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张德先脸色又青又白,王雪娥轻哼,抱起小孩喂食。顾家琪每吃到好的都要送兄长一半,顾家齐感激道谢,一大一小笑脸相迎,饭后再一道习武,当真兄友妹恭,羡煞那些鸡飞狗跳之家。
如是,时光飞逝,来到景帝三年仲夏,这日,顾家琪趴在石榴树上午休。
远远地,传来顾家齐的叫唤声:“阿南,阿南~”声音渐近,他已在茂叶中看到妹妹的光脚丫子,“下来!”
这位面瘫兄长冷冷地喝道,顾家琪从树桠间探出脑袋,冲兄长做个鬼脸,手脚并用往树梢高处爬。顾家齐恼火,一撩前襟,脚步在树干处微点,冲上树,把小孩倒拎到树下。
顾家琪抚掌拍叫:“哇,哥哥好厉害。”
顾家齐冷哼,却是避开碎石子地,把小孩放到软软的草地上,瞅着她只剩丹红肚兜和杏黄小裤的模样,眉头扑扑地耸跳,遏制不住怒意,喝道:“裙子呢?!”
顾家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不知道。
顾家齐脸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从袖兜里抓出两只丝鞋给她套上,命道:“在这儿不准动,乱跑我打你屁股。”
顾家琪用力点头,顾家齐忿忿地运轻功,满花园找小孩藏起来的裙衫。
也不怪他生气,任哪个少年儿郎给个喜欢乱跑更喜欢脱光跳小溪玩水的小屁孩缠上,也会像他一样,过早地、衰老。
最后,顾家齐找东西失败,只能从自己房里拿新裙了事。
天晓得,他的房间里怎么会多出一只专门装女裙的紫木箱!
顾小妹妹穿戴妥当,顾家齐牵着她的手,去吃午饭。顾家琪仰头,很小心地问道:“哥哥,生气了?”
顾家齐冷眉冷眼,不语。
顾家琪从背后抱出一个半青半红的石榴,讨好地笑:“哥哥,哥哥,不生气嘛。阿南今天是去找这个,德公公说,哥哥喜欢吃。”
顾家齐眼神微许闪动,每年盛夏,母亲都会为他剥石榴,玉盘上石榴果粒红艳艳的,分外诱人,他会忘了礼仪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汁水,这时,母亲就会拿手绢帮他擦拭,微凉的小院里,那如月光般温婉的笑颜,是那么地美丽。
只不过,那情那景都已不在,永远地,不在。
记忆里的彩色,变成,变成一抹悬梁上飘飘的白影!
那么地凄凉
无助
无奈。
顾家齐眼神因心情数变而变幻多端,顾家琪当不知道,揪住兄长坐到草坪上,剥石榴,再用脏乎乎的小手递上一把皮破汁流的烂石榴籽,露齿微笑:“哥哥,吃!”
少年机械地张嘴,咬动,吞籽,顾家琪惊讶地叫:“哥哥,你怎么吃石榴籽,会拉不出便便,痛痛。”
顾家齐惊醒,回神,吐掉余籽,想到便便二字,就想把这小娃抓起来狂揍一顿。再看小孩手里毁了大半的石榴,少年静默,抓过来小心地剥,饱满的果粒放到小孩手上,冷冷淡淡道:“这样吃,笨-蛋。”
“哥哥真好。”顾家琪在兄长冷冰冰的侧脸处留个口水印,又把石榴粒全放回兄长手里,自己抓一小粒一小粒地品尝。顾家齐手捧大半果粒,再看日光下鬼灵精怪的小孩,目光不自不觉地柔和。
吃完石榴,顾家琪把汁汁水水什么的全擦到兄长的衣袖上,再眨眼睛扮无辜。
顾家齐的怒火,像起锚的汽船笛声,滴滴滴地上达临界点。
顾家琪咯咯笑得欢快,边跑边扭头吐舌头叫:“哥哥,来抓阿南呀~”
顾家齐暴怒,磨牙,起身,大踏步去追小孩,要给抓到,他这次非得揍得她下不了地!
这话,他即使没说过千遍,也起码有八百回。
“好痛,哥哥~”小孩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张大嘴仰天嚎。
“不准哭!”
最后两孩子都进了紫襄楼的小客厅,顾家齐绷着脸,抱着“脚指尖受伤”的小孩放在双膝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他本该把人扔在花园里让她哭个够。
顾家琪一派乖巧,只负责张嘴,道:“哥哥,阿南要吃小白虾。”“啊,哥哥,阿南要吃大笨鱼。”
顾家齐额头青筋狂跳,眼中怒火狂炽,恨不得把筷子插进小孩的眼里再堵住她的嘴,想到班头,还是忍住,乖乖地给小孩喂饭。
午餐,在少年不知是痛苦还怪异的自我压抑中结束了。
午休后,确切地说,被张德先的仇恨论重新教导后,顾家齐阴着脸,拿着石榴枝条,督促妹妹蹲马步!
紫襄楼主仆俩不会在小孩身上留下硬伤,但让她吃点苦头,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傍晚,王雪娥来接小孩时,瞧她眼皮打架满脸疲惫,不免心疼,劝阿南玩别的。
顾家琪问为什么,王雪娥不能说她兄长坏心折腾她,只好吐实,她根骨不好,纵有灵药也难有成就;学些花拳绣腿让人笑话,倒不如不学可保一世平安。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武功大成闯荡江湖之类的,她只想跟兄长在一起玩耍,自然是哥哥玩什么,她也要玩什么。
王雪娥听罢,只道血浓于水,怎么也是拗不过的。
她把小孩带回屋里,给她泡药浴按摩|穴道活络筋骨,让她不至于伤及根本。
顾家琪本担心自己身娇体弱,没法儿学好东西,见人有心成全,平时锻炼身体更拼命。她没法儿不拼命,想那池越溪眼中的恨,顾照光行事的狠,如今的安定,只怕变故就在朝夕。
又是一年盛夏,一个闷热的夏夜,池越溪动手了。
混乱从后院开始,十多个某组织的杀手见人便杀,仆妇丫环们惊恐的叫声引来前院管事和卫兵,铜鼓敲响,管家大声指挥嚷嚷:不要丢了夫人。
杀手头子抛洒出大量迷|药,乒乒乓乓刀剑落地,总督府的护卫逐一倒地。
韦婆子护着池越溪走出来,夜色中,她姣美的面容一如往昔,只是神情里透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暴力下的仇恨已深深烙印进她的骨子里。
她命令她请来的帮手,活抓王雪娥,先奸,再扔窑子,她受过什么罪,也要王雪娥尝一尝!
杀手们围住目标所藏地,王雪娥叮嘱小孩藏好,抽出两支判官笔,飞身纵出木窗,与敌人对打,并把战场转向紫襄楼。池越溪似乎想到还有两个小鬼,能叫顾照光痛不欲生,遂命杀手活抓总督一双儿女。
王雪娥一离开,顾家琪就摸匕首、拿火折子,跳后窗,冲酒窖,砸酒坛,拉布条,放火,关门,远奔。
顾家齐没这般好运,他被人逮着了。
“放开少爷!”张德先怒吼,他放弃所有防御,只为救出顾小少爷。
杀手们联合将张德先打落,男童被拖到池越溪前面,顾家齐破口大骂,韦婆子上前连扇数个巴掌。
池越溪痛快地笑,笑容狰狞又痛恨,她叫人打断顾家齐的腿骨,一刀刀慢慢地折磨。顾家齐啊啊地痛叫,张德先悲愤连声数吼,他们越痛苦,池越溪越痛快。
“还有一个!把她给我找出来!”池越溪叫道。
王雪娥飞扑,白裙衣上血渍斑斑,一对判官笔武得滴水不漏,拦住领命的杀手。却挡不住韦婆子脚快,领着一个杀手冲进陋居,东翻西找,然后叫:跑了。
顾家琪稍停片刻,等众人注意力转移,她借树丛阴影里遮掩,快速走厨房,推倒油瓮,点火。
她借道仆役瓦房,跑入前院,放火烧绸幔大厅及至烧着大门,虚晃一枪,再转回书房,取火铳,一路拖拽奔跑,到后花园,爬上柳梢,借树影遮住自己装火药,选好位置固定。
()免费TXT小说下载
嘭!叭!封闭的酒窖轰然爆炸。
气浪掀飞无数泥土,流火四溢,木结构的房子烧起来,半个总督府陷于火海,发出噼哩叭啦的声音。
“谁放的火?那孽种呢,别让她们跑了,抓到那个孽种,我重重有赏!”
池越溪、韦婆子在火光中,像恶鬼一样乱嚎乱叫。她们以为有人暗中救走顾家琪,跑路的方向不是后院,就是前院大门,让杀手分成两拨,分别追击。
王雪娥连扔数个暗镖,从韦婆子手中抢出顾家齐背在肩上,她高叫张德先稳住心神,他一个人救不出顾家齐,她也拦不住这多杀手。
她一分神,人质再度被抢走。
敌我力量悬殊,张德先选择与王雪娥联手抗敌。
总督府的爆炸、冲天的火光,引来府外人惊叫:走水了,走水了。
消息传递,顾照光、谢天放轻功飞纵,率先跳入火海,与杀手狭路相逢。王雪娥叫道:“师哥,救家齐少爷!”
铁甲卫队陆续冲入总督府杀敌救火,池越溪见大势去,由韦婆子搀扶,十余个黑衣杀手护送,匆忙跑向后院。
顾家琪轻呼一口气,转移火铳,弯头,眯眼,定位。
“哪里走!”顾照光紧追不舍,抓住夫人的手腕就往后拽,池越溪拿出匕首,使命地刺顾照光,让他放手。
砰声,药弹从滚烫的枪管冲出,打中池越溪的腹部。
顾家琪暗道可惜,她原本瞄准心脏位,火铳太古老,用不习惯。她滑下树杆,进浣溪楼,以匕首断锁,进绣阁,开箱翻柜,仔细查找每个角落。
第六回 轻风细雨定风波 金钱万能上
前回说到池顾积恨难消,重金买凶夺命,顾家琪临危不惧,大难中智救己身。
话说池越溪纵使心肝千般万般恶毒,都是顾照光的心头尖子。她中弹染血,顾照光仰天悲吼,有如困兽穷途末路,招式更见狂乱,出手刀刀毙命;杀手们为保命最后拼命。
众人来不及关注那突如其来的莫名杀招,倒方便顾家琪行事。
她在靠木墙的整体梳妆镜背面,摸到记录顾照光收受地方官员进奉的账簿;在床板夹层内找出真正的宣同魏军阵亡将士名单;还有一本私卖军粮账,藏在绣床上最明显的瓷枕里,砸碎才找到。
看起来还算走运,但实际上,这三份账簿都只有半本。
真正要命。
估摸下形势,顾家琪抓紧时间下楼,进浣溪楼的小厨房,把账簿塞进灶台里烧毁,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
王雪娥在火光废墟中找女孩,颤抖叫着:阿南,阿南。
“姑姑,阿南在这儿。”王雪娥抱着她痛哭,顾家琪衣领里取出平安符,奶声奶气地说道,“姑姑不哭,有神仙公公保护阿南。”
王雪娥就地跪倒道佛祖保佑,谢天放长剑细血斜流,提醒她快给孩子换掉湿衣,免受风寒。
总督府里乱糟糟,主事的顾照光只管池越溪挥刀吼叫,也是谢天放过去劝,说夫人还有救。顾照光这才动起来,把人带到军营,那儿有最好的治火伤大夫。
顾家齐筋骨受损,张德先仅剩半条命,王雪娥也失血过多,营房添了这些重伤患,总督府里还有满地的尸骨,这事儿闹得大了,人尽皆知。
除了顾照光和韦婆子,没人喜欢池越溪,基本上说,人人都巴不得她死了偿命才好。但,池越溪所中的火药,毕竟不是致命伤,军医刮掉铁砂,上药包好伤口,休养两月即可痊愈。
三个大人的伤问题都不算大,倒是顾家齐至今晕迷不醒,身上琵琶骨与脚掌骨粉碎,即使治好也是半废人。消息传出,整个军营都炸开锅。
()免费电子书下载
见过狠毒的后母,没见过这般歹毒的。
又有张德先骂天咒地的指证,血性汉子集中军帐外,要顾照光给亲生儿子主持公道,惩治池越溪。
顾照光守在爱人的病榻前,握着她的手,盼望着她能立即睁眼,他一心扑在池越溪身上,哪有心管外头的嘈杂。
谢天放、夏侯逊、赵梦得等人进内劝谏,再不想法平息众怒,士兵要哗变了。
“池大小姐这事做得也忒没人性了些,大哥,要没个说法,兄弟们都不同意。”
“大哥,兄弟们都受过李嫂子的恩,承过她的情,谁忍见家齐小少爷被这般折磨。”
“大哥,你去看看家齐少爷身上的那一刀刀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外头士兵久不见顾照光出面,张德先愤恨难平,抢过一把军弓,点上油把射营房,这一动手,就是在狂烈的民愤上浇油,火箭飞射,将官们跑出去喝止也被人打断:那是李嫂子最后的独苗苗,就跟他们自己的儿子似疼宠,这么毁了,谁忍得下?!
军医也被人拦住,不准再给池越溪换药疗伤。
顾照光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走到众官兵前,面色沉沉,道:“各位弟兄,你们爱护家齐,心疼他年幼遭难,我心里也跟插了刀子似的,但是,整件事不是她的错,”他指向后方营房,“是你们的总兵我,逼得她走上绝路!家齐手脚俱断,”他拍拍胸膛,“我赔!”
手起刀光现,没人可阻挡,全场震惊地张嘴,刹那静默。
“爹爹。”
顾照光的刀举过肩膀,势无可拦,听到爱女叫唤,缓了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