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by七夜花火(泠枫)





持续这样的攻击始终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在如人排山倒海一般的爻军之中,必须尽快完成目的,否则我也极有可能葬身此处。 
眼看已杀至旗兵之前,我大喝一声,挥动黑焰打翻两旁爻军,乘这个空袭,一枪向旗杆扫去,顿时将那碗口粗的旗杆打做两段,紧着又复一枪挑翻旗兵,抬手接住落下的沈道文的头颅。 
还不待我松一口气,就感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其势不可挡。如今我反应已敏锐到极致,急忙侧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羽劲矢,就这样没入我左肩之中,本就受伤的肩头,现在完全动弹不得。 
我拼尽全力,才未将手中沈道文的头颅落在地上。 
匆匆四望,却未发现射箭之人,看来我与那弓手间隔不短距离。 
此刻却不是修整的时候,不得已,我右手持枪继续抗敌,左手缓缓移到腰间,勉强将头颅上的头发卡在腰带之上。 
火热的血液沿着我的手臂往下流淌,我一面咬紧牙关,一面驱动坐骑,右手的枪一点也不敢减慢速度。 
能在远远乱军之中精确瞄准并射中我,箭矢还如此有力,只能说明,爻军中至少有一位弓术高手。 
三河关的瑞祁军在看见我抢回沈道文头颅之后,士气大作,竟然将爻军逼退将近二里,而我也就乘此机会来到后方,方能休息片刻。 
熟悉的头晕恶心的感觉再度涌现,腹部隐隐作痛。 
我这才意识到,我腹中还有个胎儿。 
看来今天的运动是剧烈过头了,我不禁苦笑,抬手又刺倒一个爻军。 
生死有命,如果劫数在此,是躲也躲不过的罢? 
第六十九章 
这场战役,大约维持了两个时辰,瑞祁军虽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比起爻军的伤亡率,无疑是获得最终的胜利。 
同三河关瑞祁军一起进关,将沈道文的人头解下递给他们之后,我眼前已经有点黑朦。 
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申屠的药丸服下两颗,过了片刻身上不适的症状果然好了许多。 
上官靖急忙找军医为我诊治,在此之前,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他我的身份,是以他并未要求知道我是谁。 
被带有倒钩箭头没入肉中,硬要拔出来定然要带起一大块肉,是故只能以刀子切开,再将其取出。唯一好在伤口流出的血为红色,看来并箭头并没有被涂抹毒物。 
我当然清楚这个时代没有麻醉药这一说,生生用刀子割开皮肉,这种情形只是想到就觉得有点恶心。 
军医用火烧过银刀,并命人将我臂上的箭杆折断,只留下一小截在肉外。 
伤口被血糊住,围着箭杆的部分肿起,并翻出些皮肉。 
疼痛已经麻木,余下的是冷硬之物在身体里的异物感,我接过他们为我找来咬在嘴里免得弄伤自己的布巾,心跳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军医麻利的将银针扎在我手臂的几个|穴位上,我的手臂很快丧失了知觉,看来针灸麻醉果然不是杜撰之物。 
刀子划开皮肉时,虽然已经失去部分知觉,但手臂依然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我狠狠咬住布巾,攥着拳头等待酷刑一般的治疗结束。 
大约是想要分散我的注意,上官靖开始找些话题和我有一言没一语的谈将起来,大多都是些战争局势和感谢赞赏的话,我此时痛极,他说的那些我又不感兴趣,只得不时应和几句,但心思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话题之上。 
“新皇继位不久,外忧未除而内患又起,如今缺的正是杨校尉这样的人才……”上官靖突然说道。 
新皇?我世子的身份尚是个秘密,而瑞祁老皇无其他子嗣继承……难道魏王竟乘沈道文出征之时,谋权篡位? 
“新皇是谁?”他总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我直直盯着他,自从在繁城遭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瑞祁朝政的消息,竟然连这改朝换代的大事都不知道。 
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中在意的并非本该是这具身体的皇位被谁所夺,而是沈逸风现在究竟如何。 
司徒和赵仕杰之前对我的吞吞吐吐,让我现在颇为不安。 
改朝换代,谁当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势力分布的改变必然需要牺牲一大批人,我真正害怕的是,如果登基的真是魏王,与魏王政见向左的清月公主一党,自然难逃一劫。 
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人放下,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发现他依然被我深藏在内心某处。 
我问的问题太过于不敬,上官靖瞪圆了眼睛望着我,良久放开口道:“新皇若知养父殒命于此,不知要怎样的难过,还好杨校尉舍命将沈老将军头颅夺回……” 
养父?沈老将军?他这避重就轻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新皇竟是沈逸风? 
不可能!沈逸风若是瑞祁先皇皇子,他们还千里迢迢找回我作甚?若需要一个沈家的傀儡,拥立沈逸风而暗暗将我诛杀难道不是更简捷方便的方法? 
或者沈道文还有另外一个养子也未可知。 
“……据说杨校尉是沈将军极为器重之人,知道你立下战功,皇上定然无比欣慰。” 
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到底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沈逸风又是如何成为先皇的亲子? 
沈逸风之所以不愿和我离开,难道……竟是为了这岌岌可危的皇位?或者他也不愿成为傀儡,而乘这个时候夺势,就是为不让沈道文操纵自己。 
我想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太医将我肩头那枚箭头挑出,那块尖锐的黑铁带着血液滚落在桌上。 
剧烈的疼痛和异物脱离身体那种心里满足交织在一起,有些事情我突然想透。 
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谁还有心去担心别人?我患得患失,不过是因为我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沈逸风也罢,司徒也好,赵仕杰更不必说。 
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我作什么,解释什么,我不过是闯入这个世界这个权力机构的一个异端,就算不幸或是幸运的进入到这个身体之中,从而卷入他们之间的矛盾纷争。 
活到今天,我早就该感谢上苍,感谢它让我在不断被人欺瞒利用之际,还能幸运的活下去。 
我恳切的对上官靖笑道:“上官将军过誉了,沈将军对杨凡有大恩在身,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不能让他的遗体再受凌辱。再者这也非杨凡一人之功,若无将军和众弟兄,再骁勇之人也难敌这数万爻军,何况区区一个杨凡?” 
上官靖又客气几句,见军医将我伤口包扎妥当,便道:“今日辛苦杨校尉了,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息。明日阵前,愿再见杨校尉一展雄风,杀杀那爻军的锐气!” 
伤虽不算重,但却严重影响到我的活动,我相信他亲眼所见,不会不了解,听他的话,倒像是拐弯抹角盼着我去送死一般。 
我点点头,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听说怀孕的人多会神经过敏,这大约是我想的太多。 
身体确实疲惫不堪,在我离开东景之时就积攒的疲劳一股脑儿侵袭上来,我觉得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 
但脑子里始终充满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画面,这种兴奋使我始终无法进入梦乡。 
第七十章 
过了午夜,我总算迷迷糊糊待进入梦乡,一阵悉悉嗦嗦的响动让我立刻又清醒转来。 
有人进入我的房间!都已是这个时候,瑞祁方面没有理由打搅我才是。 
来者怕是不善,我沉下呼吸,抓住床头的枫月握在手中,若那人一接近我,我就立刻先发制人,也杀他个不防。 
终于,那人静静进来,可只立在离我半丈远之处,不再接近。 
他轻声笑道:“杨兄,好久不见,你也不必防备我,我自然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这个声音……竟然是那个迷一样的“马文辅”!他怎么会在此处? 
我翻身下床,正待点燃烛火,他急忙制止我道:“你就这样听我说既是,不要吸引别人过来。” 
此时我已明白几分,虽不知他是不是爻军的人,但至少他绝对不是三河关的兵士。三河关竟然这样轻易就能被人闯入,那若然此人对我们有敌意,爻军破关不是易如反掌? 
“你有何事?还有,你究竟是何人?”我冷冷问道,他当初置我于险地独自毫无解释的离开,这明显的利用实在让人难对他怀有好意。 
他又走进几分,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不过带来你一位故人的传话:今日丑时远酆亭见。” 
我笑道:“你口中那位故人,我如何知道是谁?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他也笑道:“这位故人还说,你的药怕是不多了,他又为你制了一些,可顺便去取。” 
原来他说的人是申屠施,不过他如何会与申屠施认识,而身为赵仕杰左右膀臂的申屠施,为何又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处? 
而我,如何知道该不该再相信眼前这个人? 
他倒也不急,只静静等我回话。 
“你是谁?”深思半晌我开口问道:“还有,你和申屠是什么关系。” 
“你若愿意随我去见他,一切问题他都会替你解答,我可不敢妄自作主。”他笑道:“申屠先生若发怒,可非我能承受的。” 
他说这句话明显是玩笑的口吻,不过始终守口如瓶。 
我终于还是选择同他一起去见申屠,在瑞祁军中,他饶是伸手不凡,若生要将我虏走,也并非易事,况且我此时对他已有了防备。 
去见申屠,不过因为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司徒赵仕杰有所顾忌的一些问题,他身为局外人,反而回答的更为爽利。 
远酆亭原来是距山河关三里外的一座小亭,四周荒芜,人迹罕至。 
远远就能望见一个背影,独自在亭中付手而立。 
听见人声,他回身过来。 
果然是申屠,不过教上次别后,他眉宇间多添了几分坚毅。 
“好久不见。”他道:“不过我并不希望每次见到你都是在战场上,更何况,你腹中还有赵先生的骨肉。” 
每次见到我都是在战场上?我知道他肯定去过繁城为我诊治,但此话竟似他与我立场敌对一般。 
“先生找我何事?”“马文辅”虽然说过他让我前来取药,不过我相信,冒险至营中将我找来,绝不会是为了这样简单的原因。 
“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一件阴谋,至于你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事。”申屠对“马文辅”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退到远处避过我们的对话。 
“你应该知道沈逸风已夺得瑞祁帝位。”他望着我缓缓道:“也应该知道瑞祁被爻国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不否认,虽然这两点都不是我愿意接受的事实,我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若你为瑞祁一方,我的立场势必与你敌对。”申屠继续道。 
他此话的意思,竟然是说他为爻国效力?那么赵仕杰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这是否也说明了他的态度? 
我的心脏如同被人打了一拳,即使早就有这样的疑惑,此时听申屠说出这个猜想其实是事实,依然让我大受打击。 
我在繁城遭遇的一切,现在想起来竟如同一个笑话一般——不过对我而言,这个笑话冷彻心肺。 
我闭眼深深呼吸,调整情绪之后,方再次问道:“那么你要告诉我那场阴谋,究竟是什么?” 
申屠居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是较严肃时添了数分柔和,但他的话却变得更加残酷。 
“沈逸风虽称帝,不过瑞祁已是日落西山,爻国统一三国势不可挡。清月公主为独掌权势,已与爻国达成协议,她将用新皇人头及自甘附属为条件,只要爻国支持她登基为皇。” 
我一直听闻这个女人有野心,但不知她的野心竟然大到这种地步,原来她做了皇后还不满足,居然想以女人的身份登上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她的野心与我关系并不大,但她对爻国开出的条件……居然是沈逸风的性命! 
他们之间的结合,难道除了利益关系没有一丝感情? 
“你若愿意,现在赶到天汾还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申屠依然不徐不急:“沈逸风对你的感情,也许比你看见的要深厚的多。”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不过是要你做个选择而已。”申屠笑道。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若选了逸风,那么再无理由同赵仕杰一起。 
其实他本就多虑了。就是不做任何选择,我和赵仕杰之间的鸿沟,已在这不断的事情之中越来越大。即使我腹中的孩子和他血肉相连……即使他为了做了这许多事情……但统共到最后,我现在的凄惨境地,都直接间接是他一手造就,而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过视我为替身而已。 
申屠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和赵仕杰给我的一摸一样。 
“这些药能固本归元,坚持服用并无害处。”他将药瓶放在我手中,沉默片刻后又道:“恬怡是裘毅飞的侍妾,若不是她答应悄悄救你出来,裘毅飞现在恐怕性命难保。” 
这句话所传达的意思,我是否能认为是他们开始并不知道我被裘毅飞俘虏?裘毅飞也是个官阶不小的将军,只因为这原因就性命不保……我相信我就是死了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