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这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道:“这位公子,我手艺很好,十天就能出一把全铁火铳,我可以不要工钱,您给我一些蔬菜米面,我可以给您干活,我干得又快又好。”
顾家琪问道:“你家里几口人?”
“有个嫂子,两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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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景帝七年死掉那批顾家兵家眷?”顾家琪又问道。
“是,”年轻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我们没人怪顾总督,顾少爷他年轻,可顾总督不这样想,他总说对不起我们——”
顾家琪手指甲掐进掌心内,让痛意阻断那漫天袭来的愤与怒,她多么地想吼一句她管他们去死,可是,想起前尘往事,心中百转千折,她的意志先于一步屈服于内心。
她说道:“你去问问,想活下去的,接受顾、照、光,”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该诅咒的名字,“牺牲安排的、愿意原谅他的人,都挑出来。”
众人很不满,这个所谓的秦顾产业处置代表,说的话太不是味了。
柳一指推开人群,护送顾家琪继续走向另一头,前方数十丈处,停着一顶镏金雕梁大马桥,桥身庞大,如一栋两层金屋,在艳阳天里,格外显眼。
宫人禀报有人求见,须臾,近身宫女掀起珠帘。
三公主端坐其中,穿着绣有银凤的亮蓝色公主服,沉静高贵,她打量车外人数眼,视线忽而凌厉,道:“拿下那玩意。”
顾家琪从善如流,摘下小墨镜,拿手绢擦灰尘,问道:“公主殿下,咱们是里面谈,还是就在这儿?”
三公主狐疑打量她,确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确定,冷冷道:“速战速决,正好让群木榆脑袋都听清楚,这里是谁家的!”
顾家琪弯唇一笑,微微欠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当然是皇帝陛下的领地。”
三公主仰脖笑起来,阴郁的神情绽放出少女青春明媚的笑脸,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开价吧。”
顾家琪斜脸,笑道:“公主殿下今日风尚好,不如我们一道走走看看,那些个烦人事就交给下面人吧。咱可不是白养着他们的。”
“放肆。皇家公主岂是你这等人能笑亵的?”车旁宫人大声喝斥道,三公主噙着笑,冷唾宫人下去,眯眼,道:“本宫听柳总管说,秦家堡的火器坊早已易主,就想见见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让秦堡主拱手让出半壁家业。”
“那是先人手段了得,小人可要令公主殿下失望了。”顾家琪话锋一转,讨起人情,“公主殿下,您看咱们这么谈得来,不如给个方便,您先买这半片作坊如何?”她手划右边秦家作坊。
三公主咯咯笑,忽而寒面,冷骂道:“少打屁话,报完价,你就可以滚了。”
顾家琪一脸为难,恳求道:“不是小的说不卖,实在是那帮刁民难缠,强逼大乱,要是伤到公主玉体可不妙,还请公主殿下给小的些许时间,做好疏通工作小的拱手将两片作坊同奉上。”
“哦,你舍得?”三公主神色若有所思。
“若能博公主大人一笑,便是散尽千金又何妨。”顾家琪嬉皮笑脸道。
三公主痛快大笑,道:“好,本宫就给你时间。驸马,监督秦家开工。首批,三千火铳,下月出工,不得有误!”
柳一指向顾家琪示意后,与驸马到另一头谈条款细节。
秦家堡产业本身就有皇家注资,魏景帝胁逼秦家,主要还是在逼死效忠顾氏的人;现在,既然继承秦顾联合火器坊的后人,愿意妥协,三公主也不会逼得太紧,首要先开工,出火铳,满足前方战事需要,其他事慢慢算。
圆三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南秦北程(下)
顾家琪再热情地邀请三公主共游,可惜人家是天家公主,非她这等升斗小民可攀附,她又被宫人驱逐,柳一指周到,让副手带新东家的钦差各处视察。
秦顾两家作坊地界线径渭分明,中间一条大白道,左顾右秦分两旁。顾家琪刚走进顾家火器坊的地面,就遭遇几坨牛屎袭击,幸而春花、秋月身手了得,全数拦下;并加以反击,工匠住地区的街道安静下来。
此地街道干净,房舍整齐,巷陌不闻鸡犬声。
一行人静静地走了一段路,观看顾家大手笔建造的火器坊连营地。
猛然一阵哐当声,有个声音不轻的女声呼喝响:“带着你的东西滚!”
“嫂子,嫂子,你可怜可怜大哥留下的孩子,他们都饿得睁不开眼了。”年轻人用力拍门窗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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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屋子里道:“你大哥泉下有知,定赞同我这么做。我宋家堂堂正正做人,不折眉事权贵,不弯腰芶活命。知小叔是为做嫂嫂的,嫂子对不起你,这就去陪你大哥,不让宋家清白毁于我们母子仨人之手。”
“嫂子!嫂子!”年轻人听她说得不祥,发疯地撞门。
顾家琪摆头,春花秋月上前踹断门栓,里面妇人正把脑袋往麻绳里套,春花秋月飞身救人,那年轻人冲着妇人,使命磕头:“嫂子,我错了,求嫂子给大哥留条根。”
妇人不争不闹,看过闯屋的陌生人,对上外人中的领头,道:“小伙子,你是顾少爷派来管这火器坊的,我不能阻止你出卖顾总督的心血,但是,这儿是我家,请你出去,不要污了我宋家的门楣。”
顾家琪微微一笑,倒退出小石屋,众人继续参观,那个年轻人安顿好嫂侄等人,柱着拐子,吃力地快步追上来,他道:“这位公子,恳谢您给我机会,我却要辜负你的托付。还请公子另寻他人,代为办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宋,宋新桥。”他略感骄傲地回道,“我哥是顾总督的亲兵宋新问。”
顾家琪示意春花打开手上拎着的窄木箱,指着里面的大笨钟,道:“照样做这东西,变小,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宋新桥看看那胡人物,又转向东家代表,道:“我一个人有难度。”
“随便你叫人,”顾家琪淡淡吩咐道,“做成了送我那里,做不好,就陪你们英明伟大的顾总督去死好了。”
说完,顾家琪背手离开作坊区,柳一指拿着新合作协议来找她签字盖章,顾家琪让春花秋月寄到南边;既是做样子,也是事实如此,名章不在她身上。
“你给我划块地,先建五个大车间。”顾家琪吩咐道,柳一指没问理由,搬来地图,指着某位空位,说地质环境优劣。
顾家琪选中其中一处,和顾家作坊正对面。
柳一指收地图,去吩咐人运材料建房。顾家琪留在屋里,整理人事账务,两作坊粗糙合并,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半个月后,宋新桥带着三十件合金打磨的怀表,造访顾家琪,忐忑地等待她的检验。
顾家琪让他回去听消息,她把表拨到同一时间,挂在房中央,每过一晚淘汰一件;最后留下的当作样本。她再叫来宋新桥,道:“要这种标准,分毫不差。”
宋新桥仔细翻看了通,面有难色,道:“这是孙师傅的手艺,他是我们这儿精工最好的大师傅。但他不会给公子您干活。”
这位老师傅会出手造这等小玩意,是想用自己精湛的手艺回敬顾家琪对顾总督的不敬。他们不是做不出,但他们还是会陪着他们英明伟大的顾总督同死,这种气节是“顾少爷的代表”这种没骨头的庸人所最欠缺的东西。
顾家琪轻笑,又问道:“单个零件,你们能做得和孙师傅一样好吗?”
“能的,全部都一模一样,我们就没这好手力。”宋新桥老实做答,顾家琪点个头,道:“拿这做标准,按零件分组,最后组合。你叫人进车间,有什么要求,跟柳总管提。”
柳一指领着宋新桥参观新车间,记下工具要求,三天办妥。
一群不愿饿死但又不肯为皇帝造火器的年轻人,搬进车间,开工。柳一指按众人表现,提拔起几个管事,等怀表作坊步上正轨,他就可以放手了。
之后,顾家琪又请来秦家堡最出色的销售人才,严匡。
严匡和柳一指关系融洽,两人都是秦东莱的亲信,专长不同,所管范围也不同。也正是严匡,把顾家千金独特处消息送到上头,秦家堡才展开跟踪调查,在接回秦广陵的谈判中,秦家堡方有人情可讨。
“柳兄,有什么生意照顾小弟啊?”严匡笑呵呵地问。
柳一指让他看新车间做出来的货,严匡眼一亮,拿起一个,又把表放在耳边听声音,很满意,却找借口:“哎呀,货是好货,不过这外表不讨喜,卖不出去,卖不出去。”
“少玩这套,”柳一指笑斥,这批货经老孙头毒眼检测,规格严整,做工密实,分毫不差。“你到哪儿找这么好的货?不要我给别人。”
严匡忙拦住,道:“别介,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后,他要钟表作坊给怀表换赤铜双壳,打磨得跟纯金一样锃亮闪眼,又刻上几个似是而非的外文字,及异域图案,镶上各色宝石,他满意了,高价收货。
严匡把这批货塞进车队充当进口货,用等同黄金的价格,把它们卖给魏国的权贵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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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的人闻说此事,不由大爆粗口:赤果果的奸商!
宋新桥这边也意识到外观设计的重要性,他慢慢说服坊内大姨大妈姑娘,加入钟表外观设计,融入丝络、绶带、腰环、红绸结等东方元素,形成独具特别韵味的大魏国产品。
这批货给严匡相中,甚至用了还人情的无赖招术,要走全部货。他拿到丝绸路上,还没走出去,就被抢光。
怀表坊初具规模,顾家琪带着小礼物到三公主夫妇府第道谢。那是对特别订制的珐琅底金怀表,一刻洛神赋,暗赞三公主美貌;二刻山水图,正好配驸马。
三公主很钟意,直接抢了驸马那只对表做收藏。
顾家琪又补送一对镶金刚石的真金表,驸马满意极了,很给面子地邀这位会来事的小兄弟到谷外小楼吃小酒,大家交个朋友。
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秦堡主派来的这个年轻亲信,行事海派又豪爽,每逢他邀客,一呼百应。相熟以后,大家终于问出心中好奇,驸马爷如何降服三公主那样厉害的女人:有绝招也漏几手说说。
驸马乃泾伯侯之子,姓彭,长得人高马大的,有点口吃的小毛病,听人说惧内。自然这不算什么,哪个做驸马的能不惧内,何况他讨的还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悍公主。
彭驸马当日也喝多了,嘴漏得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去年李卞、赵夏婚事那会儿,他老娘到宫里走了一趟回家就叫他准备娶公主。三公主下嫁那速度那急劲头,婚事简单隐晦到无人得知的地步,让很多人以为她是闹出人命要找个冤大头顶着,谁知道啥毛病都没有,就喜欢乱跑,不爱在京里呆着。
彭家当然随这位公主,她说要到西北小住,彭驸马就护送她来了,一住就是小半年。
“别看她凶巴巴的,其实兰心慧质知书达理很有规矩。”彭驸马醉笑,带了点色色的意味,“还是那个。嘿嘿——”
众人艳羡起哄纷纷敬酒,驸马爷来者不拒,醉成一坨烂泥。其他人都不敢送他回公主府,这差事给推到顾家琪头上。三公主的宫女把驸马带回府内,好生侍候;那个拐带驸马喝花酒的奸徒,扔进马厩,跟马睡去。
隔天一早,公主府的管家把沾满马粪的人赶到大马路上,并喝斥:再敢来诱拐驸马爷,打断他的狗腿。
大街上众人戏笑,顾家琪讪讪,溜烟小步跑回谷里洗漱。
近午,彭驸马满脸愧色地找上小兄弟,并道有什么事要他帮忙直说。
“草民想开个铺子,赚点零花。”顾家琪一点也不客气,嘿嘿搓搓手,做了个囊中羞涩且你懂的表情。彭驸马大为惊奇,小声耳语:“小弟现在就有需要?”
顾家琪正色道:“这花酒不分年龄,谈生意那儿最好谈。”
彭驸马暗笑,给了个男人都明白的神情,包揽了这事。不久,有三公主夫妇做靠山的金芯怀表铺,在京师繁华地段开幕。据说,尊贵情侣对表卖得格外火爆。
皇家公主撑腰的店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人敢跟风。
顾家琪零花钱包鼓鼓囊囊的,笑眯眼。三公主还赏了个翠鸟鸣春的御品玉屏风,这玩意儿比整家京都金表店都值钱。因为彭驸马不再只喝花酒,学会跑关系干事儿了。
其他酒肉朋友很不能理解,他们也给彭驸马塞过钱拉他做过生意,却每回都被公主府的人骂到臭头,还被三公主明里暗里使绊子报复,为何秦家这位小管事没受罚还有重赏。
众人摆酒请客,讨秘笈。
顾家琪笑嘻嘻道:其实她不过占个先,头份当然要重赏。三公主恩举自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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