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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也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所有的颜色虽然都让我心动,但是,没有一种肯出现到我的笔下来,我的每一笔、每一种努力都好像是一种失败。
是的,在夕阳终于黯淡了以后,在所有的景象都失去了那层诱人的光泽以后,在我的眼前,也只剩下两张都没能来得及画完的画而已,两张都显得很粗糙,和我心里所希望的那种画面完全不一样。
我颓然地坐在芒草丛中,有一种悲伤和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浪费了怎样难得的一个下午!原来,原来画了二十多年的我,也不过是一个有限的人而已;原来,这世间有多少无限是我所永远无法得到,也永远无法把握住的啊!
所以,在回去的路途上,才会那样狠狠地哭了一场,在疾驰的车中,在暮色四合的高速公路上,我一个人在方向盘后泪落如雨。
那是怎样炽烈的心,怎样滚烫的泪啊!五而今夜,孩子都睡熟了以后,在我的画室里,在灯下,我重新拿出那两张画来观看,忽然之间,我的心里有些什么开始苏醒起来了。
是啊!我怎么一直没有发觉呢?我怎么一直不能看清楚呢?
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没能知道,世间所有的事物在最初时原来都并没有分别,造成它们以后的分别的,只是我们自己不同的命运而已。
是的,有限与无限的分别,应该就只是由我们自己的命运所造成的而已。就是说,一切我所能得到的,我所能拥有的,在我得到和拥有的那一刹那里,都终于只能成为一种有限的幸福与快乐而已。
而那些,那一切我所不能得到的,不能拥有的,却反而因此能永远在我的眼前,展露着一种眩人的、无法企及的美丽。在我整整的一生里,不断地引诱着我,引诱着我去追求,去探索,去走上那一条永远无法到达也无法终止的长长的路。六是不是这样呢?生命是不是就只是一种不断反复而已呢?
有谁能告诉我?
有谁?有谁能为我拭去那反复流下的泪水?为我消除那反复出现的悲伤?
为什么我昨天错了,今天又会再错?为什么我一定要一次一次地自己去试、自己去问、自己去碰,然后才能逐渐而缓慢地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去生活?
我多希望,有人能微笑地前来,并且温柔地为我早早解开这有限与无限之间的谜题。
我多希望,有人能陪我走上那长满了芒草的山坡,教我学习一种安静的捕捉,捕捉那些不断地变化着的水光与山色,那些不断地变化着的云彩与生命。
我多希望啊!有人能与我共度那样一个美丽的春日的下午。
可是,我又有一点害怕,害怕那原本是无限的美丽,如果真有一天能让我得到,是不是,也会等于,等于一种永远的失去?”
一个假再现
散文
乐维华
难道这高超的哲理仅仅寓于夕阳下一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背影之中?
他一声不吭,走过去,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头发。
这儿离音乐学院已经远了,刚才还听见广播里在放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现在,这宛如落日景色的乐声淡淡地去了,一点也听不见了。
夕照下的绿荫小道上,梧桐枝叶把自己的影斑涂抹在柏油路面上,偶有斜风,斑影闪烁,闪烁出一亮一亮的流光来。
他已是白发苍然,漫无目标地在这条熟悉的绿荫小道上散步。路面上,柏油熬过一天的曝晒后,冒着如丝如缕的热气,似乎在微微地喘息。
四周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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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他有一个学生,和他一样,也长着个花岗岩般的下巴。
他爱这个学生,因为这个学生和他一样,老实。
那年上课时,他分析贝多芬的《田园》第二章,三连音构成碧波荡漾;当潺潺流水自信地流过后,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分别摹仿夜莺、鹌鹑、杜鹃三重唱。
这时,他对学生说:“这是一幅大自然在晨曦中苏醒的图画。”
他的学生想象不出来,瞪着眼睛看他。
于是他又问!“你早晨起来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鸡叫声。”
“不,是鸟叫声。”
“不,是鸡叫声,”学生很倔强。“在山里才听见鸟叫声,在这城市里,我每天从三屋阁里起来,只听见鸡叫声,还有……是刷马桶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这肩膀厚敦敦的,很硬实。
明天,这个学生就要毕业了,还要在毕业音乐会上指挥学生乐队演奏《第二交响曲》呢……他一声不吭,走过去,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头发。
《第二交响曲》是一首非常迷人的浪漫主义田园诗,充满了古老维也纳诗意般的田园诗。当年,他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指挥时,第一次听到了这部作品,他马上感受到了这部作品宁静柔和的光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也感受到,在一些神秘的和弦中,长号凄凉地奏出一种声音,这声音恍如一声遥远的回响。
原来,勃拉姆斯为了充实主题,在第二乐章里安置了一个主题的假再现。
“假再现是什么呢?”上课时,学生问他。
他垂下头,把指挥棒支着额角,怎么说呢?
学生的眼睛像两个跳出来的音符,在他面前游移不定。
于是,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小伙子,在傍晚的火烧云里走进绿荫小道,他倚着一棵法国梧桐,在那儿等待着,不知在等待什么,也许等待本身在他心里就有一番主题。这时,一个婀娜少女远远地走来了,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走得很慢,在一片红色的火烧云里,犹如一朵白色的游云。难道这就是主题?夕阳趴在远处屋檐上偷看,泛出的阵阵红光在少女身上滚过。小伙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渐渐走近了,少女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依旧那么从容地在微风中荡漾,渐渐远去了,她留给小伙子一个难以忘却的洁白色的背影……“这就是主题的假再现?”学生的花岗岩下巴颤动着。
“看上去像主题,可是近去一看,却不是……”他的花岗岩下巴也颤动着。
学生似懂非懂。
“而且,还给人留下一丝惆怅,”他自言自语。随后浅浅一声叹,“多么迷人的假再现呵!
学生没理会他的叹息,继续追问道:“人们都认为:这第二乐章是勃拉姆斯高超的哲学抒情诗中最独特的篇章,难道这高超的哲理仅仅寓于夕阳下一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背影之中?”
学生在追问他。
那么,他又去追问谁呢?
他一声不吭,走过去,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头发。
该去追溯长长的绿荫小道了,真的,假再现就在那儿。
当年,他到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时,就是从这条小道上去的,五年以后,他抱着满满一摞“五分”,也是从这条道上回来的。
绿荫小道笔直笔直,直通音乐学院。
他在音乐厅举行汇报音乐会,一百多人的大型乐队呈扇形而坐,居中高台上是他: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指挥,头发往后一甩,甩出一股青春气息。
他的身后,翻腾着眼睛的波浪,都是专家同行,带着挑剔的眼光审示着来自莫斯科的“五分”。
橙黄|色的柔和灯光下,他张开双臂,起拍了。
是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1872年,这部作品由维也纳乐队首次演出时,听众在每一章结束时都热情地起立鼓掌,向坐在楼座上的勃拉姆斯欢呼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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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八十多年,他在音乐厅里呼唤着勃拉姆斯。
他自信地站在指挥台上,指挥棒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激动人心的弧线,在他的指挥棒下,法国号在坦率地独白,双簧管由单簧管和大管伴随,天真而略带伤感的吟唱,音乐厅里,他呼唤着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呼唤着小号、大号、法国号;呼唤着到处飘游的音乐精灵……最后一个乐章也快要结束了。一个音乐评论家信服地说:“他将是中国最有希望的指挥家……”他张开双臂,兴奋地挥动着,乐曲到这儿活泼而富有生气,可是他哪里知道:人们在远远地看他的背影,那背影竟然像一只表示终结的黑色十字架……他一声不吭,走过去,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头发。
当时,无数封请他去各地乐团任指挥的聘书飘落了,就像秋天的梧桐叶一样,作响地飘落了。音乐学院呼唤着他,留校任教吧!我们的指挥系师资奇缺、我们的指挥艺术太落后了!
响应这一呼唤,意味着他永远是一个教师而不是一个指挥家了。
他在绿荫小道上漫步沉思,凝视着绿荫掩映下的音乐学院的围墙,像凝视着一张陌生的网,留校任教,在这张网里吐尽蚕丝?
他的思绪又纵横驰骋在音乐世界里,确实,在音乐发展的长河里,奔腾呼啸着一个个永垂不朽的巨大浪峰:托斯卡尼尼、卡拉扬、伯恩斯坦、小泽征尔……可是,浪峰中没有中国指挥。
太阳落山了,暮霭来临了。夜深人静了。
他倚着音乐学院那堵围墙,终于长叹一声。那围墙上月光漾动,漾开一个微笑。
他留校了,在指挥系当一名普通助教。
那天晚上,当他踅回身走出绿荫小道时,突然想起了《第二交响曲》里的假再现,多么迷人的假再现!
这条绿荫小道,他一声不吭地走过不知多少回了,可是他还是走过去,任凭微风吹乱他的头发。
明天,那个有花岗岩下巴的学生就要毕业了,他呢,送走这最后一个学生,也要退休了。岁月熬白了他的头发,他的白发,浇灌出了遍天之下的桃李芬芳。
多少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上过指挥台,尽管他把许多学生扶上了指挥台。
他逢人便说:“指挥台对我来说,仅仅是个迷人的假再现……”长长的绿荫小道笔直笔直,象一根琴弦、拨出了一个假再现。
他顺着这绿荫小道,慢慢地走去,走远了,迟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郁的绿荫里了……
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
收获
季羡林
按我出生的环境,我本应该终生成为一个贫农。但是造化小儿却偏偏要播弄我,把我播弄成一个知识分子。从小知识分子把我播弄成一个中年知识分子;又从中年知识分子把我播弄成一个老知识分子。现在我已经到了望九之年,耳虽不太聪,目虽不太明,但毕竟还是“难得糊涂”,仍然能写能读,焚膏继晷,兀兀穷年,仿佛有什么力量在背后鞭策着自己,欲罢不能。眼前有时闪出一个长队的影子,是北大教授按年龄顺序排成了的。我还没有站在最前面,前面还有将近20来个人。这个长队缓慢地向前迈进,目的地是八宝山。时不时地有人“捷足先登”,登的不是泰山,而就是这八宝山。我暗暗下定决心:决不抢先加塞,我要鱼贯而进。什么时候鱼贯到我面前,我就要含笑挥手,向人间说一声“拜拜”了。
干知识分子这个行当是并不轻松的,在过去七八十年中,我尝够了酸甜苦辣,经历够了喜怒哀乐。走过了阳关大道,也走过了独木小桥。有时候,光风霁月;有时候,阴霾蔽天。有时候,峰回路转;有时候,柳暗花明。金榜上也曾题过名,春风里也曾得过意,说不高兴是假话。但是,一转瞬间,就交了华盖运,四处碰壁,五内如焚。原因何在呢?古人说:“人生识字忧患始”,这实在是见道之言。“识字”,当然就是知识分子。一戴上这顶帽子,“忧患”就开始向你奔来。是不是杜甫的诗:“儒冠多误身”?“儒”,当然就是知识分子,一戴上儒冠就倒霉。我只举这两个小例子,就可以知道,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们早就对自己这一行腻味了。
“诗必穷而后工”,连作诗都必须先“穷”。“穷”并不一定指的是没有钱,主要指的也是倒霉。不倒霉就作不出好诗,没有切身经历和宏观观察,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吗?世界各国应该都有知识分子。但是,根据我七八十年的观察与思考,我觉得,既然同为知识分子,必有其共同之处,有知识,承担延续各自国家的文化的重任,至少这两点必然是共同的。但是不同之处却是多而突出。别的国家先不谈,我先谈一谈中国历代的知识分子。中国有五六千年或者更长的文化史,也就有五六千年的知识分子。我的总印象是:中国知识分子是一种很奇怪的群体,是造化小儿加心加意创造出来的一种“稀有动物”。虽然10年浩劫中他们被批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修正主义”分子。这实际上是冤枉的。这样的人不能说没有,但是,主流却正相反。几千年的历史可以证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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