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顾家琪拖出爆竹木箱,摆满山顶角角落浇,点燃火后,吱溜春雷火炮冲天,嘭叭,满山烟火迷漫,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湛黑的天空。
高高的穹庐下,她素面朝天,乌黑长发披肩,素缎织锦重衣拖曳,在梨花青石方台上拨弄素琴,古调'幽兰',琴音冷清孤寂,夹着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声传四方,在群山中回响。
这个一个人的新年,她独思念,最爱她的人,父亲。
不知在何时,青台梨花桩上有深衣少年执箫合鸣,琴箫幽咽,催人泪下。
顾家琪情难自己,手掌抓住琴弦,曲声嘎然而止。
她偏过头,清蓝夜幕下,冷月高悬,漫天烟花,绚烂缤纷,灿烂耀眼。
顾家公子倚立梨花香雪海,一席绛紫纱袍,银箫横斜,紫玉冠通天,发丝随衣袂而动,一眼望去,丰姿绝世。
他抬眼,寒眸星光点点,低唤一声:阿南。
兄妹俩视线在幽静的夜色里两两对望,遥远的星空,烟花如流星划过,猝然湮灭,极暗处又再放霞光,繁花簇锦,辉煌璀璨,光影交错,忽明又忽暗,如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变幻莫测,没个道理。
顾家琪淡然,抱起琴,直接回屋,只当那是团空气。
顾家齐脚尖轻点,枝叶微颤,其人衣袖翩翩,身姿流云写意,如梦如烟,人已入阁,宽大的纱袍划过青色木板,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顾家琪把手里琴砸了过去,琴太重,她力道太轻,没砸到人琴身便落地,在青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砸掷声。
“阿南还是这般坏脾气呢。”他很欢喜的样子,一口一个阿南。
那是幼时最不耐烦的叫法,宣同总督府未生变前,顾家齐就是这样叫那个淘气娇蛮的小妹,而非那古怪惊心的小南妹妹。
他用这种方式,遗忘那段阴暗扭曲的过往,试图寻回从前的美好童年,像贪玩的孩子,固执地拒绝长大。
顾家琪换了个位置,顾家齐跟近,轻轻落于梳妆台前,冰冷的玉指拂开少女额前过长的刘海,在她的眉眼处来回轻描。
“阿南乖,叫哥哥。”
顾家琪轻笑,冷冷骂了句:“滚。”
顾家齐手失控,掐紧她的脑门,指卡|穴位。顾家琪不服输地瞪着他,脑门筋脉崩张,气血受阻,顾家琪眼前晕黑,顾家齐察觉到,神色见一丝惊慌,收劲松手。
()免费电子书下载
顾家琪身形微晃,顾家齐急急抱住她,掐人中,输内力,导顺她体内气血,边折腾边低叫:“阿南、阿南。”
那般情深意重,还当真是个好哥哥的模样。
顾家琪心里嗤笑,此时两人随意落在木板上,她躺在他怀里,帛锦交叠,发丝纠缠。
她像儿时伸臂勾住兄长的脖子,头枕在他肩处,似噩梦醒时的安心,又似黄泉路上回魂的惊忧,她柔柔幽幽道:“阿南以为哥哥还要杀阿南呢。”
“不会,永远不会,”顾家琪把妹妹整个抱在怀里,紧紧搂抱,像要把人嵌进他的身体里似地紧窒,他肩宽阔,四肢修长,抱着身段未分的小姑娘,就像大人抱小孩,压得顾家琪喘不过气。
顾家琪伸出脖子,捏拳打他,好像在出气,边捶打边大怨:“哥哥为什么要那样对阿南?阿南是哪里不好?阿南恨死哥哥了。”
“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再也不会了。”顾家齐的脸与妹妹脸紧紧相贴,不停地相揉,低喃,“哥哥夜夜梦见阿南,每夜每夜地惊醒,再也不能入睡,哥哥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南,哥哥日日在后悔,阿南,阿南,哥哥找不到阿南,才知道这人世,这样地冷。”
忆情到深处,他语噎,低至无声。
顾家琪腾出手,反抱住他,轻轻拍他肩背,以示理解与宽慰。
顾家齐从无边无际的绝望回忆中回头,眉眼与她相抵,额角相贴,他低低地恳求道:“阿南,再不要离开哥哥。”
顾家琪哼道:“你有德公公,哪里还要阿南。不过说来哄阿南开心。”
顾家齐面孔狰狞地扭曲了一下,复又清冷,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他死了。”
顾家琪微惊,在这乖张的少年心底,那是比他的亲生父亲还亲的存在,张德先之死他竟然没有悲意,有问题。
顾家齐见她目露奇怪,伸手指撩梳她的发丝,很是亲昵,补充道:“他该死,不是吗?”
顾家琪嘴角微抽,世事变得多快,张德先哄着这少年弑父杀妹,最终自己也死在一手带大的孩子手里。
忽尔,他抱起她,起身。
顾家琪慌慌地搂紧他的脖颈,顾家齐微笑,倾头低语:“阿南该睡了。”
他把人放入锦被里,点着她的鼻头,满眼宠溺,道:“要乖乖的,不许淘气。”
“哥哥夜安。”顾家琪从善如流,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妹。
夜色迷离,月光如水,俊秀的少年弯眼一笑,眸色深沉,冰冷的唇印在妹妹的额上,慢慢地,这吻移到妹妹柔嫩的唇边,舌尖轻挑,想要钻入。
顾家琪膝弯起,用力一顶,再重踢,大喝一声:“顾、家、齐!你发什么疯?!”
进二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杀手上门(中)
顾家齐微退,鬓发凌乱,有些狼狈。
他呵呵笑了笑,玉指拂开乱发,清笑的眼里有着不知名的伤楚,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妹妹微不足道的反抗,大掌撕开妹妹轻薄的衣衫,手掌轻柔地覆上那微微起伏的青涩处。
“我刚还说再不伤害我!”顾家琪怒斥道。
顾家齐浅唇微抿,顿了顿后,道:“阿南也答应了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家琪拿起瓷枕砸过去,他功夫太高,头没破,瓷枕碎裂,她拿着断瓷片,塞到他手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凑,示意他往心中处扎插,落到他手里,她也没想过还能活,反正他已经杀过她一次。
鲜红的血,沿着雪白的肌肤滑落,惊心动魄地,刺眼。
当年的事,刻骨铭心的伤害,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被重新演绎,赤果果地伤痛彼此。
顾家齐夺走所有凶器,愤怒地粉碎所有的瓷片,他紧紧地抱住妹妹,既惊又怕,悲伤悔意逆流成海:“阿南,阿南,说你原谅哥哥,说你不恨哥哥,说你最喜欢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好看的txt电子书
他怀抱越收越紧,顾家琪几乎要窒息而亡,她眼翻天,个问题少年,烦死了。
“我要睡觉。”顾家琪打个哈欠,冷清清地说道。
顾家齐松开她,疑惑的视线轻轻打量她,捉摸不透。顾家琪推开他,掸开被单,包住自己,枕手躺下。
清冷的空气远离,顾家琪翻个身,胸前有些刺痛,这伤不过破皮,不大会儿就凝血,顾家琪撕开衬裙带,随意缠绕,伸伸懒腰,正要睡去,却听得几声稚子泣声传入耳。
她脸用力一转,看到顾家齐的手里提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男童,银箫欲欲跃直入插稚儿的喉中,血流清清。
顾家琪可以冷眼不相干的人死在眼前,但不包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孩子。
她心口一紧,顾不得其他,冲过去推开他,护住小孩,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规矩都学歪了,记得要叫哥哥。”顾家齐抬手,冰肌玉骨,冷面无情,愈发衬得这冷漠少年不似凡间人。
他的指尖轻轻撩开妹妹散乱的发丝,把它们理顺塞到那珍珠扇贝般的小耳后,展颜一笑,附耳低语,危险又诡异:“说,你最喜欢哥哥,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顾家琪看看那啼哭的无名稚童,她原猜不出此子身份,但她今夜一试,就试出个天山门徒,想起天山派与秦家堡的莫名恩怨,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这是秦东莱的儿子。
“阿南终于想明白了。”顾家齐清笑,双眸如星光般璀璨,闪耀得顾家琪眼花。
眼前这人,少时长得如清雅粉团,男生女相,容色更似其母,顾照光会怀疑他的血统,与那秀雅的样貌也是分不开的。
如今他年过十五,眉眼已然展开,神容清俊,玉面修身,俨然一个青葱少年版的顾照光。
如此容貌,如此肖似,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他的出身。
顾家琪心里五味杂陈,复杂得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味。她强自收定心神,忍着火气说道:“我真地想不到,还要比从前更蠢。顾家齐,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所以,你幼稚地要报复,你要毁灭所有让你痛苦、让你不幸的人。
你要顾照光死,你要我死,我都认了。但是,拜托你用用你的脑子,不要再做蠢事好不好?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可活蹦乱跳地在天山上,厂卫却从来不找你麻烦?你看看你那张脸,魏景帝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他就是要你这个复仇狂,习得绝世武艺,去找秦家堡的麻烦,让你们同归于尽。你到底还要让他利用多少次,你才清醒,明白?!”
说到最后,一种失望愤怒的情绪主宰了她的大脑。
顾家琪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曾经是有过期待的。
幼年的顾家齐,别扭又善良,傲气又坚忍,但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变成另一个人,偏执,阴郁,只重功利,被仇恨蒙蔽双眼,看不见别人的付出与真心,最终铸成大错。
她甚至愿意给他机会,原谅他,毕竟顾照光错待他许多,顾家齐会做出那样的事也说得过去,然而,他却变本加厉,一错再错,这叫她如何能忍受。
她错把心血,放在一个蠢货身上,那么多年。
“我要杀便杀吧,”顾家琪坐下来,一副任由他意的神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相信的。”她自嘲地轻笑,“我只奇怪,池越溪为什么这么好命,她生生逼死你娘,你却只找顾照光的麻烦。顾家齐,我很想问你一句,你娘还在的时候,顾照光对你不好吗?!”
分明是在逼问顾家齐,顾家琪自己眼里却流下泪来,那个禁忌的名字,刻印在她的心底,每念一次,便是深深地一刀,痛得她止不住眼泪。
少年绛紫色的身影而近,冰冷的手指抚过妹妹的腮下,抹去那清清的水痕。
他静静地把孩子放到她的手边,身影飘忽远走,清音袅袅:“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真,我怎会不信你。”
顾家琪意想不到,那个固执偏激的少年,就这样轻易地被她说服,放弃师门任务。她不及多想,忙活帮小孩治伤。
半月后一个夜晚,顾家齐回雪峰顶,血染重衣。
顾家琪当时在哄小孩,一个抬首,见他凄惨若斯,不是惊恐,不是喜悦,而是呆若木鸡。
这个愚不可及的家伙,到底又干了什么蠢事。
()好看的txt电子书
顾家齐缓缓走进木阁内,每走一步,便吐一口血,顾家琪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看他温柔一笑,看那染血的手指再抚过她的容面,宁静的月光,如雾又似烟,柔柔地网住二人,无限情思怅怀。
“阿南。”他的笑容里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名意味,“答应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少年清哑的嗓音,划破月光的迷咒,他不是顾照光。
他是背负种种冤孽而生的顾家齐。
进二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杀手上门(下)
顾家琪的眼直接锁住那紫血缠绕的银箫,唯一念头就是这家伙惹完魏景帝打算再杀她,大家一同死在这天山之颠。
她双眼戒备地盯牢疯魔的少年,数种念头在脑中游走,她当然是没有兴趣和人同生共死的。
“山下有谁?”顾家琪大喝一声,“说!”
“秦家堡的十夫人落胎了。”顾家齐随意淡淡,他侧过脸,微笑,黑眸如千年寒冰,刺得人心惊冷,“我总是要杀一个的。”
顾家琪不用照镜子,也知此时自己脸色惊白。
十夫人程氏怀胎七月足,早产的话那就是秦东莱第三个该活下来的孩子。
顾家齐很是惊讶,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也怕了?”
顾家琪幽幽道:“如果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事,从你出生那天到你死的那一天,这样的对手,你怕不怕?”
“那本该是天山派的。”
顾家琪心道果然,什么恩怨,都是利益之争。秦家堡雄居关中,是为黑道上绿林好汉的总瓢把子。天山派不甘失去宝座,千方百计要夺回。
这次,轮到顾家齐这傻小子做天山派的马前卒了。
她轻轻叹,顾家齐倾身低语道:“阿南还是和从前一样呢,这么爱护哥哥。”
“我不知该说什么,你总有自己的主意,你总以为自己正确无比,你就和从前一样,蠢得叫人恨不得抽死你。”
顾家齐轻笑,血染的手掌覆住小妹巴掌大的小脸,遮去她清亮的眸子,道:“可是,阿南舍不得看你哥哥去死,对不对?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