫁的时候是不是故意偷懒来着?”
  寂静里,梁楚忽然翻身对着朱宝珠,伸手揽住她圆乎乎的腰姿,轻笑传在耳边,朱宝珠顿时面红耳赤,要说她最苦手的事那绝对是女红,实在没太大兴趣去学,更没耐心慢慢的摸索。当年时间全花在打造首饰上,女红理所当然的被耽误。帮梁楚绣出这双鞋已是她最大的努力,不然太过差劲,梁楚穿出去太不好看。
  
  “你若是嫌弃,大可以不穿,反正你也不愁这么一双鞋。”朱宝珠没好气地回堵他。
  梁楚失笑,笑嘻嘻贴近朱宝珠温软的身体讨好道:“我哪里敢嫌弃?宝珠的心意为夫只有照收的份,何况你辛苦两个月,为夫还不好意思嫌弃。”
  “去你的。还没折腾够?赶紧睡去!”
  “呵,那可不行。我还有正事没干。”他正儿八经的扯起衣裳,手脚并用。
  朱宝珠噗嗤而笑,知他难处,便由着他去了。
  夫妻俩本是如胶似漆尝尽缠绵,忽而一别两月,不说梁楚一个大男人如何,就是朱宝珠自己都深感独守空房,好比度日如年,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俗语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何况二位都是理性的人,一夜缠绵,天明大亮后,二人又如当初那般如胶似漆,恩爱甜蜜。瞧瞧一身清爽的梁楚老爷,哪儿还有昨天的风尘仆仆怒怨漫天。瞧瞧气色润红的朱宝珠,哪儿还有独守空房时的伊人憔悴相思累累。
  
  梁太爷在膳厅瞧见二人携手而来,不由得扬起满是皱纹的嘴角。
  今日的早膳只有三份,梁楚未过来之前,那梁举人便领着一家老小包袱款款的走了,临走什么也没说,也不许自家那群咋咋呼呼的女人说,这一走,倒是安安静静。
  
  梁楚想过她们会继续纠缠,如今这般干脆安静倒省了心思。放开心怀畅快淋漓地填饱肚子便精神飞扬地去了梁记。
  朱宝珠去朱宝斋拿回自己未完成的活计,便没留在朱宝斋招呼生意。这番刻意的避让,退居幕后当一名默默无声的师傅,未尝不是一举两得。既满足了梁楚,又没有亏待自己。几位掌柜对此很是赞同,甚至劝说朱宝珠让梁楚来当这朱宝斋的家。
  
  这个提议朱宝珠并不反对,只是她有自己另外的想法。此事放在心里,日后才能作安排。
  
  朱宝珠才回到梁府,小厮宗宝便兴匆匆地抱着几个大盒子跑过来。
  “夫人夫人,您可回家了。”
  “这些是什么?”
  “这些都是老爷在洪湖给夫人买的礼物,你瞧这盒是洪湖姑娘们特别喜爱吃的颜果,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儿的姑娘可水灵了,连飘香楼里的妓子都个个纯朴浪漫……咳,老爷给小的们出钱,没出人,夫人大可放心。”宗宝擦汗,手忙脚乱打开下面的盒子叽里呱啦介绍一番,吃的喝的皆有,丰盛无比。
  朱宝珠不高兴是假的,这些东西全是女人适用,梁楚那人能细心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没少把她放在心里。朱宝珠甚至有些心花怒放,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烧。
  “老爷说了,这些东西不能放太久,天冷难防潮,夫人赶紧吃了为好。”宗宝最后传达梁楚的话便功成身退回去复命了。
  朱宝珠将盒子中的东西清出来一样一样交给玉容,玉容咂舌:“老爷对小姐真是体贴,这些东西花不少钱。”
  朱宝珠心情好听什么都顺耳,没责怪玉容又喊她小姐。
  “玉容将这花茶泡一壶,我待会喝喝看。”
  “好的,小姐”
  “下午用颜果炖鸡汤,晚上正好可以喝。到时玉容你也喝碗尝尝。”
  “恩恩,谢谢小姐。”
  
  朱宝珠这日心情格外高亢,直到派出去办事的管家带着一对夫妇回来,朱宝珠燃烧的心才渐渐冷却。
  “夫人,这对王姓夫妇真心想收养小少爷。”
  朱宝珠打量二人,三十来岁,模样端正,衣物用料平常,不富不贫。特别是那男子还带着股儒雅之气。
  “梁夫人,在下王守望,正于青峰书院谋夫子一职,与内人成亲十多载无一儿半女,如今真心想收养一个孩子,以伴终老。还望夫人成全。”
  
  这样的人家正是朱宝珠放心满意的,玉容抱来午睡的孩子,朱宝珠镇定自若起身:“希望二位日后好生待他,有何困难可来梁家找我。”
  “王某定将他视如己出。”
  “那就好。”
  
  趁着孩子熟睡,朱宝珠领着夫妇二人去衙门将事办了,分别之际朱宝珠将早备好的小孩衣物递给夫妇,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朱宝珠一言不发,街上人流汹涌,朱宝珠不知不觉便走进了梁记。
  梁记今天很忙,很多早些订货的客人前来拿货,新米新油摆上去,跑进来尝新鲜的客人也多。
  “这是洪湖特产,肥溜溜的清水鱼酿干研磨多工制作便出了这香喷喷的‘香鱼油’,用来炒菜绝对香,一点不腻,吃多了不上火,哪是猪油能比的。大家都知晓多吃鱼身体好脑子聪慧,从小吃那就更好了。洪湖那的才子佳人层出不穷,好地方才能养出好鱼好水,大家说是不是?”
  “梁老爷说的有道理,那先给我拿一壶回家试试。”
  “给我也来一壶,最近上火得厉害,家里的菜能淡出水来。我媳妇死活不肯多放油!”
  “哈哈,没让你餐餐喝稀粥便是心宽了。”
  “餐餐稀粥?那哪能啊……梁老爷这新出的油价钱倒是便宜,我这小老百姓还能用得起。希望我媳妇别舍不得用了。”
  “呵呵,便宜便宜,绝对便宜。”
  
  梁楚忙得哈哈笑,铺里伙计不够用,梁楚自己偶尔还得帮着卸货上货,朱宝珠悄无声息的进了后院,,钻进仓库帮掌柜点货,掌柜便去前铺忙活。
  朱宝珠一手账本一手狼毫,玉容跟在旁边端着墨汁,见朱宝珠写字飞快,字迹漂亮潇洒,心里佩服羡慕。
  
  这一茬忙完到了吃饭时候,梁楚见到朱宝珠便笑着朝他招手。
  “宝珠,你和知府夫人亲如姐妹?”梁楚很佩服的瞧着朱宝珠,朱宝珠和知府夫人关系亲密,那么他想和知府打好关系完全不在话下。
  朱宝珠点头,好奇道:“相公怎知道?”
  “呵呵,方才知府派管家过来送了帖子,邀请你我二人今晚去府中一聚。”梁楚举着手中鲜红的帖子,眉目飞扬。
  朱宝珠如梁楚一个想法,大概是知府夫人厚爱了。如此,朱宝珠倒是心存感激。日后多相处,指不定梁楚又能结交一位知府兄弟。
  
  夫妻二人满怀感激愉悦的心情迎来夜幕,华灯初上,二人工工整整出现在知府门前。管家引着他们进去,知府大人雅兴十足,请宴的地方竟是后花园,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菊花争香多艳,美不胜收。
  这宴,为赏菊,以文会友。
  夫妻二人去了才知道受邀的客人不在少数,有些带着夫人,有些带着美妾,倒全是成双而来。
  梁楚惊诧地看着满园花色,侃侃而谈的文人雅士们,只觉自己是否走错了地儿。
  他梁楚,一介莽商,被请来赏花作词,以文会友……
  
  察觉到梁楚浑身不自在,朱宝珠偷偷从宽袖里握住他,悄声道:“相公,既然来了就放宽心。我想知府让我们来,就是趁机认识一下,他们吟诗作赋不会特意为难你。”
  梁楚想着也是,他被堵在城门外时心里烦透了新知府。这会被知府请来参宴,更多的是欢喜和期待,之前的不满烟消云散。
  梁楚想通便带着朱宝珠大大方方入座,不说,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真叫他不爽快,一伙人是惊奇朱宝珠,一伙人是惊奇梁楚的身份。谁叫他是这些秀才文人里唯一的异类。别说秀才,连文人都不是,还是最受文人鄙视的商人。
  
  幸好没一会知府大人便带着两位女子前来,灯火下那三人渐渐靠近,梁楚灼灼目光只盯着中间的男子,想最先看清楚那知府是何模样。
  
  越来越近,模糊的轮廓越发清晰。
  梁楚揉揉眼睛,不自觉握紧了茶杯。
  
  近了,那年轻男子朗声笑呼:“各位友人能前来参宴,于某感激不尽。”
  
  梁楚手里的杯子哐啷一声滚到地上,没入丛丛繁花中。
  旁边那遮面的华衣女子一记冷眸投来,满是诧异。
  
  




22 故人路窄
        
  众人皆客客气气的与知府寒暄几句便安心入座,唯有梁楚还怔怔站着不知反应。朱宝珠见状立刻施力一拉,将梁楚拽回椅子上。梁楚顿时清醒,惊魂未定左右张望,最后定在满眸疑惑的朱宝珠脸上:“我、我没事。”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朱宝珠皱起眉头。不由扭头去看那知府,正巧对上知府夫人的笑颜,朱宝珠舒心回应。随意瞥了眼另一边静坐的遮面美人,朱宝珠确定这女子是安水庵碰见的那位,不禁感叹知府大人艳福不浅。同时又替知府夫人这个朋友暗叫憋屈。有此等美人在府,日子过得恐怕不是那么快活。
         
  朱宝珠打量众人间,发现在座男子皆迷醉的看着那遮面美人,眼中的惊艳不言于表。
  随即想到方才梁楚的失神,朱宝珠心里一暗,梁楚怕也和这些男人一样,被那美人惊得失神了。
        
  不多时,下人们陆陆续续端来茶水点心,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